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屋里,赶紧拿起欧文的笔记本电脑。
我不会干坐在那,格雷迪欲言又止的话让我担忧。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欧文的事?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除了阿维特,他们可能也密切关注着欧文。格雷迪帮我处理贝莉的监护权,给我种种建议,难道是想套我的话?让我告诉他一些事情?
我说漏嘴了吗?回想一遍和他的谈话,应该没有。但不管是格雷迪,还是其他人,以后不敢再冒险这么做了。我得先弄清楚欧文是怎么回事。
我在码头左转,朝工作室走去。
我得先去一下欧文的朋友家,虽然不想去,如果有谁知道欧文在想什么,知道我可能错过了什么,那就是卡尔。
卡尔·康拉德是欧文在索萨利托最好的朋友,但我和欧文对他的看法不太一样。欧文觉得我对他有偏见,也许他是对的。卡尔风趣、聪明,从我来到索萨利托的那一刻起就完全接纳了我。但他经常欺骗妻子帕特里夏。我不想知道他的那些事,欧文也不想知道,但他说这不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
欧文就是这样的人。他很看重他在索萨利托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他对待工作也是这样,一旦喜欢就全身心投入。但也许出于别的原因,他才不对卡尔妄加评判,一如卡尔给他保守秘密。
即使这个猜测是错误的,我仍然需要和他谈谈。
因为卡尔也是我在城里唯一认识的律师。
我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很奇怪,卡尔居家办公。他喜欢待在孩子身边,两个小孩通常在这个时候午睡。我们第一次出去玩的时候帕特里夏跟我讲她的育儿经验,其中一条就是严格坚持作息时间表。她说如果还能生孩子,坚决不能任由他们胡来,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老大。她规定孩子们必须每天中午十二点半午睡。有趣的是,那时她才刚过完二十八岁生日。
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如果卡尔不在家,为什么帕特里夏也不在?
透过客厅的百叶窗,我看到卡尔站在那里,躲在百叶窗后面,等着我离去。
我再次敲门,用力按着门铃。我打算就这样按下去,直至他让我进去。孩子们是睡不成了。
卡尔打开门,手里拿着一瓶啤酒,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我一眼就看出肯定出问题了。卡尔通常不梳头,他说这看起来很性感。他的眼神也很奇怪,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抑或兼而有之。他竟然躲着我。
“搞什么鬼,卡尔?”
“汉娜,赶紧走吧。”
他很生气,但没道理啊?
“就一分钟。”
“现在不行。”
他要关门,我拉住不放,力量大得我俩都感到惊讶,门随即脱离他的手,开得更大了。
这时我看到帕蒂站在客厅门口,怀里抱着女儿萨拉,二人都穿着佩斯利连衣裙,黑发也都向后梳成柔软的辫子。母子装,发型一样。很明显,帕蒂想让人们看到一个同样体面的、小版本的自己。
在他们身后的客厅里,十几个父母和幼儿在观看一个小丑制作动物气球,小丑头顶挂着“生日快乐,萨拉”的横幅。
这是萨拉的第二个生日派对。我完全给忘了。我和欧文本该在这里庆祝的,但现在卡尔却不愿给我开门。
帕蒂疑惑地招了招手。“你好……”
我挥手回应。“嗨。”
卡尔回头朝我走来。他的声音很有控制力,也很客气。“我们以后再谈。”
“我忘了,卡尔。很抱歉,”我摇摇头,“我不是来这里捣乱的。”
“算了吧,走吧。”
“我会走的,但是……你能不能出来和我谈谈,就几分钟?事情很急,我需要一个律师。桑普公司出事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帕蒂就朝我们走来,顺手把萨拉交给卡尔,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嗨,”她打了声招呼,也吻了一下我的脸颊,“很高兴你能来。”
我压低声音。“帕蒂,很抱歉闯入你们的派对,欧文出事了。”
“卡尔,”帕蒂说,“带大家到后面去,好吗?该去吃冰激凌圣代了。”
她看向来宾,面带微笑。
“大家和卡尔一起到后面去吧。你也是,小丑先生。冰激凌时间到了。”
然后她才回头朝我走来。“我们到前面去谈,好吗?”
