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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惩流氓,壮士卖解 戏行客,老叟逞技

“诸位父老尊长、兄弟姊妹,小可原始民,是山东即墨县人,只因出门远行,寻师访友,路过贵地,偶尔短少盘川,没奈何,只得借此空旷草地上,暂时立个场子,练两路拳脚在诸位尊长面前献丑。敬求诸位慨赐帮助,给予小可些钱文,做路费盘缠,使小可得能回转家乡,免得流落异地。在诸位施舍无几,在小可却受惠匪浅。诸位父老兄弟,有钱的请多赐几文,腰间如未曾携带的也请帮个场子,立着看一会儿,小可也感帮助的厚意。总之,诸位如看得上眼,说小可的几手拳脚还可以勉强算得,就请诸位多赏赐些;倘有大英雄豪杰,看小可的拳脚实在不堪入目,简直不成家数,肯当面指教,并看小可是异乡人,不得已才卖拳脚告帮的分儿上,能格外帮忙小可的,小可更是感激万分。诸位请先帮帮场子,看小可练一回把式再求诸位的赏赐,小可练得好时,请诸位多赏赐些;练得不好时,也请诸位原谅,休要见笑,看在出门人分儿上,也掏腰赏赐周全些,小可永感大德……”

说这话的,乃是一个少年汉子,年约三十内外,生得短小精悍,身材瘦削,面容憔悴,竟像是害病初痊尚未复原的光景,油黄色面皮,乱蓬松的头发,一条多天未曾梳篦的大辫子,作两道盘绕在头顶内。身上衣服褴褛,穿一件元色布夹袍,下裳掖起在腰间,露出下身穿着一条蓝布裤子,扎着脚管,足上白袜被尘土肮脏染污,几乎成了黑袜。一双厚底布鞋,前后都已打了黑皮掌子,背着个小黄布长形包袱。当时他立在一片荒场青草地上,立下身体,干咳了几声嗽,紫涨了面皮,向着四面围看的人唱喏奉揖,说出以上的一篇言语。同时行人男女见此情形,有知有不知的,都围拢来观看,顷刻间成了大栲栳圈儿,将这少年汉子围在当中。原始民向四面奉揖后,即巡行了一周,请大众往后稍退,这才回到圈子中心,丢下架势,练起把式来。看的人四面就不住地喝彩,原始民非常得意,那身手解数,登时灵捷了许多,四面的掌声、彩声也都因此如暴雷价震响起来。

原始民将一路拳脚练完,口不喘气,面不改色,仍旧立在当中,从容向四面奉了个揖,说句:“承蒙诸位帮场,小可应得感谢。”说罢,即走到围看的人面前,伸手巡行了一遍。那些人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半文钱也不肯舍给。

原始民四面走了个来回,见大众半文无舍,心中实有些不耐烦了,只得又向大众奉了个四方揖,将先说的告帮的话,复又说了一遍。末尾说:“诸位既不肯给钱,莫非嫌小可练得太少?如今小可将一路罗汉拳完全练出来,请诸位赏鉴赐教。”说罢这几句,便又在当中立下架势,练将起来。只看得四面的群众,掌声、彩声如雷,连珠价叫好。

原始民练完拳脚,复又向大众唱喏,请求赏赐。众人依旧你望我,我望你,一毛不拔,尽管原始民说些软硬的告帮话,只当作耳边风,给他个不理会。

原始民见众人看练完了两趟拳脚,一文不给,不由有些动怒,遂向着大众道:“承蒙诸位帮场,不以小可的拳脚为不堪入目,却蒙拍掌喝好,可知诸位都是懂得武术的前辈了。小可并非江湖卖艺之人,只因路过贵地,短少盘川,没奈何才立个临时场子,练几手拳脚,向诸位告帮,谅来诸位绝不会白看小可的练拳。但是小可唱了许多喏、练过两起拳,诸位始终不给一文,可知诸位心目中总以为小可的把式,不过是些花拳绣腿,没有真实功夫,所以才不肯给钱。但诸位既是名家,不妨即请下来,指教小可几手。小可背着这个黄布包袱,原是出门远行,寻师访友的。如在此地,得遇着一位高明的英雄能胜得小可的,小可便当拜他为师;倘无真实本领,可别下来自讨苦吃。”

