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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情绪的基础知识

最初坐下来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丧父之痛。我的终极目标是弄懂自己感受到的情绪,弄清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它们对我做了些什么,它们是如何产生的,等等。我承认,我是有点儿贪心了。

如果你想弄清情绪是怎么运作的,该从哪里入手才好呢?如果我过去的科学研究经验靠得住的话,你应该先了解基本原理,也就是所谓的基础知识,然后以此为基础,构建出更复杂也更彻底的理解。

说到情绪,最基本的问题是“情绪是什么”。如果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你就什么也做不了,对吧?所以,这正是我做的第一件事。

至少,这是我试着做的第一件事。

不过,我很快就遇上了麻烦:特别奇怪,经过几个世纪的研究和辩论,人们似乎还是没能就“情绪到底是什么”达成共识。可以说,这让研究情绪变得有点儿麻烦。

既然情绪对每个人都如此重要,而且已经存在了六亿多年,你大概会以为,我们早就把情绪搞明白了。但话说回来,自从人类这个物种出现,我们一直在生孩子养孩子,以此类推,如今我们也该就最佳育儿方式达成一致。然而,对于母乳喂养、婴儿睡眠安排或其他类似问题,网上的讨论常常出现“血腥厮杀”,好似两支彼此敌对的游击队在某间废弃仓库里迎头撞上,只不过“战斗”中提到“奶粉”的次数要多一些。

这不是说相关专家没有达成任何共识,也不是说我们对情绪一无所知。我们确实比你想象的更无知,但也没有那么无知。

为了进一步弄清我们为什么还没能在这个基本点上达成共识,我首先拜访了专业情感史学家理查德·弗思-戈德贝希尔(Richard FirthGodbehere)博士,他也是《人类情感史》(A Human History of Emotion)的作者。 [1]

我提到,对于他毕生研究的课题“情绪”,我找不出一个公认的定义。听闻此话,弗思-戈德贝希尔博士面露苦笑,就像退伍老兵听见别人吹嘘公司组织的彩弹射击比赛有多激烈。他借用杰出情绪研究专家约瑟夫·勒杜(Joseph LeDoux)教授的话,告诉我:

有多少人研究情绪,就有多少种情绪的定义,甚至可能更多,因为人们常常改变想法。

我成年后大部分时间都混迹于学术界和科学界,所以我很清楚,专业的科学家和学者常常意见不一。 这是他们最喜爱的消遣方式,仅次于在学术会议的招待宴上畅饮免费葡萄酒。

但即使如此,我推测在情绪研究领域肯定存在某些共识,对吧?如果人们无法就“哪个器官才是大脑”达成共识,如果一些人确信它是颅骨里那个皱巴巴的玩意儿,另一些人则认为它是肚皮里蠕动的长管子,神经科学就根本没法进行下去了。整门学科会混乱不堪,大家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话说回来,虽说没有那么糟糕,但情绪研究领域确实充满了不确定性。尽管大家都承认存在情绪,但我们对情绪的理解以及情绪概念的不断演变,可能会让你大吃一惊。

而这远不是新近才出现的问题。许多现代研究文献都提到,科学家和心理学家在“最近几十年里”“转而关注情绪”,这使我认为情绪研究的历史有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

但事实上,对情绪的研究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弗思-戈德贝希尔博士认为,它始于斯多葛学派。这一学派奉行斯多葛主义,那是古希腊诞生的众多哲学流派之一。

斯多葛学派由基提翁城的芝诺于公元前三世纪创立,主要理念是接纳事物的自然状态,活在当下,时刻运用逻辑和理性。 [2]

斯多葛学派热衷理性和逻辑,充分利用当时可行的设施和研究方法 ,花费了大量时间思考并研究情绪 [3] 。他们最早指出情绪是独立存在的“事物”,是人类心智的组成部分,但有别于思维和行为。

可想而知,斯多葛学派通常认为情绪毫无用处,指出“激情”包括欲望、恐惧、痛苦和快乐,宣称它们是非理性的,有悖斯多葛主义的理想状态。 [4] 人们应该抵制那些激情,因为在感知事物和采取行为时,激情会使人们趋向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不是事物本来的样子。

这个结论可谓合情合理。例如,深陷欲望的人可能多次遭到梦中情人拒绝,但仍然坚持不懈地追求对方,因为他们希望得到与实际情况不同的结果,而不是双眼双耳反复告诉他们的。这种行为绝非理性,因此违背了斯多葛主义的理念(也常常违反法律)。

