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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桐的日子也不好过。谁都知道所谓生活作风问题，对象就是她。谈话那天晚上，佳桐给商南发信息，说：“没事儿吧？”商南回复说：“没事儿。”佳桐又说：“我有事儿。”商南说：“是我连累你了。”第二天，按计划是两人一起去分公司的日子，早上佳桐发信息，打了个问号，意思是：“我还去吗？”商南只答复一个惊叹号。当他们走进分公司的时候，众人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眼神充满了惊愕。他们没想到，他俩居然还大大方方地一起出入。

那天因为一些琐事在分公司耽误了时间，回到市内，已是华灯初上。商南说：“送你回家，然后在你家附近请你吃个饭，算是我表达对你的歉意吧。”吃什么呢？由于工作关系，商南早就吃腻了中规中矩的大餐。他最爱吃的是广为诟病的食堂饭菜，打两个菜，和大米饭一搅和，两分钟解决战斗，或者是各种面条以及包子饺子，商南也百吃不厌。有一次，他和司机办事错过了食堂午饭，便来到一家脏兮兮的羊汤馆。两个人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把羊汤喝得呼呼作响，烧卖笼屉摞了一尺高。因为过了饭点儿闲来无事，老板便暗中观察他们。终于，在他们快要吃完的时候，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你俩不像干活儿的人，但挺能吃啊。”对这句话，商南一直引以为傲。如果可着自己，商南肯定提议去撸串儿了，但他今天要请的是佳桐，一个精致而文气的女孩子，撸串儿有点儿不太合适。于是商南问：“你想吃什么呢？”“让我选？真的？那我不客气了。”于是佳桐毫不客气地选了一家新开的西餐馆。一听西餐，商南忍不住皱了下眉，但还是迁就地跟着去了。

两人分别点了牛排、奶油焗龙虾尾，加上前菜沙拉，开了一瓶从商南车里拎出来的红酒。佳桐不善饮，几乎透明的面颊很快绯红了。她说：“本来就讨厌国企的人际问题，出了这件事都想辞职了。可是转念一想，这样辞职就好像真有什么事似的。你当初考察我时说的那句话，我现在还记得，工作最大的乐趣就是挑战，包括人。我会坚强的。”

酒至酣时，佳桐趁着醉意说到了自己。佳桐很小的时候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清淡。上大学的时候，她坚持旁听日语，因为她听说去日本打工挣钱多，希望将来可以减轻母亲的负担。佳桐说到这儿，抬起了脸，说：“阴差阳错，我觉得办理好去日本打工的手续前不能闲着，正好看到我们单位的招聘信息，就抱着有一搭无一搭的心思来了。”商南说：“那后来怎么放弃了去日本的计划？”佳桐仰头干了杯中的红酒，略带羞涩地笑了一下：“因为我妈，也因为你。”商南很好奇，赶紧催促佳桐讲讲。佳桐娓娓而谈，说：“我妈听说我应聘到了这个单位，非常激动。她说，我父亲过去就是国企职工，虽然因企业倒闭而下岗了，却一直有着深深的国企情结。如果父亲地下有知，一定非常高兴。至于因为你嘛，是因为，是因为你让我感觉很清爽，有点儿像我大学时的初恋。”说罢，佳桐的脸飞起两朵红云。不知怎么，商南心里升腾起了一股幸福的热流。他想起了那天在办公室，为了安慰被日本客户斥责而哭泣的佳桐，拍她肩膀的时候，她非常自然地马上把头靠过来的情景。

饭后，商南坚持要把微醺的佳桐送回家。走进电梯，佳桐醉意袭来，不自觉地眯上了眼睛，头轻轻地靠在了商南的肩膀上。商南看佳桐晃晃荡荡，怕她摔倒，于是扶住佳桐的腰肢。商南微微转向佳桐，一股来自年轻女性身体和干净头发的馨香沁人心脾。商南想起了校园里的初恋，也是干净精致的女孩，也是馨香满怀。商南突然来了黑色幽默，举报真是个好东西，举报的时候还是诬告，举报发生后，当事人因为同病相怜共御外侮，反而可能不是诬告了。

