材料试验的国际标准化
——一次失败的尝试

国际材料试验协会（IATM）是第一个专门为制定特定领域行业自愿性标准而创建的国际协会，并不是在现有国家工程协会的基础上产生的；事实上，在材料试验领域，当时还没有任何国家工程协会。该协会是由几位来自德语国家研究材料测试顶尖实验室主任合作产生的。虽然1895年正式成立的这个国际协会未能作为一个标准制定机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幸存，但该领域一个重要的国家标准制定协会——美国材料试验协会（ASTM）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应运而生，查尔斯·达德利当选为第一任主席。一位早期的标准化学者指出，美国材料试验协会并不是真正的专业工程协会，而是试验领域标准的交流中心。 也就是说，它没有履行当时典型的专业工程协会的诸多职能（如召开工程师发表论文的会议，出版论文集）；它只专注于就试验材料的标准方法达成一致。因此，它是一种新型的协会，确立了一种不同使命下的组织化形式、目标和会员制度。

在19世纪后期，工程师们使用钢材建造桥梁和轨道，使用混凝土建造大楼，实践型和学术型的工程师都发现，他们缺乏统一的方法来测试此类建筑材料的质量和安全问题。 在德国、奥地利和瑞士，顶尖的工程学校获得政府支持，建立了用于学术研究和行业实践的材料测试实验室。1871年，机械工程教授约翰·包辛格在慕尼黑理工大学建立了第一个这样的实验室；同年，柏林理工学院建立了另一个实验室。1873年，维也纳建立了一个类似的实验室；1879年，苏黎世和斯图加特也建立了类似的实验室。 1884年，包辛格教授在慕尼黑召集了一批实验室主任和工程学教授，以开发和推广统一的材料试验方法。 他们组织了一系列正式会议（1886年在德累斯顿，1890年在柏林，1893年在维也纳），与会人员既包括为材料制造商工作的工程师，也包括为材料用户工作的工程师，同时还包括教授和实验室主任。

包辛格在不断壮大的实验室主任群体中脱颖而出。他出生于1834年，从小在数学和科学方面表现出色，作为一个收入微薄的大家庭的一员，他还学会了处世之道。在完成慕尼黑大学的学业之后，他在附近的奥格斯堡和菲尔特进行过短暂的教学，他接受了慕尼黑理工大学提供的力学和静力学教职，在那里他开发出了最精确的方法，来测试从建筑石材到钢梁等几十种材料的性能。虽然包辛格最初是在讲德语的城市里举办这些会议，但很多国家都派代表出席了会议。正如包辛格在公布前四次会议通过的决议时所指出的，“不仅已派出席国家（德国、奥匈、瑞士、俄国）的代表人数有所增加，来自其他国家（法国、美国、挪威、荷兰、意大利、西班牙）的代表人数也有所增加，因此大会具有真正意义上的国际性”。 IATM美国分会第一任主席曼斯菲尔德·梅里曼（Mansfield Merriman）教授对这一现象做了如下解释：“这些会议记录的报告……引起了广泛关注，会议讨论事项的巨大价值和重要性在工程界得到了普遍认可。简而言之，这场运动具有国际性。” 这种努力类似于19世纪早期的科学大会；当时，科学界跨越国境聚集在一起，共同讨论重要的科学问题。事实上，梅里曼提到的“工程界”最初可能是国家工程界，但这些大会将其纳入了国际工程界，就像科学大会为科学界所做的那样。

从一开始，包辛格和试验工程师们就通过工程师委员会创建了自愿性标准。他们在各个不同领域（如钢铁标准规格）成立了“常设委员会”，以寻求在试验方法上达成一致；这些委员会成员在一次会议和下一次会议期间通过信件进行交流，编写报告和决议，再提交给随后的会议进行表决。 在国际材料试验协会（IATM）正式成立之前，包辛格在介绍“慕尼黑、德累斯顿、柏林和维也纳举行的大会决议”时认为，确定合适的试验标准需要平衡材料生产方和采购方代表的意见，以避免任何一方的利益占据主导地位。 就像工程协会的标准化委员会一样，这些委员会试图就建议达成共识，然后将建议提交给更广泛的机构进行投票表决，并最终公布。正如包辛格所解释的，“投票和决议的目的无非是产生大多数成员喜欢的试验方法。根据第一次会议的第一项决议，‘审议是自由的，决议不是强制性的’”。 因此，这些关于商定试验方法的国际决议是自愿性标准，不存在也不需要强制执行。与国际电报联盟不同，IATM并不寻求将核心标准写入政府间条约或国家法律之中。这些决议发表在现有技术期刊上，或者以小册子的形式公布，引起了工程界的极大关注。

到19世纪90年代，这一试验工程师共同体已经定期召开会议，并成立了常设委员会，但没有建立持久性的组织或任何出版机制。在1893年的维也纳会议上，在包辛格的领导下，工程师们决定建立一个更具持久性的组织。包辛格本人没能活着看到这一决定成为现实，他在那年晚些时候突然去世了。他的讣告刊登在1894年的《美国机械工程师协会汇刊》（Transactions of the American Society of Mechanical Engineers）上，其中指出：