斯多葛学派认为激情会导致动心(pathos) ,也就是过度激情干扰理智,使人备受折磨。 [5] 想要避免动心,唯一的方法就是控制或压抑激情。他们还认为,真正能规避痛苦的做法是不动心(apatheia)。那是一种神志清明的状态,也是斯多葛主义的终极目标。处于这种状态的时候,你能在任何情况下有逻辑地思考并做出合理反应。 [6] 说到底,斯多葛学派就是科幻剧集《星际迷航》中瓦肯人 的原型,只不过比那部美剧早出现了两千年。

遗憾的是,古希腊文明最终走到了尽头,斯多葛学派也随之消亡。不过,这个学派留下了大量思想遗产,它们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了今天。现代认知行为疗法的许多要点就源于斯多葛学派的理念。 [7] 在英语中,我们还在用“坚忍”(stoic,音译为“斯多葛”)形容不屈不挠的人,用“悲情”(pathos)形容会激起伤悲或忧愁的特质。“不动心”(apatheia)则渐渐演变成了“漠不关心”(apathy)。当然,从斯多葛学派认知的“人类意识的终极表达”变成“不屑一顾”是在走下坡路。可见,时间有自己的平衡术。

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古希腊哲学的某个特殊分支对现代社会影响如此之大?在我看来,斯多葛学派的理念之所以经久不衰,主要是因为它们融入了宗教,尤其是早期的基督教。 [8] 例如,斯多葛学派不喜欢非理性的欲望,认为性爱只是为了在婚姻中繁衍后代。 [9] 许多基督教徒至今仍赞同这一点。斯多葛主义和佛教也有不少相似之处。佛教关注的是通过持戒和冥想浇灭所有世俗欲望,进而实现开悟。

不过,佛教是由释迦牟尼创立的,比斯多葛学派早出现约三百年。那为什么不把情绪研究的起源归功于佛教徒呢?

这是个好问题,背后可能存在某些文化偏见,但斯多葛学派的关键在于唯物主义世界观。他们认为,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才能说是真的“存在”。由于我们体验到情绪时会心跳加快,会不禁落泪,会双颊泛红,会露出微笑,斯多葛学派就认为,情绪有实实在在的表现形式。这就意味着,从理论上说,我们可以客观地界定并研究情绪,也就是进行科学研究。

而宗教不是这样。佛教虽然有许多积极正面的因素,但仍然包含因果、轮回这类概念。无论你对这些概念怎么看,都很难将看不见摸不着、灵性意义上的信仰与客观分析和实打实的数据联系在一起。遗憾的是,斯多葛学派更多借鉴了(西方)宗教教义和世界观,也就意味着灵性元素较多,分析和数据较少。

在斯多葛主义衰败后的几个世纪里,宗教基本上保住甚至促进了人们探讨情绪的兴趣。但这也意味着,情绪常常与神学和基于信仰的宗教实践纠缠在一起。这对科学来说并不是好事。

不过,当时的情绪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被称为“激情”“原罪”“欲望”“驱动力”等。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19世纪。那个时候,科学家们参与了进来,宣布那些东西现在通通叫“情绪”了。这个叫法一直沿用到了今天(暂且不论这么做是好还是坏)。

这种“形象重塑”始于英国爱丁堡道德哲学教授兼注册医师托马斯·布朗(Thomas Brown)的普及讲座。有些人将布朗视为“情绪的发明者”。 [10] 1820年,布朗的讲稿结集成书并出版后,他的做法?将过去所说的“激情”“欲望”和“情感”(affections)通通归入“情绪”——也流行了起来。

另一位苏格兰哲学家、科学家亚历山大·贝恩(Alexander Bain)教授也为此添砖加瓦。他是世界上第一本心理学和分析哲学期刊《心智》(Mind)的创始人。贝恩教授在1859年出版了《情绪与意志》(The Emotions and the Wil)一书 [11] ,这本书被许多人视为史上第一部情绪心理学著作。他在书中写道:

情绪这个名称是用来理解那些感觉、感受、愉悦、痛苦、激情、伤感和爱慕的。

另一位当代苏格兰哲学家兼医学教授查尔斯·贝尔(Charles Bell)爵士进一步推动了关于情绪的科学研究。医学领域的“贝尔面瘫”就是用他的名字命名的。 [12] 贝尔爵士对面部的神经和肌肉颇感兴趣,研究了由情绪引起的面部表情。这些研究有助于巩固一个观点:情绪不是玄而又玄的灵性概念,而是实实在在的生理过程。

贝尔的研究和随后的发现引出了另一部极具影响力的著作?《人类和动物的表情》(The 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 in Man and Animals),该书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生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 [13]

