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搬到索萨利托时,欧文和我商量如何让贝莉轻松适应我的到来。其实我知道不应该让贝莉搬离她儿时的家。我不希望打断她的生活。这个有着木梁和窗台,以及童话般景色的房子是她的家,这是她的安全港。
但这或许适得其反:有人搬进了她最珍惜的空间,而她却无能为力。
我尽自己所能不打破原有的平衡与安宁,入住的方式也尽量低调。我只布置了一下和欧文的卧室,唯一重新装修的地方是那个门廊。我在上面摆放了好看的盆栽和古朴的茶桌,还在前门边做了一张白橡木长摇椅,配了条纹枕头,坐上去很舒服。
欧文将早晨坐在这张长椅上一起喝咖啡作为我们的周末仪式。当太阳从旧金山湾上缓缓升起,长椅就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我们会说着一周以来没顾上说的话,开始轻松惬意的一天。
我喜欢这张长椅,经过它时我常常心生暖意。去倒垃圾时,我看到有人坐在上面,吓了一跳。
“垃圾日?”
一个陌生人轻松自在地靠在长椅扶手上。他头戴过时的棒球帽,身穿风衣,手里紧握一杯咖啡。
“需要帮忙吗?”
“正求之不得呢。”他朝我的手示意,“是不是要先把那些东西放下。”
我把袋子扔进垃圾桶,回过头来看着他。他大概三十出头,人很帅,有着结实的下巴和黑色的眼睛。但意味深长的微笑暴露了他的身份。
“你是汉娜吧?”他说,“很高兴认识你。”
“你是谁?”
“我是格雷迪。”
他咬住咖啡杯,示意我等一下,然后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看起来像徽章的东西。
“格雷迪·布拉德福德,”他说,“叫我格雷迪,也可以叫我布拉德福德副警长,虽然对于我此行的目的来说,这个称呼似乎太正式了些。”
“什么目的?”
“友好的目的。”他笑着说。
我端详着那枚徽章,周边是圆环,中间有一颗星星。
“你是警察?”
“具体来说是美国法警。”
“你看起来不像美国法警。”
“美国法警应该是什么样的?”
“《逃亡者》中的汤米·李·琼斯。”
他笑了。“你说得对。同事中我算是年轻的,但我祖父是法警,所以我很早就干这一行了,”他说,“向你保证,我是合法的。”
“你具体负责什么?”
他收回徽章,站起来,长椅因失去重量而来回晃动。
“嗯,主要是逮捕那些欺骗美国政府的人。”
“你认为我丈夫是那样的人?”
“我认为桑普公司欺骗了美国政府。但我不敢确定你丈夫也做了同样的事。在我评估他是否参与之前,需要和他聊聊,”他说,“但他似乎在逃避。”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话里有话。
“可以再看看你的警徽吗?”我说。
“512-555-5393。”他说。
“这是你的警徽号码?”
“是分支机构的电话号码,”他说,“你愿意的话,给那里打个电话。有人会告诉你我是谁,几分钟的事。”
“难道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他朝我笑了一下。“你总是有得选的,”他说,“和我谈谈吧,我会感谢你的。”
我没什么选择余地。这个格雷迪·布拉德福德,说话慢条斯理,却又训练有素,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如何,我很难喜欢上一个向我盘问欧文的人。
“你说呢?”他说,“出去走走吧。”
“为什么呢?”
“今天天气不错,”他说,“而且我还给你买了这个。”
他把手伸到摇椅下面,拿出一杯咖啡,热腾腾的,是刚从弗雷德咖啡店买来的。杯子侧面用大黑字写着“加糖”和“肉桂粉”。他给我带来了一杯咖啡,还是一杯符合我口味儿的咖啡。
我闻了闻,喝了一口。这是自这整个混乱局面开始以来我感受到的唯一的一丝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种咖啡?”
“一个叫本杰的服务员告诉我的。他说你和欧文周末从他那里买咖啡。你的加肉桂,欧文的是黑咖啡。”
“你这是在贿赂。”
“起作用时才算是,”他说,“否则就是一杯咖啡而已。”
我看着他,又喝了一口。
“我们去街上走走?”
我们离开码头,沿着小路,朝市中心走去,瓦尔多角港从远处出现。
“确实没有欧文的消息?”
我想起昨天他在车旁和我吻别,缓慢而缠绵,看起来一点也不急,脸上还带着微笑。
“昨天上班后,就再没见过他。”
“那他没有打电话吗?”
我摇摇头。
“他平常上班时打电话吗?”
“嗯。”
“昨天没有?”
“当时我正在去旧金山渡轮大厦的路上。那一段路手机信号不太好,他可能联系过我,但没有接通。”
他点点头,一点也不惊讶,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侦探,一切尽在掌握中。
“你回来时发生什么事了?”他说,“从渡口大厦回来时?”