正是由于包辛格的能力、智慧、不知疲倦的工作和始终如一的亲和力，所以现在著名的“测试结构材料方法和试验统一会议”才会取得如此显著的成功。如果没有他的指导，如果不是他时刻保持警惕以避免危险的讨论和理顺纠缠不清的论点，在一方是制造商、另一方是材料使用者，以及在这两方之间作为第三方的调查人员或实验室主任所组成的自愿性集会之中，能否取得如此大的成就，都是值得怀疑的。

讣告继续写道，包辛格之所以如此有影响力，“主要是因为包辛格的诚实、正直和作为一个男人的品格”（图1.2）。

1895年苏黎世会议的代表，包括来自美国和除土耳其以外的所有欧洲国家代表，正式成立了国际材料试验协会（IATM），其宗旨是：“为确定建筑和其他材料性能而制定和统一标准的试验方法，并为此目的完善仪器设备。” 苏黎世会议因此被称为IATM的第一届大会，管理苏黎世理工学院实验室的土木工程师路德维希·冯·泰特迈尔（Ludwig von Tetmajer）教授担任第一任主席。 那次会议还设立了一个国际理事会，以处理每次会议之间的组织事务。到IATM于1897年在斯德哥尔摩召开第二届大会时，国际会员人数已超过00，其中来自德国的会员最多。 理事会在1898年初开会时，任命了一系列正式的技术委员会，由指定的主席和委员会成员组成。它还制定了一项政策，是基于包辛格对材料生产方和使用方之间平衡重要性的信念，“技术委员会的名额应当在生产方和使用方之间近乎平均分配”。 理事会还建议各国的IATM成员成立国家分会，以组织其工作及委员会的任命事项。

IATM的成员资格与典型专业工程协会的成员资格至少在三个方面有所不同。 第一，成员资格并非像典型专业工程协会那样取决于技术资格，而是基于对推进IATM目标的协议的认同（可能还包括支付会费的意愿）。原因之一恰好在于第二个不寻常之处：专业协会、企业、政府部门以及个人都可以成为会员。然后，组织指定个人代表它们。美国成员包括富兰克林学会、美国机械工程师协会、工程期刊和钢铁公司等企业；德国成员包括许多城市公共工程部门、铁路委员会、柏林警察局，以及技术协会。第三个不同之处是，这些成员来自多个工程学科（如机械、土木和化学工程），甚至包括其他专业人士（如建筑师、科学家和实业家），成员资格是根据解决复杂工业问题（如确定测试钢轨的方法和设备）的需要而定的。这三个与专业工程协会成员资格的不同之处反映了IATM只关注标准制定的实际应用方面；此后，其他标准化机构也采用类似的成员资格政策，以及平衡材料生产方和使用方观点的政策。

美国对1898年初IATM理事会呼吁成立国家分会的响应是迅速的，且基于后续美国材料试验协会（ASTM）的深远历史影响，此举具有重大战略意义。当年6月，国际理事会临时美国代表、咨询机械工程师格斯·亨宁（Gus C. Henning）召集美国IATM成员共同组织IATM美国分会，并于8月下旬召开了新成立的美国分会的第一次年度会议。 在那次会议上，他们选举利哈伊大学（又译理海大学）机械工程教授曼斯菲尔德·梅里曼担任主席，哥伦比亚大学冶金学教授亨利·豪（Henry M. Howe）担任副主席，两名试验部门的执业工程师（一位在铁路部门，一位在费城市政厅）担任财务和秘书。在8月会议上通过的IATM美国分会章程，规定了IATM的目标，就像其名称一样：“美国分会的目标是更紧密地团结生活在西部大陆的国际协会成员，共同合作促进该协会之宗旨。” 这种对IATM的明显服从没有持续太久。美国分会的成员很快就对他们感知到的组织沟通不畅以及过度控制而恼火，而IATM大会之间的间隔比预期的要长，也加剧了这一问题。1900年巴黎世博会的组织者拒绝让IATM按计划于当年在巴黎举行会议，因为法国的组织者已经任命了自己的官员来主持召开一个（非IATM）材料试验大会。因此，IATM于一年后将此次会议移至布达佩斯举行。

