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会计制度建设与社会经济发展的联动机制

会计制度作为重要的经济制度基础与社会经济发展相互促进、协同变迁，形成了独特的演进脉络。相应地，提炼会计制度建设与社会经济发展之间的逻辑关系与基本规律，可为建设顺应历史规律、面向新时代的会计制度打下坚实基础。

一、会计制度建设与社会经济联动：一个分析框架

我国会计制度是由政府组织制定的，属于强制性制度变迁。与英美等国家的会计制度相比，我国的会计制度权威性更高，实施力度更强（阎德玉，1999），更容易与国家战略部署相协调。基于前文论述，我国社会经济的发展离不开为满足发展需要而进行的会计制度改革和由此释放出来的制度变迁效能。这一联动按逻辑先后可分为两个环节，先是社会经济发展对会计制度建设提出诉求，再是会计制度在完善自身的同时推动社会经济的发展，并循环往复。为清晰把握这一联动机制，本书构建了分析框架，如图1-1所示。

其中，会计制度建设的目标约束是指社会经济发展对会计制度建设的诉求，它决定着会计制度建设的基本任务和发展方向。会计制度的功能扩展是指会计制度为实现既定目标约束而在变革和创新的过程中所发挥的具体作用，是会计制度价值的体现。改革开放以来，会计制度建设的目标约束从保障政府财政经济转变为偏重企业经营管理，从满足政府为主转变到支持资本市场有效运行，无论是企业、政府还是资本市场层面的诉求都与我国不同时期的国家战略部署保持协同。相应地，会计制度依托于基本功能（反映、监督）的履行，不断衍生出新的功能，具有清晰的治国理政取向和更加显著的宏观战略意义。

二、会计制度建设的目标约束

1.从政府财政经济到企业经营管理

改革开放之前，党和国家面临着相对匮乏的资源条件，为加快工业化和现代化进程，国家采取了高度集中、统收统支的财政管理体制，而会计制度也配合国营经济计划管理的需要，着重反映和监督国营企业的计划完成情况及其与国家之间的资金调拨关系。尽管这时的会计制度已开始服务于企业生产经营，但在计划经济下，国有企业与政府具有很强的行政隶属关系，会计制度在本质上依旧是服务于政府财政。随着中国经济体制的市场化改革，企业逐渐成为独立的经济主体，自主权不断扩大。相应地，会计核算也聚焦于企业生产经营中的价值运动，更加关注企业利益相关者的信息需求。虽然会计制度建设的目标约束的重心已从满足政府财政经济转移到满足企业经营管理，但企业依然通过税收、投融资等方式与政府保持紧密的财政联系，会计制度在满足企业财务诉求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政府统一财政的诉求。

近年来，为配合全面深化改革的落实，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性和迫切性日益凸显，党和国家积极推动现代财政制度的建设。为顺应加强对公共部门的问责、优化政府绩效管理和提升公共服务质量等客观需要，会计制度建设再次回归到政府财政经济工作的目标约束下。随着《权责发生制政府综合财务报告制度改革方案》（2014）的颁布，使用政府财政资金的主体不仅要全面反映预算执行情况，还要提供财务收支状况、事业或业务运行情况及现金流量等财务会计信息，从而强化财政核算、监督和评价在国家治理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基于这一背景，财政部正在紧锣密鼓地推进政府会计准则建设，会计制度也再次肩负起国家财政管理的光荣使命。

2.资本市场的有效运行

随着市场化改革不断深入，基于要素成本优势和技术模仿的“后发优势”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日渐式微，企业逐渐将更多资源配置于新技术和新项目开发，进而形成了大量的无形资产。于是，传统银行基于抵押品信用的信贷模式愈发难以为企业提供充足的融资保障，资本市场随之成为我国实体经济中资本的主要来源。在资本市场中，会计信息是一种公共信息资源，是微观主体财务状况、经营成果和现金流量的真实写照。为保证资本市场的公平、公正和公开，会计制度面临着市场有效运行和市场参与者了解市场状况的信息诉求（唐国平等，2018）。具体而言，在准入机制层面，无论是股票发行核准、企业退市，还是初步完成的股权分置改革与正在进行的注册制改革，都需要会计制度的信息保障，特别是在资本市场双向开放背景下，会计制度还面临着在全球范围内与不同国家、地区的协调。在公司层面，会计制度需要与金融创新相适应，加强金融衍生品的核算，并对外披露产权明晰、相关、透明的高质量信息。在投资者和信息中介层面，会计制度要满足投资决策、业绩评价、盈余预测的信息诉求。在监管层面，特别是针对次贷危机后金融风险的全球管控，会计制度还面临着与《巴塞尔协议》相协调，进而降低监管成本的需要。这些不同层面的需求不仅形成了会计制度建设的目标约束，而且全面体现了现代企业制度的特点。与计划经济时期企业与政府的关系不同，现代企业是一系列契约关系的组合，而会计制度作为不同利益相关者签订和执行契约的重要基础，已不再局限于政府和国有企业，在面向众多利益团体的同时具备了公共产品的特征。