原始民说罢这番话,立在当中,见众人仍旧不理会,火上浇油,这才高声说道:“诸位既看了小可的把式,拍手叫好,可知是帮小可忙的了。常言:‘帮忙帮到底,送佛送上天。’既蒙诸位帮忙,就该量力捐助,赏赐几文。为何既不肯赏赐银钱,又不敢下场来指教?其余小可不解,须知小可并非吃饱了饭无有事干,要到这荒草地上来卖弄拳脚给诸位消闲的,乃是出门人不得已的苦处。诸位既不赐教,又不赏钱,可休怪小可出言粗暴,得罪诸位。常言道得好:‘四海之内皆朋友,人到何处不相逢。’……”

原始民话未说完,即从人丛中挤出两个大汉来,年纪都在三十以内,各拖着一条油松散花乌黑光亮的大辫子,一个是细白麻子,一个是黑皮脸膛儿。那麻面的身穿一件元青摹本夹袍,右手提着个鸟笼,笼内养一只画眉,当先走着;黑脸膛儿的在后跟随,身穿一件紫绛宫绸夹袍,左手里握着两粒乌黑光亮的英雄胆。

二人走到原始民面前,大声喝道:“你这人既然卖艺走码头,就该懂得拜码头的规矩。你既不懂规矩,就该访问访问别人,江湖上尽多舞枪棒卖膏药和走马卖解的人。你不曾拜码头,已先是你错了,人家不来怪你,已经看在你是出门人分儿上,不和你计较了。你如何竟敢大言不惭地目空一切,自恃本领,出口伤人?休说你是这么一个瘦矮小子,便是丈二金刚,在我们修水地方,也休想占得了半分便宜去。看你也是三十左右岁的人了,连一点儿眼头见识也没有,既见人家都不给钱,就该明白其中另有原因了。你不怪自己,反要怪别人不给钱,真是个狂妄小子了。”

原始民从出娘胎胞以来,何曾受过人家的言语?被这两人大声大气地一喝,早已生气,又被他们这一顿教训,哪里还耐得住呢?便冷笑道:“俺因路过贵地,偶尔短了盘缠,方才卖拳告帮,并不寄身江湖,何须拜得码头?在俺的意思,修水地方虽小,但也是个县城,总应有几位爱英雄的英雄,定能一见如故,慨然惠赠。只因不知道那些英雄的住处,不好登门奉拜,只得以练把式为由,意在抛砖引玉,借此好见见他们。不料出俺意外,贵地竟没有英雄,总算是俺晦气,白费了些口舌和气力,真所谓:‘俏眉眼做给瞎子看,好言语说给聋子听。’并非小可放肆,说句大话,要俺在贵地拜码头,除非这码头上真有有本领的人,够得上俺拜访的资格,方才不枉俺这一拜访;否则,那也配吗?”

二人见说大怒,那提鸟笼的回步将鸟笼一放,早有人从群众中挤出来提了过去,立在一边等候。麻子回身复到原始民面前,喝骂一声:“好狂妄的小子,我们起初还当你是不懂得拜码头的规矩,所以原谅了你,尽你使足气力练把式,不给钱也就罢了。现在听你口气,竟是有意来修水地方和我们作对的。好小子,你背着黄布包袱,出门访友是这么访法的吗?”

原始民见他这副神情,知道是要动手了。本来原始民的意思,是因为无人给钱,心中冒火才说出几句气愤话来,向众人挑衅,意在卖弄自己的本领,使当地的人知道些,或许能打出个相识来。此时见他要动手,毫不慌张地打了个哈哈道:“俺是出门的人,和你们作对做什么?听你二位口气,莫非二位就是这里站码头的豪杰吗?这可是小可失敬了。但是要俺向二位打招呼,不怕二位着恼,实在有些不情愿,因为不曾领教过二位的能耐。”

二人被他这一激,立刻暴躁起来,齐声怪喝:“好小子,你要领教吗?我们就给你点儿厉害!”边说边冲着原始民奔去。

原始民略不回避,不慌不忙地伸开两臂,分向二人的来拳一迎。二人都应手而踣,齐跌出一丈以外,仰卧在地。一骨碌翻身起来,齐指着原始民骂道:“好小子,你如走的,便不算汉子!”随捏起嘴唇,吹起哨子。

