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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南和吴总以前没少喝酒,无论是公务,还是私下。两个人都堪称海量,这也是吴总愿意带着商南出席应酬的原因——关键时刻可以冲锋陷阵嘛。但吴总的酒量更胜一筹。以前当办公室主任和副总的时候,只要集团公司来人,就是吴总大显身手的时候,二两的口杯连干五个不在话下,直喝得集团领导眉目含笑,连声说“小吴,好样的”。反观排位在吴总前面的两位主管业务的副总,一个滴酒不沾,正襟危坐,一个小有酒量,却笨嘴拙腮,领导的眼睛基本上瞟不到他们身上,最后只记住了个小吴。只是当了一把手后,吴总酒风变了,一口闷的场面再也没有出现,而像老大哥那样,带着商南小酌几杯,唠唠心事的情景也越来越少,直至没有了。

在举国上下喜迎澳门回归的扬眉吐气的氛围里,商南不合时宜地垂头丧气着。

异地的那个分公司更棘手。这个分公司的业务结构比较特殊,一块是贸易,一块是以两座仓库为依托的仓储业务。看似贸易和仓储的结合不错,但由于仓库建设较早,还没有现代物流的意识,因此建在了市区,汽车运输极不方便,而且当年设计标准较低,加上时日已久,负荷不够,很多物资不能存放。这就造成了自己家的经营物资大部分不能放在自己的仓库,仓储业务只能对外招揽零担业务的尴尬局面。

商南早就知道,分公司业务不死不活,管理一团乱麻,人不多,却分成三四派。作为新的分管领导,第一天到任,商南开了个全体会议。会上,有迟到的,有睡觉的,有斜着坐的,一望可知,这支队伍不仅涣散,而且抵触情绪很浓。

分公司经理姓秦,鹰钩鼻子公鸭嗓,不吐脏字不说话。商南结合史书上的记载想,秦始皇大概长的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不知道操着秦腔的秦始皇是不是也喜欢骂人。商南想象力颇为丰富,此刻却笑不起来。

商南向“秦始皇”强调了请示汇报制度,强调了合同、资金和费用审批一支笔,“秦始皇”都哼哈作答,一副配合的样子,然而,还是会有未经审批的业务和费用冒出来。当商南质问“秦始皇”的时候,对方却不以为意,甚至以爱咋咋的的语气,不耐烦地说,吴总知道。商南不相信,因为吴总历来强调制度化和程序化管理,怎么会越过自己直接指挥到他?可是,没有吴总的同意,又是如何一步步完善各项手续的呢?要知道,财务那块,对于报销和资金审批,是必须有一把手签字的啊。这种事儿,不能向吴总求证,也不能跟吴总说不应该越过自己,只能装作糊涂,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回扳。于是,商南决定按照自己的路子一步一步走下去。

商南的理念是,企业管理必须以财务管理为核心,而财务管理必须集中统一:公司规章制度的执行和会计准则的运用是需要统一的,何况,两级财务对外是合并报表。为此,他征得财务部王伟经理的默许后,提出分公司的财务人员除一名出纳外,都到总部上班,实行业务和人员整合。

虽然两地距离十余公里,但在交通这么发达的年代算不了什么。然而,在“秦始皇”的鼓动下,这个决策遭到了集体抵制。对于财务人员,是不愿意折腾;对于分公司财务部经理,是不想失去权力;对于“秦始皇”,是不愿意被大公司监管。王伟不便表态,也许他知道,他越积极越会事与愿违。

局面一时陷入对峙,商南非常尴尬。而此时,吴总也适时地出面了,他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关切却又含着责备地说:“小商啊,这么大的决定怎么不和我商量呢?现在的局面多被动?公司的权威往哪里放?”

商南没有放弃,他以退为进,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分公司仍保留财务部,但他们只做分类账,总账由总部的财务部派人来做。理由是便于和总部的财务衔接,也有利于最终合并报表。而对于自己,主要是借此获得了介入分公司财务系统的入口。这样做保留了分公司财务部经理的位子,她的抵触情绪小了许多,而分公司的财务人员因为事不关己都不闹了,甚至有人乐于看到财务经理的失落。商南又一次验证了孔子的智慧:小人同而不和。几经周折,“秦始皇”尽管还是反对,但已然没有了声势,而吴总觉得牵制一下越来越胆大妄为的“秦始皇”也好,于是,这个办法终于得以实施。

财务管理方式的转变很快就发挥了作用。来公司时间不长的佳桐被委以重任,担负起了管理分公司总账的职责。一开始商南让财务部王伟经理指派个人,结果没人愿意接这个乱账,更不想看分公司财务经理的脸色,都不想来。时间不等人,商南说:“要是再派不出来耽误了报表可别怪我。”王伟只好挑了个软柿子——资历最浅的人,佳桐。商南心想:“正合我意,我就喜欢新人,接受新事物快,没有那么多程式化的东西。”但人就是这样,明明是他们不想接手,一旦找了个年轻人,他们又不平衡了,佳桐为此遭了一周的集体白眼。

佳桐不管那些,只当没有看到,本来也只是停留在表面上的融洽,其实她根本没有融入那个氛围。这可能是因为还不习惯国企文化,也可能是因为存在年龄差。总之,佳桐很高兴换个新环境,接受新任务。还有,她很愿意在商南手下工作。也是,谁不愿意和年轻领导工作呢?