我说我找的是卡尔,但帕蒂把我推到前廊上,关上那扇厚厚的红门,然后转身看着我,目光炯炯。她的笑容消失了。
“你还敢来这里。”
“我忘了聚会的事。”
“去他的聚会,”她说,“欧文伤了卡尔的心。”
“伤了他的心……怎么回事?”
“也许是因为他骗走了我们的钱?”
“你在说什么呢?”
“欧文没跟你说吗?他说服我们参与桑普公司的首次公开募股,说他们的股票升值空间很大,却没提他们的软件还不能用。”
“帕蒂……”
“现在我们所有的钱都砸在桑普公司的股票上了。我上一次查看时,这只股票已经跌到了十三美分。”
“我们的钱也在那里。如果欧文知道内幕,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也许他觉得会侥幸逃脱,也许他就是个该死的白痴,我怎么知道呢?”她说,“你现在最好离开这里,否则我就报警。”
“我理解你为什么生欧文的气,我也很生气,但卡尔也许能帮我找到他,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快方式。”
“除非你是来给我们的孩子支付大学学费的,否则我无话可说。”
我一时语塞,但她回屋前必须说点什么。卡尔刚才的神情和表现让我疑窦丛生。他可能知道欧文的一些事。
“帕蒂,不要急,好吗?”我说,“和你一样,我也被蒙在鼓里。”
“你老公伙同他人欺诈五亿美元,我能相信你吗?”她说,“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连自己的老公都没认清。”
帕蒂怀孕时,卡尔一直在和他的同事偷情,但现在告诉她好像不太合适。爱情蒙蔽了我们的双眼,只不过各人傻的方式不同而已。
“别指望我会相信你。”
“真要是你说的那样,那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歪着头,不说话。这句话击中了她。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柔和了一些。
“回家去看贝莉吧,”她说,“赶紧回去吧,她需要你。”
她朝屋子走去,随即停了一下,回头对我说:“告诉欧文,让他去死吧。”说完就关上了门。
我快步走向工作室。
转入利托街,经过莉安·沙利文的家时,我低着头,假装在看手机。我瞥见她和她丈夫坐在前廊上,喝着午后柠檬茶。我没有像平时那样停下来向他们问好,或一起喝一杯。
工作室就在他家隔壁一个不大的工匠屋里,面积两千八百平方英尺,有一个我在纽约时梦想拥有的后院。格林街的工作室太小,每次坐地铁到朋友在布朗克斯区的仓库完成作品时,我都会梦想拥有这样一个空间。
踏入工作室,似乎轻松了不少。我关上门,没有往里走,而是绕到后院,在我喜欢做文书工作的小桌旁坐下,打开了欧文的笔记本电脑。我将格雷迪·布拉德福德从我的脑海中赶走,将帕蒂的愤怒赶走,去他的卡尔。不指望别人。在索萨利托我最喜欢的地方,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平静,甚至黑进我丈夫的电脑也觉得无比寻常。
我打开电脑,输入密码,点开图片文件夹,里面有几百张贝莉小学和初中时的影像,包括她在索萨利托的生日照片。我已经看过这些照片很多次了。欧文喜欢讲述他们生活中我错过的事情。贝莉的第一场足球比赛,踢得很糟糕;贝莉二年级时的学校演出,表现很出色,诸如此类。
贝莉幼年时的照片很少,那时他们还住在西雅图。
我点开一个名为O.M.的文件夹。
这是欧文的第一任妻子、贝莉的母亲奥利维亚·迈克尔斯的文件夹。
奥利维亚·迈克尔斯原名奥利维亚·纳尔逊,中学生物老师,花样游泳运动员,欧文的普林斯顿大学校友。这个文件夹里只有十来张照片。欧文说奥利维亚不喜欢拍照。照片里的人高而瘦,一头红色的及腰长发,一双深深的酒窝,她看起来永远都像十六岁。
