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给老巫婆打个电话吧?”她说。我看到她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彩。
我顺从地接过妈妈的小通讯录,上面大约有十五个重要的电话号码,都是我帮她抄下来的,好让她随时都能找到。我拨了号码,然后把听筒递给她。很快,我就听见她欢快地聊起了天。
“你在哪儿呢?我的老姐妹,你还活着吗?”
她经常给 老巫婆 打电话,尤其是现在她再也不能去看望她了。蒲帕是妈妈最老的朋友,这一点不仅体现在她的年龄上,还体现在两人相识的时间上。
“要不是老巫婆,早就没有你了。”妈妈说着,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家族传说:当时蒲帕是一名新晋的住院医生,我妈妈分娩时,她在一旁协助产科医生。( “天哪,好丑的孩子!”他们把你拉出来时,蒲帕说。我的心都吓沉了。但是还好,你一点儿也不丑,老巫婆只是在开玩笑! )
“哦,蒲帕!她的日子可不好过啊……”妈妈忧心忡忡地说。
蒲帕参加过游击队,在那里染上了肺结核。她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好几次都在鬼门关前徘徊。她对同为医生的女儿大发雷霆,声称自己的所有麻烦都是她的错。“要是没有她,”老巫婆经常抱怨,“我早就能入土了。”
她体重不到四十公斤,只能依靠助步器走路,眼睛半盲,只能模糊地看到世界的轮廓。她一个人住,固执地拒绝住进养老院,也不愿和女儿一家同住。请一个有偿护工与她住在一起也完全没商量。事实证明,她什么都不同意。她的女儿只好每天都来看她,还有一个清洁女工每天都来,她还经常换人。蒲帕坐在她的公寓里,双腿塞进一双巨大的毛茸茸的靴子,这是她的电暖脚器。有时她打开电视,盯着屏幕上模糊的画面。然后她关掉电视,嗅了嗅周围的空气。邻居,呵,那些可恶的邻居们又通过中央供暖系统向她的公寓输送腐臭气体了。她就是这么叫它的, 腐臭气体 ,因为整栋楼都散发着腐臭味。她让清洁女工彻底检查了公寓的每个角落,看看是不是哪里有东西腐烂了,死老鼠或者食物,但是清洁女工发誓说什么也没有。除了臭气之外,并没有别的东西困扰她的生活。问题在于死亡:死亡根本不愿到来。如果死亡能顺着中央供暖系统爬进来,她会开心地乖乖就范。死亡没有气味,发臭的是生命。生命就是一坨屎!
她坐在扶手椅上,双脚塞在巨大的靴子里,嗅着周围的空气。日久天长,靴子已经和她融为一体,变成她身体的自然延伸。她留着短短的灰发,鼻子像鸟类的喙,她优雅地弯起长长的脖子,用灰色的眼睛直直看向来访者的方向。
“我跟她说过一百遍了,让我死吧……”她抱怨女儿。通过这种方式,她间接地为自己的状况道歉。
“你知道她现在想了个什么招数吗?”妈妈挂了电话,兴奋地问我。
“什么招数?”
“她每天打电话去附近的点心店订一份甜点。她一口气吃了五块奶油派。”
“她这是想干吗呢?”
“她大概是觉得体内的糖分会高得吓人,就能去见上帝啦。”
“她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她总还记得点医学知识吧。”
“我跟你说,她每天都吃好几块奶油派。”
“那她的血糖怎么样?”
“一动不动。在五和六之间。”
“那她可真是倒霉啊。”
“她还把清洁女工炒了。”
“为什么?”
“一定是因为她的活儿干得不好吧。”
“可蒲帕是怎么知道的呢?她都快瞎了!”
“这倒是,我没想到这一点。”
她眉飞色舞地接着说:“说到爱干净,老巫婆从前比我苛刻多啦。我不记得有谁穿着鞋进过她家。我们所有人都要在门口换上旧布拖把。”
“旧布拖鞋?”
“是啊,现在那些旧布拖把应该也都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