登时从人众中拥出十来个汉子,二人齐说:“快给我打这狗头,别放他逃跑!着一个快去喊人。”即有个汉子应声:“晓得,我就去喊人。”回转身,挤出人群去了。余人一声应命,便都扑奔到原始民身上来。

原始民哈哈大笑,说:“为首的尚且那么没用,任凭你们再来多些,也不是你大爷的心思!打倒你们,哪费吹灰之力呢?”边说边将身法展开,和众人如逗着玩笑一般,手足到处,那些人无不跌倒在地。爬起来再扑时,仍旧无论碰着原始民的手指足尖,照样跌倒在青草地上。

原始民笑着喝骂道:“没用的东西,少要在你大爷面前丢丑,还是给俺滚回去吧!你原大爷如不手下留情,怕不立刻送你们几条狗命?”喝骂着纵身到为首的二人面前,两手一伸,二人一齐应手栽倒。原始民使足尖儿略向二人一踢,都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这才笑骂道:“凭着你二人的本领,也配站码头,要你原大爷来拜码头吗?俺现在拜虽不曾拜过,打却总算打过了。你二人既站着码头,就该自己漂亮些,不待俺开口,该当如何说法?俺是过路的,不要争夺你们的码头;你们便将码头让给俺,俺也不要。只有还是俺们打成相识,结个交情吧……”

二人不待说完,即都说:“不用多讲了,你要打,我们的身体原不是租来的,老实说,吃了早饭还夜饭,那也是寻常的来往。你现在既不要码头,反要结交,不消说得,是想要几个钱了。你要钱不妨,但也得将我们的血络点活,难道叫我们睡在地上拿钱给你不成?”

原始民笑道:“这个容易,你们要想吃了早饭还夜饭,不是俺们笑你们,你们还是死了这个心吧!你们的人很多,只要你们随便打发一两个人回去,便可以立刻将银钱取来,送给俺做路费,俺临走自当将你们的血络点活。老实说一句,叫作你们讲交情,也得拿银钱来孝敬俺;不讲交情,也得拿银钱来孝敬俺,俺也不怕你们不依。”

二人躺在地下,身不由己,没奈何,只得唤过一个手下的混混来,吩咐他快去取钱来。随口又问原始民要多少。

原始民将二人的服式一望,遂说:“至少五十两银子,少一丝一忽也不行。”

二人只得命那手下,快去凑集五十两银子来,送给原始民。

手下人去后,原始民立在二人面前,背叉着手,望着四面看闲的人微笑。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声“来了!”便见看闲的人两下分开,让出一条路。从圈外拥进数十名汉子,一齐都是短衣,各人手中有的执一根木棍,有的执一柄铁尺,杀气腾腾地径奔原始民就打。

原始民见了,知道是起先二人吩咐去喊来的人,遂喝声“来得好!”托地跃起,从众人头上落下来,即乘势向众人手中夺了一根木棍,旋风价舞动起来,向着众人横扫过去。那些人懂得什么拳棒,只晓得一味地仗着人多,从来不曾经过什么阵仗。这时被原始民的木棍横扫,只有纷纷倒退的本领,绝无前攻的勇气,自相碰撞践踏,反而跌倒碰伤了好些人。有被原始民木棍扫着的,当然免不了受伤。大众见不是头路,早又呐一声喊,挤出围外,四下里逃跑了。

原始民本无伤害他们的性命之意,所以棍下留情。此刻也毫不追赶,即回头望着地下睡着的两人笑道:“哪怕你们人数再多些,尽都是些饭桶衣架,有什么用处?你们平时在修水地方,仗着人多势大,欺负良善,也真够出足风头了。如今碰着俺,总算是你们的一点儿小报应。俺劝你们,以后还是安分些吧,须防别人不像俺原某这么好说话啊!”又笑道:“你两位凭着这许多手下人,在此地站码头,居然也要人家来拜码头,还反说是俺大言不惭。亏得二位的器量大,如是别个,早就要羞愧杀了。照这样的情形,以后二位还再要人家来拜码头时,未免也太不自量了。”

说得二人羞惭满面,恨不得钻入地中去,只管望着原始民一语不发,专等那去拿银子的人来。

过了一会儿,那去的人来了,将几锭散碎银子凑集成数的五十两纹银递给那麻子手内。

麻子接过,即望着原始民道:“朋友,你我不打不成相识,五十两银子已遵命办到,你拿了去吧,好给我二人点活血络了。”

原始民微微一笑,伸手从麻子手内接过银子,揣在怀里,即用足尖儿将二人一踢,登时将二人的穴道点活,说声“对不住,二位请起来吧!”