她更漂亮,别致。但如若忽略一些细节,就会发现我俩确实长得很像。身高、长发(我的是金发),甚至笑容都有些神似。欧文第一次给我看她的照片时,我说过这些相似之处,但他并不认同,还说如果见到她本人,我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照片或许有误导性。因为除了一张我最喜欢的照片外,奥利维亚似乎与贝莉没有多少相似之处。这张照片中,奥利维亚坐在码头上,身穿牛仔裤和白色衬衫,一只手放在脸颊上,大笑着向后仰去。尽管肤色不太一样,但笑容与贝莉十分相像。昔日的一家三口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触摸着屏幕,想问她,关于她的女儿、我们的丈夫,我错过了什么。她肯定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一定是的,我感觉受到了伤害。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名为“桑普”的文件夹,里面有五十份文件,都是关于代码和HTML程序的。如果代码中有某种线索,单凭我是很难发现的。我做好标记,回头找人帮忙。
奇怪的是,这个文件夹里有一份名为“最新遗嘱”的文件。打开文件后我如释重负。立遗嘱的日期在我们婚后不久。欧文曾给我看过它,内容没有变化。或者说几乎没有变化——除了欧文的签名上面还有一行我未曾留意的小字,这行字之前就存在了吗?上面写着遗嘱管理者的名字:L.保罗,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人。没有地址。没有电话号码。
L.保罗。这个人是谁?我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L.保罗,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
我转身,看到一个年长的女人站在后院口,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她身穿深蓝色套装,灰色的头发紧紧挽成马尾。男人则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夏威夷衬衫,眼袋很重,胡须浓密,看起来比她还要老,尽管我怀疑他的年龄和我不相上下。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按前门门铃了,”那人说,“你是汉娜·霍尔吗?”
“能不能先解释一下你们擅自闯进来是什么意思?”
“我是联邦调查局探员杰里米·奥马基,这是我的同事娜奥米·吴探员。”
“叫我娜奥米。希望能和你谈谈?”
我下意识地关了电脑。“我现在不想谈。”
她给了我一个甜得虚假的微笑。“就几分钟,”她说,“完事我们就走。”
他们走上楼梯来到露天平台,在小桌子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娜奥米把她的徽章从桌子那头推过来,奥马基也照做。
“希望没打扰到你。”娜奥米说。
“希望你们没有跟踪我。”我说。
娜奥米打量着我,显然对我的语气感到惊讶。我很恼火,同时担心他们会拿走欧文的电脑。
我想到了格雷迪·布拉德福德的警告。不要回答任何你认为不应该回答的问题。
杰里米·奥马基伸手拿回徽章。
“我想你知道我们正在调查你丈夫所在的技术公司?”他说,“希望你能提供一些关于他下落的信息。”
我把电脑放在腿上,护着。
“我很想帮你们,但确实不知道他在哪里。从昨天开始就没见过他。”
“这不是很奇怪吗?”娜奥米说,好像她刚想到这个问题,“没有看到他?”
我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千真万确。”
“如果知道你丈夫从昨天起就没有用过手机或信用卡,你不会感到惊讶吗?”她说,“而且也没有留下任何书面记录。”
我没有回答。
“你知道原因吗?”奥马基说。
我不喜欢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已经认定我对他们有所隐瞒,我不需要这样的启发或提醒。呵,我还真希望能对他们有所隐瞒。
娜奥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事本,翻开一页。
“我们了解到你一直在与阿维特和贝尔·汤普森做生意,”她说,“过去五年里他们与你做了十五万五千美元的生意?”
“我不知道这个数额是否正确,但他们确实是我的客户。”
“昨天阿维特被捕后,你和贝尔谈过吗?”她说。
我想了一下在她语音信箱里留下的信息。有六条,但都没回复。我摇摇头说没有。
“她没有给你打电话?”他说。
“没有。”我说。
她歪着头,思索着。“你确定吗?”
