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时期,市井上贩卖的一幅长崎版画 * 描绘了这世界上最美丽的港口之一(见插图4)。低矮的山峰在北、西两侧包围着长崎所在的海湾,保护这座城市免受海洋风暴的摧残。版画上的图注标示了从此地到其他重要地点的距离:京都,陆路210里 † ,海路248里;江户,陆路332里,海路470里余;熊本,陆路35里,海路46里。为了使画面更好看,制图者在港口一带画上船舶:一艘荷兰船在停泊着,而另一艘则被一队日本小船拖曳,正发射炮火表示敬意;有两艘中国舢板,一艘带有“南京”的标记,另一艘则标着“福建”两字。画中还有一些警卫船,从属于肥前藩藩主的船队,他(和福冈藩的藩主轮流)负责长崎港的安保工作;此外,还有很多用于货运的小型平底驳船。画面正中央有一块不合比例、不同寻常的扇形岛屿,通过一道拱形桥与大陆相连。这是人工岛出岛(见插图5),本来是为葡萄牙人建造的,但从1641年开始荷兰人便定居在岛上。这里是长崎的学术中心,制图者或画师正是出于敬意而将尺寸扩大,以便凸显其重要地位。它的南边也有一块人工填土,被用作卸货区,同样通过一座石桥和大陆相连,从这道桥走过去,就能到达一片被墙、壕包围的地方,被称为“唐人屋敷”,即中国人的居住区。
这两块外国人的飞地是长崎对外贸易的枢纽,长崎能够在日本境内占据独一无二的地位,原因就在于此。如18世纪初的儒学家荻生徂徕所说:“东夷[日本人]和中国人在长崎展开交往,航海船也是停靠在这里;这个港口满是奇货异物,来自五方之人聚集在此,他们抛弃了家乡,皆为利往;这是他们来到我们国家后登陆的第一个地方。” [1] 身为儒学家,荻生看不起那些营私逐利之人,但像他这样想的人只是少数。对于金钱的驱动力,井原西鹤持有更正面的看法,这位作家的散文作品深受17、18世纪之交的市民喜爱。他热情讴歌海外的商业冒险,这类投机活动在德川时代早期还是可行的,他辩论说:“离开日本,转向中国贸易的高风险投机买卖,把自己的钱财送到完全看不见的地方,这些举动需要勇气和想象力。还好中国商人是老实人,信守自己的承诺:每匹丝绸表里一致,中草药里不会掺点不值钱的碎渣,他的木料的确是木料,银的确是银,即便年月推移,这几点都不会改变。至于那些彻头彻尾的奸诈伎俩,我们反倒在日本境内就能发现。” [2] 所有这些事情都发生在长崎,要是有人想要看看——虽然只能远观——外国人即荷兰人和中国人,不妨前往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中心。
德川幕府将绝大多数外国人拒之门外,这一点在当时大部分记载中有明确的表示。许多作者把德川时期的日本描述为封闭的国家,将自己与外部世界隔绝开来,因此对于19世纪的“开放”,难免过分夸大其意义和成果。像“佩里以前的日本”“佩里以后的日本”这样的教科书标题,又进一步加深了误解。人们可能会认为,德川时期的日本既没有外国人,也没有对外政策。
事实上,当时是有对外政策的,但由于这些政策更多是针对亚洲而非西方,所以西方的作者才会说出“隔绝”“孤立”这样的词汇。日本的对外政策同样在不停地改动。纵观德川时期,尽管对外贸易的限制力度不断加大,政策制定者忧心的对象更多是西方国家而非日本的亚洲邻国。或许可以这么认为,那些闭关锁国的著名法令,与其说是一道柏林墙,倒不如说是一道竹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