在1897年斯德哥尔摩第二届大会和1901年布达佩斯第三届大会期间，IATM理事会和美国分会官员之间的通信表明，美国在IATM理事会中的代表问题引发了激烈争议，双方存在分歧。 在美国分会成立之前的斯德哥尔摩第二届大会上，IATM领导层任命了一名美国军官作为IATM理事会的美国代表。 由于该军官未能回复理事会的信函，IATM任命代表ASME出席会议的格斯·亨宁为临时美国代表，直至（计划中的）巴黎会议。 1899年6月，IATM主席泰特迈尔写信给分会主席梅里曼，询问“在巴黎大会召开之前，协会的美国成员希望如何解决美国在理事会中的代表问题”。 由于计划中的巴黎大会不到一年就要召开，梅里曼最初的回复是，亨宁应该留任到那时。但两个月后，当美国分会举行第二次年会时，成员们得知巴黎会议不会召开。 此时，亨宁请求理事会允许他留任，直至下届IATM大会召开，但美国分会宣称希望任命分会副主席亨利·豪教授作为理事会代表。理事会无视这一宣言以及美国分会随后的投票、请愿和支持豪的决议，决定让亨宁继续留任。 与泰特迈尔的交锋变得异常激烈，美国分会称亨宁是不受欢迎的人（原因目前尚不清楚）。到1901年，IATM的秘书最终说服理事会接受豪为美国代表，这个问题才得以解决。

另一个分歧涉及美国分会在IATM技术委员会中的成员资格，这个问题解决得快一些，也不那么尖锐。IATM理事会最初指定第一委员会负责钢铁标准规格，该委员会有40名成员，其中有5个名额分配给美国。到1899年9月，美国分会认为它已被授权扩大人数，并将美国小组委员会的成员增加到20多名，其中大多数新增成员来自要求成为代表的钢铁公司。 泰特迈尔回应说，理事会拒绝了增加IATM委员会中美国代表人数的请求，因为这会破坏委员会内部比例问题，“扰乱[材料生产方和使用方代表之间的]平衡和投票事项，并且会赋予其他国家要求相同数量代表的权利”。但他委婉地表达了拒绝，说美国委员会的5名官方成员可以在国际委员会会议上代表更大规模的美国小组委员会。 最后，美国分会对IATM缺乏透明度和沟通表示不满。IATM创办的官方刊物《建筑材料》（Baumaterialienkunde）最初只以法文和德文发表大会论文。此外，理事会的会议记录、财务报表和技术委员会的工作情况均未公布。

1900年10月，梅里曼在美国分会的主席讲话中总结了这些问题，并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根据两年多来与国际当局开展业务的经验，我不得不认为，为了使其能够有效处理自身事务并成功开展科学工作，必须进行重组。” 他建议将国家分会作为主要单位，负责大会议程、国际理事会选举、会费等，并让国家分会在大会召开前定期举办会议，以便“统一”其立场。IATM没有做出满足梅里曼愿望的改变，美国分会于1902年开始自行处理事务，正式组建为美国材料试验协会（ASTM），并选举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首席化学家查尔斯·达德利为主席。从那时起，ASTM开始独立运作，尽管在名义上作为IATM的附属机构又持续了近二十年。ASTM的成员不再被要求成为IATM的成员。

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IATM一直在国际层面发布关于试验方法的决议，这也导致其作为一个标准制定组织而最终消亡。1915年3月，IATM秘书长通知会员，“战争中断了协会的活动”，在恢复之前，不需要再交纳任何会费。 战争结束后，ASTM在1919年的会议记录中将其对“隶属于IATM”的认定改为“1898年组织/1902年成立”。 该会议记录还保存了当时ASTM主席的演讲，他从ASTM的角度审视了IATM的一些不足之处，包括它拒绝为材料本身和试验方法制定标准，以及不喜欢强大的国家协会；他接着说道：“恢复旧的国际协会是否行得通或者可以做，这是值得怀疑的。” 他说，ASTM的执行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决议，表示协会将前往英国和法国支持成立一个新的国际协会，并支持“中立国加入该组织”，言下之意是敌对国不行。这番话也暗示了不恢复IATM的另一个政治原因，即对于战胜国而言，战败国德国不应再居于核心位置。

拟议中的新协会似乎从未启动。来自瑞士、荷兰两个中立国的成员在20世纪20年代末和30年代试图短暂地恢复旧的IATM，并于1927年在阿姆斯特丹举行了一次国际材料试验协会的大会。 在会议上，来自17个国家的代表就是否有必要继续成立一个协会（而不仅仅是一系列大会），以及是否任何标准化都需要授权进行了辩论。这场辩论结束后通过的章程将“新的国际材料试验协会”的目标定为：实现“国际合作、交换意见、与材料试验有关所有事项方面的经验和知识交流”，这主要通过常设委员会定期举办大会来协调。 然而，章程明确将标准化排除在外。 在1937年的伦敦大会上，它又变成了一系列由东道国独立资助的大会，甚至很快以这种形式消失了。

由于一战期间和之后的民族主义以及战后对协会目标存在分歧，IATM在一个领域内建立一个国际标准制定协会的首次尝试相当不成功。尽管如此，它表明了工程界对此类国际标准化的兴趣。IATM的另一个主要遗产是ASTM的成立，这是一个特定领域的国家标准制定协会，将在创建美国第一个国家级通用标准制定组织方面发挥作用，并于2001年开始在国际范围内开展工作，并更名为ASTM国际（ASTM International）。 Egig99+ApnHz5AumAUpH1vITCCp26lqbmRuEchhWMb4TB7X3O8Q9kHER3h6QlOz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