所有这些都有助于印证一个观点:情绪在现实世界中有身体为基础,因此可以进行研究。斯多葛学派早在几千年前就秉持这一立场,但正如弗思-戈德贝希尔博士解释的那样,是19世纪的苏格兰科学家真正巩固了这个观点,使它成了公认的“事实”:

托马斯·布朗指出情绪发生在大脑中,而不是发生在灵魂中,也就是通过比前人更切实具体的方式,指出情绪是实实在在的大脑产物。

你可能会认为,这将为关于情绪的科学研究指明方向。从许多方面来看,确实如此,但也并非全然如此。

在将一系列现有心理现象重新归类为“情绪”后,牧师兼医生(也是一位著名苏格兰哲学家)詹姆斯·麦科什(James McCosh)在1880年出版了《情绪》(The Emotions)一书 [14] ,书中举了一百多个关于感觉、冲动、渴望、反应等的例子,它们都被归入了新确立的“情绪”这个类别。

说了这么多,“情绪”到底有没有一个深入透彻、易于理解、始终如一、普遍适用的定义,好让你判断这个标签什么时候能用、什么时候不能用呢?

没有,直到今天都没有。到目前为止,相关专家学者都提不出这样一个定义。事实上,正如托马斯·布朗自己所说:“情绪这个词的确切含义,很难用言语说明。” [15]

2010年,心理学家卡洛尔·伊扎德(Carrol E.Izard)博士 [16] 采访了情绪研究各领域的专家,想找出大家对情绪定义和特性的共识(如果真有的话)。这项研究最终得出的结论如下:

情绪由(至少部分是专门负责情绪的)神经回路,反应系统,以及促成和安排认知和行动的感觉状态过程组成。情绪也为体验到情绪的人提供信息,可能包括先前的认知评价和正在进行的认知,这些认知包含对感觉、表达或社交信号的解读,可能促成趋近或规避行为,控制或调节反应,本质上与社交或人际关系存在关联。

读过上面这段话之后,你也许非但没能弄清“情绪到底是什么”,反而更摸不着头脑了。其实我也差不多。平心而论,这不是一个定义,而是总结了当前专家一致认同的情绪的特征。即使如此,它也说明了为什么我们对情绪的理解仍然如此有限,尤其是在科学层面上。尽管普通人对情绪并不陌生,似乎仅凭直觉就能理解。

说白了,从科学角度来看,“情绪”这个标签类似于“家畜”。我们都知道家畜是什么;牛、马、羊、鸡是家畜,老鹰、章鱼、鳄鱼则不是家畜。但研究情绪的科学家就像治疗病畜的兽医,他们需要知道具体细节,否则就无法完成工作。你不能只说“家畜病了”。病的到底是牛、鸡、狗,还是猪?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行。

而且,由于情绪不容易把握,充满不确定性,往往看不见摸不着,科学研究就像兽医没法上门出诊,只能靠打电话远程治疗。

颇有讽刺意味的是,情绪研究人员真正认同的一点是:如果情绪能有一个可靠的定义,一个大家普遍认同的定义,那会大有好处。但至少目前看来,那还遥不可及。

不过,这项工作仍在继续。情绪研究人员一直在发现未知之物,也许最终能弄清情绪到底是什么。

情绪的定义混乱不堪,其实也有一点儿好处,那就是让我对自己的“情绪无知”有了新认识。或许我是弄不懂情绪的运作方式,但跟我一样的人显然并不少,哪怕专家也不例外。所以说,我用不着妄自菲薄。不过,情绪仍然是我关注的东西,也是我研究的目标。

弄不清定义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于像我这样的神经科学家来说,这种情况其实并不陌生。毕竟,像情绪一样,想法、思维、感觉这些东西也很难下定义。大脑里发生的大多数事从本质上说都不容易把握,也看不见摸不着,但我们还是一直在做研究。

要怎么研究呢?研究方法就是关注有形的东西,关注我们能看到、评估、测量和定义的东西。比如说,研究情绪的时候,我们专注于自己体验到情绪时的生理过程。如果我们能弄清情绪涌现时自己的大脑和身体里发生了什么,可能就不需要对“情绪是什么”下定义了。那会让我们更好地了解情绪是什么,它能发挥什么作用。

哲学家和历史学家已经做完了他们分内的事,现在是时候让科学家接过接力棒,继续探索情绪了。这么说吧,我对此感觉棒极了…… 07up4rl37WvNAdS6Hjvo5QlzJE0nkObTQL1k8Bx8Q8QHhJiaoNYco3Rlpb7Hzl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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