“我知道自己跟谁说过话。”
娜奥米像朋友般朝我靠过来,说:“我们希望你能如实说,不要像你的朋友贝尔那样。”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她从北加州不同的机场购买了四趟飞往悉尼的航班,想要悄悄离开美国。这能让人相信她是无辜的吗?”
我小心翼翼,不做任何反应。阿维特入狱了?贝尔想溜到她以前的家里去?而欧文消失了,他很聪明,做事情通观全局。我很难相信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贝尔和你讨论过桑普公司的事吗?”娜奥米问道。
“她从未对我说过阿维特工作方面的事,”我说,“贝尔对公司的事不感兴趣。”
“这倒和她说的一致。”
“贝尔在哪儿?”
“在圣赫勒拿家里,她的护照在律师手里。她说听到阿维特被指控,感到很震惊。”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根据我们的经验,丈夫违法犯罪,妻子通常都会有所了解。”
“那可不一定。”
娜奥米没理会我的回答,插话说:“你要知道,总得有人替欧文的女儿着想。”
“我监护她。”
“好啊。”她说,“很好。”
这话我怎么听起来更像是威胁呢,似乎他们可以把贝莉带走。格雷迪不是向我保证过他们不会这样做吗?
“我们要和贝莉谈谈,”奥马基说,“等她放学回家后。”
“不行,”我说,“她对她父亲的行踪一无所知。她想一个人待着。”
奥马基同样不客气地说:“恐怕这不是由你决定的,我们现在就可以安排,或者我们今晚来你家。”
“我们已经聘请了法律顾问,”我说,“如果你想和她谈,需要先联系我们的律师。”
“谁是你们的律师?”娜奥米说。
“杰克·安德森。他在纽约。”我不假思索地说。
“好吧,让他联系我们。”她说。
我一边点头,一边想着对策,决不能让他们带走贝莉,这是最重要的事。
“听着,我知道你们在例行公事,”我说,“但我很累,我今天早上也和美国法警说过了,我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可以给你们。”
“哇……哇,什么?”奥马基说。
我看着他,而娜奥米的笑容瞬间消失。
“今天早上法警来找我,”我说,“我和他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他叫什么名字?”奥马基问。
“你是说法警的名字?”
“对,”他说,“他叫什么?”
娜奥米抿着嘴看着我,我的话显然让她措手不及。我决定不说实话。
“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他的名字?”
我没说话。
“你不记得今天早上来你家的法警的名字,你确定?”
“我昨晚没睡好,脑袋有些迷糊。”
“法警给你看他的警徽了吗?”奥马基说。
“看了。”
“那你知道美国法警的徽章是什么样子的吗?”娜奥米说。
“我有必要知道吗?”我说,“你的问题倒是提醒了我,我也不知道联邦调查局的徽章是什么样子。我是不是也要确认一下你们的身份再谈下去?”
“我们只是有些疑惑。因为这个案子不在美国法警的管辖范围内,”她说,“所以需要确定今天早上到底是谁在和你说话。没有我们的批准,他们是不能来这里的。他们是不是威胁过欧文?你应该明白,如果欧文的参与度很低,那他就可以通过作证指控阿维特,达到将功赎罪的目的。”
“没错,”奥马基附和着说,“他甚至都不是嫌疑人。”
“不是嫌疑人?”
“他不是这个意思。”娜奥米说。
“我的意思是,”奥马基说,“既然欧文还没有被定性为嫌疑人,那你就没理由和法警交谈。”
“有趣的是,那个法警也说过不要和你们谈话。”
“是吗?”
娜奥米振作起来,笑了笑。“我们重新开始吧?”她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三个现在就像是一个团队,但以后,如果有人突然出现在你家门口,你可能希望律师在场。”
我也笑了一下。“好主意,娜奥米。那我从现在开始就要付诸行动了。”
然后指着大门,请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