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能障碍为我们提供了关于隐藏的预测和注意力模式作用的有力例证。但其背后潜藏着洞见。这一切所表明的就是,根本不存在医学症状的“原始”或“正确”体验。因为所有人类体验都是由期望、注意力和感官刺激混合构建的,所以我们绝无可能体验到这个世界或自身“原本的样子”。确实,我们很快就会搞不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相反,在期望和注意力“从整体中”创造症状的情况(正如前文所述)和它们也反映某种更标准形式的疾病或伤害的运作情况之间,存在着一种深层的连续性。功能障碍仅仅处于这个连续性谱系的一端。
这一最初令人惊讶的观点有大量的证据支持。荷兰鲁汶大学的健康心理学家奥默·范·登贝赫指出,在大多数情况下,症状只有在早期、急性和局部性的功能障碍或疼痛中才会与其身体原因呈强匹配关系,例如由手术、割伤和骨折引起的短暂剧痛。 [31] 但换成慢性病,情况则大不相同。例如,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患者报告的呼吸困难在相同肺损伤水平下,不仅在不同患者之间,而且在同一患者的不同时期也存在很大差异。类似的结果在涉及心房颤动、哮喘症状、糖尿病和很多其他症状的报告的研究中被发现。 [32] 多项研究表明,哮喘患者时常体验到与其当前肺部状况不符的症状,其实是受到根深蒂固的期望的影响。 [33] 通常情况下,这种由期望驱动的病情发作——据估计有15%~60%的患者受此影响——发生在回到与之前发作相关的环境(或遇到线索)时。这迅速建立了另一个自我确认的循环,即在该环境中体验到的新一次发作似乎再次证实了期望,从而使其更有可能在未来发作。这有点儿像患有舞台恐惧症的表演者,他们自己对失败的压倒性期望掩盖了他们真实的能力。这种循环是可怕的。每一次新的舞台恐惧症发作都会证实对失败的期望,而这些期望注定了失败的次数会不断累积。然而,认识到这种循环往往是打破循环的第一步,我们稍后会在探讨如何“黑进”我们自己的预测性大脑时具体介绍。
某些慢性背痛病例中似乎也存在类似情况。在2019年的一次采访中,来自伦敦的健康心理学家塔马·平卡斯评论道:
经历了几次背痛之后,人们开始以不同的方式感知世界……他们的疼痛融入了与他们关联的事物之中。 [34] 如果你看到一个楼梯的图像,你的第一想法可能是“我爬不上去”。一段时间之后,你看到和感受到的事物似乎都蒙上了疼痛的阴影。你不再需要真受伤才会感到疼痛。而且,你可能仅仅因为正在期待疼痛而感受到更加剧烈的疼痛。
个体会在为身体信号(包括与疼痛和残疾相关的信号)分配精度时存在差异。此外,长期患有某种疾病会导致特定期望(例如在不同情境下对疼痛程度的期望)产生并变得根深蒂固。这意味着即使存在一些标准的结构性原因,比如背痛患者可能存在腰椎间盘突出或脱出,我们体验症状的方式仍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涉及大量思维和期望的成分。
从某种意义上说,最好不要把慢性疼痛视为一种症状,而要把它当作疾病本身——一种需要应对的特殊状况。 [35] 2004年的首个世界镇痛日,宣布“慢性和反复发作的疼痛是一种特殊的健康问题,本身是一种疾病”。从那时起,这一曾经边缘化的观点在理论和临床实践上变得越来越有影响力。预测处理提供了第一个完整的理论框架,在这个框架内,可以捍卫并准确阐述这一强烈主张。正如疼痛理论领军专家米克·撒克所说,这一观点准确地向我们展示了为什么我们不需要再将疼痛视为简单的感觉、损伤或潜在损伤的直接信号,而应将其视为一种感知。与所有感知一样,它的形成仅仅源于精度加权下的预测和当前身体信号的相互作用。正是这种结合过程提供了回旋的余地,使持续的疼痛或功能障碍可以在没有损伤、威胁或疾病的情况下存在。这并不是说一切都会响应期望的改变。其实并不会。但注意力和期望在我们对健康与疾病的所有体验构建中起着关键作用,即使在标准的结构性原因(损伤或疾病)存在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