二人起身,同声说:“朋友,‘打人休伤脸,骂人莫咒绝’,你今日当着大众扫了我们的脸皮,破坏了我们的规例,使我们从此做不了人,总算是你老哥的本领、我们的晦气。现在彼此既已打成相识,总算是自家人了,你老哥究竟尊姓大名,府居何处,此来是否真为短少盘川,或是别有原因,还请说明了再走,方才是英雄的态度、好汉的行藏。”

原始民笑道:“你们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俺原始民乃是即墨县城内人氏,家住即墨城内城隍庙东首胡同,难道俺还怕你们从江西赶到山东去打报复,要改名姓避回你们不成?俺如是怕事的,也就不和你们开这回玩笑了。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用不着牵张扳李地推到别人身上去,说什么另有原因。实不相瞒,俺实系路过此地,因闻说你们在此地站码头称霸,非常的可恶,所以才小施末技,略示警诫。你们以后只要能改过迁善,便没有祸事;倘仍旧怙恶不悛,恐怕将来碰着别个英雄侠义时,你们就得吃大亏了。今儿的事也是凑巧,一则因俺真短了盘川,本要练把式告帮;二则因存心欲借此试探你们是否站码头称雄,如外面传言之甚。”

二人接口道:“好极了,老哥真可称得起是好汉子,‘青山不老,绿水长存’,我们以后如有机会,定当到府报答你老哥今日指教之恩。老哥前途珍重,我们日后有缘再见吧!”说毕,招呼着手下的一班未走的混混,挤出围外走了。

看热闹的人到此知已无热闹可看,便也就跟着散了。

原始民守大众散去,即缓步从荒草地上,走到街坊上去上馆子,吃了个酒醉饭饱,即取路动身,意欲往湖南省境内进发。当日因腰缠充足,乐得享福些,遂在修水街上雇了头驴子,骑乘着缓缓而行。走了一程,渐渐来到荒野地方。原始民坐在驴子背上,因为方才惩创了修水地方站码头的一班青皮光棍,不免有些志得气扬,一时偶然高兴,不禁回头望着驴夫微笑。

那驴夫年已半百以外,须发都已花白,右手提着鞭子,轻轻赶着牲口,见原始民望着自己微笑,错会了意,便问:“客人笑什么,莫非笑老汉吗?老汉虽已年老,然而腿足却还很健,每天赶着驴子,走得快的时节,走个几百里来回,并不觉得吃力。像这会儿慢慢地行走,却真正算不了什么一回事呢!”

原始民闻言,不由惊异,暗忖,这老头子莫非信口开河?别说他这么大年纪难走几百里来回的路程,便是这头驴子,尽它脚程再快些,也未必能走得了几百里来回,何况他这么大年纪呢?又想到自己步下,亦可算是迅疾的了,但如要在一天内走几百里来回,也不敢说不吃力的话。他这话也真只好当作说说罢了!边忖边望了老驴夫一眼,随口回了句:“没什么,不过笑笑罢了。”

老驴夫笑道:“客人莫非疑心老汉的话有些不实吗?这真是少见多怪了。老汉问你,你背着这个黄布包袱出来走道,是做什么的?”

原始民见问,格外有些诧异,即说:“俺们练武的人出门寻师访友,照例须背上一个黄布包袱,做一个记号,使得那当地的英雄见了,好出来厮会。”

老驴夫道:“如此说来,客人沿途遇着的好手名家,总不在少数了,可曾被人家打败过吗?”

原始民笑道:“俺出门远行,从山东到此,一路并不曾遇着对手。会见的人虽然很多,但是赢得俺的人却不曾见着。”

老驴夫道:“如此说来,客人的本领却也就很可以的了。不过据老汉想,客人不曾见着真有本领的人罢了,倘遇着了有真实本领的人,恐怕立刻就得甘拜下风。要想做人家的对手,也有些不能了。”

毕竟原始民闻言后如何,请待下回交代。 gk2J3X5LCV4SlGx1XjkB5TC1una4WasVqlLw5eWaEdNU5ZxGRQHdEd5Wz1OTE4L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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