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但没受伤”是1989年电影《威龙杀阵》中帕特里克·斯韦兹饰演的道尔顿所说的台词。但我们都知道疼痛确实会带来伤害。我和我的伴侣拥有一艘老船屋,停泊在英国西约克郡郊外那美丽的科尔德-赫布尔通航运河。沿着这条运河航行有点儿像穿越两侧长满了茂密、高悬的枝叶的丛林水道。虽然富有情调,但这一茂密的景象是由高强度的降雨维系的,因此通往船舱后门的台阶经常会变得非常湿滑。在异常多雨的一天,我的伴侣——曾经是一名医生,现在是一名神经科学家——在走下台阶时摔倒了。她躺在又硬又湿的金属台阶上痛苦万分,担心自己的背部可能骨折了,而我们只能焦急地等待医护人员设法找到去我们的船屋的路。事实证明,这在一段没有明显标志的运河上绝非易事。当医护人员最终赶到时,他们很快就确定伤势(虽然糟糕)并没有那么严重。即使那个令人担忧的时刻已经过去,我的伴侣仍然需要等待一些强效药起作用后才能离开台阶。
现在来看另一起事故。《英国医学杂志》中的一篇论文描述了一名从某个认知支撑体系上跳下的建筑工人的案例。 [1] 令他惊恐的是,他下方一根15厘米长的钉子在他着地时刺穿了他的靴子。这名男子——和我的伴侣一样——感到极度疼痛,每次脚稍微移动都会备受折磨。医生给他开了一些更强效的镇静剂,即芬太尼和咪达唑仑。但当医生取下他的靴子时,他们发现那根钉子根本没有刺穿他的脚。实际上,它从他的脚趾之间安全地穿过了。没有任何身体损伤引起他所感受到的剧烈疼痛,尽管疼痛是完全真实的。然而,在他的例子中,这种体验完全是由他自己强大的预测机器产生的。那些强烈的疼痛是他的大脑(根据视觉证据)对严重受伤及其可能会引发的感觉的预测所产生的假知觉。
这个案例以及本章中的许多其他案例表明,疼痛有时可以与一般性的身体原因明显无关。一旦我们认识到大脑只通过整合自己的预测与感官证据来构建人类体验,这种无关和道尔顿大胆断言的“疼痛但没受伤”就不再那么令人费解了。就像对来电的长久期待使我感到口袋里有虚幻的手机振动,对疼痛的强烈期望(由于看到破损的靴子和穿出的钉子)使那名建筑工人体验了极大的疼痛。正如我们将在后文看到的那样,同样的事情也可以在较长时间内以不太明显的方式发生,使得不仅有疼痛,还有许多其他医学症状被我们真实地体验到,即使在缺少通常的生理原因的情况下。一旦我们接受了我们可能认为简单或“原始”的感官证据本身从未被体验到的事实,这些效应似乎就不再那么令人惊讶了。相反,体验随时随地反映了先验知识和此时此刻的期望所交织的复杂网络。
当我们看到一只红色大甲虫沿着树枝爬行时,我们所看到的并不是我们自己眼睛里的光感受器的反应。它们的活动只是导致大脑(在考虑了它所知的其他信息后)推断出这种甲虫存在的证据来源之一。同样,“疼痛受体”(称为伤害性感受器)的反应并不是我们被剧烈疼痛侵袭时所感受到的。相反,这些反应只是证据来源之一,与丰富的知识和信念背景相一致。这就是为什么即使缺少伤害性感受器的活动,我们仍然能够真实地感受到疼痛。
我们同样可以在伤害性感受器的剧烈活动存在的情况下不感到疼痛,这也许是因为我们正忙于行动以求生存。在任何情况下,我们感受到的都是一种建构(正如亥姆霍兹所提及的)。这一建构反映了有关引起我们感官刺激的事件本质的一个无意识推理的过程,即有依据的猜测。有时,这种有依据的猜测的结果是一种外向的体验,例如“看到一只红色大甲虫”,而在其他时候,它是一种内向的体验,例如“我左脚剧烈疼痛”。但过程本质上是相同的。
预测处理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深刻而统一的框架,可以用来解释这些效应。
通过这样做,我们得以用新的方式思考人类体验及其多种不同的可变形式。了解疼痛的本质固然重要,但对于解释所有不同的人类体验这一更宏大的工程而言,这实际上仅仅是一个有用的起点。意识到基于大脑的预测在构建我们所有体验中的作用会带来概念上的红利。它指引我们超越旧有且无益的二元论,例如“心理”相对“生理”,“精神病学”相对“神经病学”。这可能是更好地理解运转中的预测性大脑的最重要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