佳桐很快进入角色,未几便细心地发现,有一笔金额为40余万元的往来,长时间显示在途。商南让佳桐向对方发询证函,对方回复说早已结清,并提供了汇票存根复印件。佳桐汇报给商南,商南觉得事态严重,便让佳桐想办法调查一下这笔资金的去向。佳桐找到在汇票存入银行工作的朋友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汇票一年前就被背书转让了,被转让单位是一家名叫坤宇的公司。商南又找到工商局的朋友,查到了坤宇公司的注册信息,发现注册地址以及电话,登记的都是分公司的,而法定代表人的名字也不陌生,是“秦始皇”的老婆。谁指使的,以及会计和出纳怎么配合的,一目了然。这么明目张胆、胆大妄为,商南感到不寒而栗。如果放任下去,不及时对“秦始皇”做出警示和调整,这个人早晚出事儿,公司也早晚陷入危局。到那个时候,商南这个分管领导可就不好交代了。他觉得这个问题不能自己承担,于是向吴总做了汇报。吴总沉吟许久,说没想到,但还是告诫商南,这个问题要慎重,毕竟关系一个人的政治前途。商南说:“事实已经很清楚,剩下的就是公司的态度问题了。只要他配合公司追回这笔以及其他款项,我个人倒是觉得可以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但是免职是最起码的。”吴总沉思不语,良久,说道:“你找他谈谈话,还是看他表现再说吧。”说完就拧开了茶杯盖。商南知道,这是吴总送客的肢体语言。

商南没有找“秦始皇”谈话。直觉告诉他,这样的问题肯定不止这一笔,如果仅就这一笔谈,说服力并不强。他让佳桐加紧查账,看看还有什么可疑账目,坐实后一并托出。说实话,和“秦始皇”谈话,商南感到很别扭,不管对方表现得多么谦恭,他都有如鲠在喉之感。“秦始皇”比商南年长九岁,要是论工龄,还要多出更多,而且阅历丰富,见多识广,把人性拿捏得很透。商南刚参加工作时,他们还没有更多的交集,在“秦始皇”眼里,商南不过是个小孩子。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个人和一帮人一起喝酒。“秦始皇”喝得得意忘形,说出了他的真经。他说,对领导就要舍得脸面,领导也是人,也有感情,你就怎么肉麻怎么来……听得商南一身鸡皮疙瘩。后来商南又听说,“秦始皇”原来是单位司机,给老一把手开车,后来升为行政处副主任。在他升任分公司经理前,有一段“佳话”流传甚广,说某次集团公司来了一位领导,“秦始皇”晚上安顿好领导后,在大堂的沙发上睡了一宿。领导有早起散步的好习惯,第二天一早走到大堂,看见“秦始皇”和衣而卧,便关切地问怎么了,“秦始皇”揉了揉眼睛,面带羞涩地说:“我怕领导晚上有事儿,我在这儿给您执勤。”领导是军人出身,转业后好久没有享受到有人站岗执勤的待遇了,于是非常感动,从此牢牢记住了明山市公司有个“秦始皇”。这个故事还有一个版本,说那天“秦始皇”没走,是因为看上了宾馆的大堂副理。他从领导房间出来,见副理还没下班,于是装作醉酒,横卧沙发。“秦始皇”一边哼哼,一边眯缝着眼睛偷瞄副理。副理无奈,又是倒水又是递毛巾,手还被摸了好几下。当然,这个版本是“秦始皇”那些同龄人编派出来的,估计只是调侃他好色。不管怎么样,以后领导再来明山市,一定叫上“秦始皇”。“秦始皇”也乐得以忠勇憨直甚至装疯卖傻的面目出现,领导很是受用。商南总结了书上看过的类似人物,比如安禄山,得出一个结论:所谓憨直甚至装疯卖傻,不过是为狡诈开路的破冰船。

查账是很艰苦的工作。为了配合商南,佳桐常常加班到很晚。查账以及查原始凭证需要去财务档案室调取,所以查了什么账很快就会传到“秦始皇”耳朵里。佳桐一般会借出好几本账簿和原始凭证,把真正想查的混在其中,然后在下班后认真查看。好在佳桐单身,没有家室之累。商南有些过意不去,有时会晚走一会儿,权当陪陪佳桐,偶尔还会买点儿女孩子爱吃的零食,犒劳一下佳桐。每当这个时候,佳桐都会像个孩子似的,兴奋地拍手,说:“商总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佳桐是有理由在商南面前撒娇的,谁让他们之间相差十岁呢。