3.国家战略的协同对接

中国会计制度的建设一直服从、服务于国家战略的实施。随着对经济建设重视程度的提高，我国提出了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并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伴随着市场化的推进，会计制度建设更加关注市场微观主体（企业及利益相关者）的信息诉求。与此同时，作为国家宏观调控的重要手段之一，国家财政对国民经济发展发挥着重要作用，会计制度建设也为财政经济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纵观不同历史时期，虽然会计制度建设的重心有所偏移，但其本质都未游离于国家战略之外。区别于其他国家的会计制度，协调对接国家战略是中国会计制度建设最核心、最独特的目标约束。

三、会计制度的功能扩展

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及其对会计制度建设诉求的变化，会计制度在履行反映和监督两大功能的基础上不断衍生出新的功能。鉴于文献研究对于理论发展的重要作用，本书选定《管理世界》《经济研究》《会计研究》期刊所发表的相关文献（共100篇），系统梳理会计制度在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具体功能。如图1-2所示，从时间上看，这些文献主要分布于我国经济市场化改革之后，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以中国资本市场为题材的会计研究开始大量涌现；从方法上看，前期研究热衷于概念和认知层面的探讨，以思辨分析方法为主流，后期研究则主要采用现代研究方法，一般通过实证检验对会计问题予以计量分析；从内容上看，这些文献主要着眼于会计信息对资本市场中微观经济主体的影响，宏观视角的分析较少且大多处于理论探讨阶段，具象化、现实化的定量研究相对匮乏。总的来说，虽然会计制度的重要作用得到了有效证实，但与会计制度在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所发挥的功能相比，已有研究的深度与广度有待提升。为清晰地把握已有研究并突出尚未引起充分关注的领域，本书主要从微观和宏观视角分别对研究内容、研究特点予以述评。

1.微观视角

我国会计研究在不同时期所关注的问题各有偏重。“文革”结束后，学术界主要围绕会计的基本问题展开讨论（如会计本质、属性和核算环节等），其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形而上学的特点（陈信元和金楠，1999），选题和视角较为抽象、宽大。随着会计研究的深入，学术界开始系统、具体地关注会计信息的现实经济影响，会计研究的实践价值日趋提高。直到这一时期，有关会计制度功能的文献才得以在微观与宏观层面予以清晰划分。

自相关研究（如Ball and Brown，1968）开展以来，基于成熟资本市场，借助实证分析方法的会计研究逐渐引领了世界会计学研究（以北美为代表）的主流范式。在学术交流机制的驱动下，我国学术界也迅速融入这一国际主流当中。得益于对西方研究方法的借鉴与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以实证科学为标准、以上市公司为素材的研究开始大量涌现（叶康涛等，2015；李增泉，2017）。聚焦于会计制度的功能，分析会计信息在公司证券定价和契约签订、执行与监督等方面的有用性成为最火热的研究话题。与此同时，会计制度对企业经营管理和政府财政经济的作用也得到了一定的关注，但其文献体量远不及有关证券定价和契约治理的研究。一方面，企业内部经营数据的可获得性较低，在以实证研究为学术期刊主流偏好的背景下，一手数据的获取成本和纯理论研究的发表风险均为这类研究带来了额外的阻力。另一方面，我国政府会计准则起步较晚，会计核算和报表编制等问题仍处于理论构建和概念探讨阶段，尚无法对其经济后果和应用价值进行系统的评价和反馈。仅就已有文献而言，学者大多聚焦于税收征管和财政预算管理，而政府与行政事业单位的财务管理、资产管理、绩效评价和公共产品服务定价等问题仍有较大的探索空间。

据此，会计制度的微观功能主要体现在：经营管理方面，有效支撑企业财务决策，辅助经营计划与战略管理，保障成本控制与效率评价的顺利进行；证券定价方面，披露具有价值相关性和信息含量的会计信息，提高风险识别与证券估值效率；契约治理方面，降低契约订立成本和代理成本，改善内部治理结构；税收征管方面，有助于政府判别企业的纳税筹划与偷税漏税行为，从而维护政府财政的收入来源；财政预算方面，支持预算目标的制定和预算执行的控制和评价。

2.宏观视角

社会的不断进步使得会计需要关注的范围越来越广，以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为主线，会计研究问题逐渐向宏观层面延伸。缘起于国企改革，股份制和由此产生的资本市场是我国改革开放和经济转轨的关键所在，而会计学术界也致力于分析会计制度对资本市场资源配置的影响。次贷危机过后，如何通过会计制度防范资本市场风险引起了各国会计学者和政策制定机构的广泛关注。此外，伴随着我国经济发展方式转型与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探索，会计制度也开始肩负起国家层面的治理任务。基于已有文献，会计制度在宏观层面的价值体现在宏观预测、资源配置、金融稳定和国家治理四个方面。具体而言，在宏观预测方面，会计信息反映了微观企业的经济活动，而宏观数据通常来自微观信息的汇总，因而，会计制度生成的微观信息有助于对宏观经济数据的预测；在资源配置方面，会计信息可以优化信息环境，促进资本流动与市场开放，进而提升资源配置效率；在金融稳定方面，会计制度可以与金融监管制度相协调，降低监管成本，保障金融审慎；在国家治理方面，会计制度可以配合国家战略部署，推动企业的研发创新，提升公共财政的配置运行效率，加强生态文明建设。

综上，以上功能的发挥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企业财务、政府财政、资本市场和国家战略对会计制度建设的诉求，并有效推进了我国社会经济的发展。受篇幅所限，相关文献汇总整理于表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