我深吸一口气,想了一会儿。我想过要告诉他真相。但我不确定他对那个女孩给我的纸条,以及欧文留给贝莉的纸条和钱会有什么看法。弄清楚之前,我是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一个刚刚认识的人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说,“我给贝莉做了晚餐,她不喜欢吃,之后她就去练球了。我在学校停车场等她的时候,听到国家公共电台播报关于桑普公司的新闻。我们回家后,发现欧文不在。晚上,我俩都没睡好。”
他歪着头,看着我,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没怎么在意他的态度。他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下,继续问我。
“那么……今天早上没有电话?”他说,“邮件也没有?”
“对。”
他停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
“有人失踪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而且还不明不白的,对吧?”
“对。”
“可是……你似乎并不怎么生气。”
我停下来。他好像了解我似的,这让我很恼火。
“对不起,我丈夫的公司被查,他又消失了,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我说,“我还做了什么你认为不合适的事吗?”
他想了想说:“还真没有。”
我低头看了看他的无名指,上面没有戒指。“我想你还没有结婚吧?”
“没结,”他说,“等等……你是说过去还是现在?”
“有什么区别吗?”
他笑了。“没有。”
“好吧,如果你结过婚,就会明白我最担心的是我丈夫的安危。”
“你怀疑过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
我想起了欧文留下的纸条,那些钱,朱尔斯的话。欧文知道他必须离开。
“我认为他不是被强行带走的,如果你想问这个的话。”
“不完全是。”
“那么你想问什么呢,格雷迪?能不能具体一些?”
“很高兴我们能直呼其名。”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欧文不辞而别,留下你收拾他的烂摊子,还要照顾他的女儿,”他说,“换作我,肯定会很抓狂。但你看起来没那么生气。我觉得你隐瞒了一些事……”
他说这些时,声音急促,眼神深邃,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和蔼风趣的格雷迪,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调查员,而我突然感觉自己就是他眼中的嫌疑人。
“如果欧文和你说过他要去哪里,为什么要离开,请告诉我,”他说,“这是你保护他的唯一办法。”
“这就是你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吗?”
“没错。”
这话比他刚才调查员做派的言谈举止还要让我感到紧张。
“我该回家了。”
格雷迪·布拉德福德离我很近,我感觉有些不自在,不禁加快脚步往前走。
“你需要找个律师。”
我转身对着他。“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欧文现身之前,人们肯定会问你一大堆关于他的问题,而你没有义务回答他们,让他们去问律师就行了。”
“那我就实事求是,告诉他们我不知道欧文在哪里,而且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事情没那么简单。人们会给你提供各种信息,让你觉得他们是站在你这边的,或站在欧文这边的。但事实上,他们只站在自己这一边。”
“你就是这样的人?”
“没错,”他说,“但我今天早上确实替你给托马斯·谢尔顿打了个电话。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在加州从事家庭法方面的工作。我只是一方面想确保你不受伤害,另一方面想防止这段时间突然有人冒出来寻求对贝莉的临时监护权。托马斯会动用关系确保临时监护权授予你。”
我长出一口气。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的话,我确实有可能会失去贝莉的监护权。她的祖父母已经去世,也没有其他近亲,我和她又不是血亲,而且没有收养她,政府可以随时将她带走,至少要等确定了她的法定监护人在哪里,他为什么丢下孩子不管。
“他有权力这样做吗?”
“他有。而且他会去做的。”
“为什么?”
“因为我要求他这样做。”他耸耸肩。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要不然你怎么会信任我呢。你最好静观其变,找个律师。”他说,“有认识的律师吗?”
我想到了城里的一位律师。我实在是不想和他打交道,尤其是现在。
“倒霉啊,还真认识一位。”
“好吧,给他打电话,然后静观其变。”
“你想再说一遍吗?”
“不说了,说得够多了。”
说完他面露微笑,调查员的神情一扫而光。
“欧文没用过信用卡,没用过支票,二十四小时内没有购物。他很聪明。你不用再给他打电话了,他肯定把手机扔了。”
“那你为什么老问他有没有打电话?”
“他可以用其他电话,”他说,“那种一次性手机,很难追踪到。”
一次性手机,书面记录。为什么格雷迪要把欧文说得像个犯罪主谋?
我正要问,但他按下车钥匙上的按钮,街对面的一辆车亮起了灯。
“不耽搁了,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说,“要是联系到欧文,告诉他,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他。”
然后他递给我一张餐巾纸,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格雷迪·布拉德福德,下面还有两个电话号码。其中一个标记着手机号。
“我也可以帮你。”
他过马路上车时,我把餐巾纸装进口袋,迈步走开。听到他发动车的声音,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向他走去。
“等等。你怎么帮我呢?”
“你说什么?”他把车窗降下来。
“你能帮我吗?”
“没问题,”他说,“帮你度过眼下这一关,不是什么难事。”
“那难的是什么呢?”
“欧文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说完他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