很快,佳桐又查出两笔问题账目:一笔手法相同,支票被背书转让到坤宇公司,账上显示在途;一笔货款已开具发票,但在账上体现部分货款为应收款,经询证,款已付清,只不过是对方按“秦始皇”要求,为搞福利直接将款打给了坤宇。两笔加在一起也是40来万元。“够了。”商南对佳桐说。

商南将这些情况汇报给吴总,并提出免去“秦始皇”的职务,责成他专职清理体外循环的资金。其实说挪用公款更贴切,但商南不想刺激吴总。商南说:“再不处理当事人,我们将来就不好交代了。”可吴总还是不同意,说可以边清理边戴罪立功嘛。商南不想让吴总被动,因此一直坚持私下建议。直到这年入秋的一次班子会议,商南一看再不抓紧机会,全年的局面就很难扭转了,于是忍无可忍,公开提出了撤换“秦始皇”的建议。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许久,有位新来公司的李总,是部队转业干部,不明就里,加上心直口快,说了句:“这样的干部要他干啥?”于是另外几位班子成员也都随声附和,说太过分了。最终,支持商南的意见逐渐占了上风。吴总很为商南的突然袭击恼火,但见众意难违,也就不好再坚持,而是提出一个难题:谁来接手这个位置。商南早有准备,他已经暗中考察了一个人选,但吴总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于是会议陷入了沉默。吴总有些缓过神儿来了,挑衅地说:“谁去我也不放心啊,除了商南。”吴总想,商南在优越环境下生活惯了,让他放弃坐在办公室优哉游哉的生活,以副总的身份屈尊到基层干具体业务,他应该不会接受这个挑战。没想到,看来随和的商南突然来了犟劲儿,他毫不犹豫地说:“可以。”

关于免职,商南先找“秦始皇”谈了话。原以为这是一次艰难的过程,没想到对方却很平静。其实,“秦始皇”早就预感会有这么一天,何况,他也不傻,如果激怒了商南,说不定自己会有牢狱之灾,毕竟挪用公款不是小事。倒是“秦始皇”转身推开吴总的门后,商南听到了“秦始皇”凶巴巴的声音——故作压抑却又乐意让人听到。

回到家里,商南把工作变动的情况告诉了妻子小爽。小爽在区妇联工作,日常杂事很多,听说商南要去分公司兼任经理,就不太高兴,埋怨他那么认真干吗,费力不讨好,净得罪人。更主要的是,两口子都忙,刚上学的孩子怎么办。

商南极力辩解,说:“你以为我愿意?那也不能眼看着这种行为发生啊。”小爽说:“看不下去的事儿多了,你都去堵枪眼儿啊?家里的枪眼儿你堵不堵?”

商南觉得小爽变了,以前那么清纯浪漫,一尘不染,疾恶如仇,现在怎么这么世俗、实际了呢?

小爽觉得商南也变了,以前那么洒脱随和,睿智灵活,现在怎么这么钻牛角尖呢?

于是,两人背靠背,一夜无语。

经此回合,商南知道,吴总不会再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每每开车去分公司,商南都会苦笑一下,原来让分公司的财务人员到总部上班的设想没有实现,现在自己却被发配到分公司了,何苦来哉。

更失望的是吴总。小商在他眼里是个听话聪明的小老弟,以前交给他的事情办得都挺明白,现在怎么这么一根筋呢?让他分管这两个摊子,不是因为别人不适合,也不是为了锻炼他,而是因为小商看来随和,而且是自己相信的人。清收账款固然重要,但不能搞得天翻地覆、人人自危。弄出一大堆问题,破坏多年形成的利益均衡和一团和气不说,公司的形象往哪里放?而且出点儿成绩就向上宣扬,政治野心露出了尾巴。分公司更复杂,如果说商南可气,那么“秦始皇”就是可恶。让他办5块钱的事儿,他能自己划拉10块钱,然后还用这5块钱说事儿,吴总为此很是烦恼。让商南去,就是要设个桥梁、门户和挡火墙,顺便稍微钳制一下“秦始皇”。可是商南太投入了,居然把“秦始皇”连根拔了。原想以评职称来敲打一下小商,谁知没有效果。现在可好,5块钱的事儿没了,安抚“秦始皇”也是个问题。

与分管不同,这次是商南兼任分公司经理实职,按照惯例,应该由分管人事的副总经理,或者最起码由人力资源部部长出面宣布组织决定。但当商南向吴总请示的时候,吴总竟然冷冷地说,现在大家都很忙,就不要讲究形式了。商南只好像没娘的孩子,可怜巴巴地自己宣布自己上任了。 7VOEc10t3d7bf4UtJc2ZaMKWp5uH31Xb15CDJ1NEW/Nfz5SHFVrX/NoMUOtrMcx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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