集团公司的总办主任肖然和商南一起在北京物资学院培训的时候同住一间宿舍。那时两人都是小伙子，刚刚参加工作不久，自然耐不住寂寞，常常偷偷溜出去喝酒。两人酒量都不错，酒风也豪爽，便觉得很投缘。有一次，两个人去小馆子吃爆肚喝二锅头，不久进来两个女孩子，模样清丽。那时候还时兴边吃饭边唱卡拉OK，于是商南借着酒劲儿唱了两首歌。商南唱歌还是很动情的，可能因此带动了两个女孩子的兴致，她们也唱了起来。一来二去独唱变成了对唱，又由对唱坐到了一桌。喝到打烊，不得不归，四个人哼着歌走出饭馆。商南说：“我们必须送你们，我们得保护你们。”没想到几个人居然是一路，只不过他们正门她们东门，原来两个女孩子是物资学院的研究生。此后两个月，商南和肖然隔三岔五就和她俩相约，或是出去或是在她们宿舍喝酒，偶尔还看场电影。转眼就要结业了，第二天集团公司就会来人把他们从学校接走，而两位女生也即将结束学业。那个晚上他们都喝多了，正在依依不舍地谈着离愁别绪，或者对未来的无从把握，突然停电了。经过能听到心跳的短暂静默，不知是谁的手触到了谁的脸，四个人在黑暗中捉对亲吻起来。混合着酒味的吻真令人沉醉啊，但他们都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吻，而是一种对茫然的慰藉，于是终究还是没有发生什么。他们交换了电话，但似乎没打几次就断了联系。感情和情绪脱离特定环境，有时就像病毒离开了宿主，活不了多久。

有过这种交情，商南和肖然的关系自然不一般。肖然给商南打来电话，开门见山地说：“最近从明山市那边反映你的问题不少啊。有说你独断专行的，有说你违反组织原则的，有说你高档消费搞腐败的，还有……”肖然顿了一下，“还有说你有生活作风问题的。”这个时候肖然还不忘开玩笑：“这最后一条我相信，其他的我都不信。”商南说：“去你的，赶紧捞干的吧。”肖然接着说：“我就是提醒你，这段时间别出岔子，别让人抓住把柄，组织部部长对你要求平反的信格外反感。另外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要保密——集团公司总经理要换了。”商南赶紧问：“换谁？”肖然说：“张总。”商南知道张总，财务出身，对账目特别敏感，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肖然接着说：“上任后他肯定要去各公司视察一下，你有个准备。”商南脑袋飞快地转着，几乎毫不迟疑地说：“他能去分公司看看吗？”肖然说：“够呛，他一般把日程安排得很紧。”商南问：“你陪他来吗？”“是啊，怎么了？想我了？”商南没工夫接这个话茬儿，说：“你一定动员他去分公司看看。”肖然说：“尽量吧。”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商南记得两年前张总随老领导来过明山市公司，对明山市公司印象似乎不大好。这个不好的印象估计很大程度来自财务报表，那时张总还是总会计师，能够看到明山市公司的财务报表。财务报告分析是企业管理者必备的能力，从表上可以看到盈亏，也可以看出管理状况，比如三项费用过高，就是管理不力、人浮于事的体现，还可以看出经营状况，比如资金周转率低，就是在销售、资金回笼等方面出了问题。明山市公司的库存、在途、应收款那么多，资产的流动性怎么会好？资产流动性不好，效益又怎能好得起来？一张报表，已经让张总掂量出几分明山市公司的问题所在。

商南坚持让肖然想办法动员张总来分公司视察，是因为他觉得这是让张总认识到明山市公司还有个商南，而商南跟吴总不一样的最好机会。商南兼任分公司经理后，在有的放矢地开展经营、管理和清理工作并迅速取得一定成效的同时，公司外观和人气也有很大改变。商南以分管领导身份来分公司的第一天，车居然停不进院子，只好停在了路边，结果被贴了罚单。停车难，不光商南深有体会，客户和员工也不满意，原因是本就狭长的院子，楼前还建有一条长长的花坛，提货的车都没地方停靠，一看就是只看表面不重实际的外行设计的。商南兼任分公司经理第一天就找人把花坛刨了，地面铺上了柏油，画上了车位，从此客户停车就便利了。接着有人诉苦，说你们总部有食堂，凭什么我们自己带饭？商南听得出来这是带有挑衅意味的，而这个问题也确实应该解决，于是腾出一个放杂物的小仓库，经过改造、添置炊具、雇炊事员，很快就让员工吃上了热乎饭菜，从此员工见到商南有了笑容。商南想，到底是民以食为天，真心为他们解决实际问题总会有所回报。

张总上任月余，终于要来了。在张总来的前一天，商南让佳桐单独做了一份分公司的财务报表，放在分公司的办公桌上。张总是看不到分公司的财务报表的，因为上报的时候是和明山市公司做的合并报表。张总看不到报表，怎会了解分公司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