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南方刚进入仲夏,蝉鸣声渐起,微风卷起闷热的空气在半空中打着旋儿,骄阳丝毫不吝惜自己的光和热,慷慨地烘烤着大地。
长街两边高楼林立,只是苏城到底是江南水乡城市,即便是现代化建筑,也总带着几分温婉端庄的味道,到处都是白墙灰瓦、水榭长廊。
孟和刚喝完一大杯冰镇薄荷绿豆汤,走到舞蹈房的楼下时,嘴里还残留着一丝丝清甜冰爽的味道。
原本这个时候孟和应该已经在家好好享受暑假的,只是刚刚放假的时候,她做兼职所在的那家少儿艺术培训中心“识月”的领导说最近公司要举行一场创建十周年庆典,人手不够,希望她能多留几天,帮帮小忙。
孟和想着自己回家也没什么事,就应下了。而现在她要在下班之前去检查一下舞蹈房的音响状况以及房门有没有锁好。
舞蹈房脱离于其他的教室,是一栋独立的小楼,楼下是一间画材店,兼着还卖一些芭蕾舞衣、舞鞋之类的东西。
老板老程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据说在附近一所职校里教摄影。他每次见到孟和,都要扯住她,跟她打商量,让她给他当模特,去山塘拍一组古风照。
孟和家住在苏城旁边的一个古镇里,从小在水乡里浸染长大,鹅蛋脸、杏仁眼、皮肤白,个子不算高,但也绝不矮,生就一副好相貌。只是……她一面对镜头,表情就格外不自在,对拍照这种事情向来避之不及,偏偏老程又格外热情,以至于她每次来这里都要先探探他在不在店里。而她也正是听说他最近跑到西南采风去了,才敢来这边。
因为老板不在,店里便只剩下一个女店员,孟和来时,见她正巴巴地往楼上瞟着。孟和走过去,在她的眼前挥了两下:“你在看什么?”
后者被孟和吓一跳,轻抚着胸口,回过神来,才凑上来,八卦地问:“你们公司来新舞蹈老师了?”
“欸?没有啊。”
“识月”在苏城开了很多家分店,而每一家分店里常驻的舞蹈老师都是固定的。像孟和所在的这一家,舞蹈老师就只有乐勋然一个……她没听说来新人了啊?
见她一脸茫然,女店员指指楼上:“这不,正跳着呢。”
孟和这才反应过来她从进门时就听到的断断续续的音乐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了。
“上面不是乐老师吗?”
“不是,是个没见过的,长得可好看了。”
下课已经有一会儿了,按说上课的老师应该早就离开了。孟和有些好奇,简单地跟店员摆摆手,便抬步往楼上走去。
刚刚在楼下听不清楚,这会儿上来了,孟和才发现响着的音乐是一首节奏异常轻快的外文歌。鼓点落得密集,一声一声,和着人的步法敲打落定。
舞蹈房的门是关着的,但没扣上,她推开门,大概是音乐声太大,里面的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因为房门正对着镜子,所以,她进去时,第一眼看到的其实是镜子里的人。
男人穿了黑色的背心,下身是件同色系的休闲裤。大概跳了有一会儿了,他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了,随着他一抬眼、一转身,眉眼浓烈,倒显得非常生动……而且性感。
音乐声鼓噪着耳膜。
孟和站在门口,自觉自己此时插不进话,索性靠在门边等对方将这一首曲子跳完,顺便假公济私,光明正大地欣赏美色。
两三分钟后,音乐声就停了,孟和站直身体,看着那人走到角落里关掉音响,捞过一条毛巾,覆在脸上。
总觉得这种画面性感得不行,她吞了吞口水,走上前,正准备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见那人转了身,将毛巾收在手上,盯着孟和,慢悠悠地开口:“好看吗?”
原本清润的嗓音添了几分运动后的沙哑,还带着些许若有似无的笑意。
脑袋还没消化完这句话,脸就先涨红了,孟和脚步微顿,后知后觉地顺着对方的目光,目光落到前面的镜子上。
孟和顿时一噎……所以她刚刚那赤裸裸的目光其实眼前的人都看见了?
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被当事人抓包什么的……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
孟和红着脸,这下也不好意思再看他了,目光滑下来,落到他的锁骨上。
然后,她的脸更红了。
“很好看。”她诚实得紧,连“很”这种程度副词都不愿意落下。
这下叶槐序是真的笑了,笑声清朗,尾音似缠了小钩子,跌跌撞撞地落到孟和的耳朵里,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笑。
孟和顿了一下,双手无意识地抓住自己的衣角,上面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汗,她往后退了一步,也不好意思抬头去看对方的反应,咬咬唇,转身就跑。
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下楼时,她却撞上先前那个店员,对方没有注意到她红得不正常的脸,一把抓住她,兴奋地八卦:“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孟和现在根本听不得“好看”这两个字,好在对方也根本没有打算等她的回答,又继续自顾自地问道:“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有没有问到他的电话号码?”
孟和怕叶槐序会突然下来,着着要走,闻言就说:“他不是在上面?你自己去问问呀。”
“我可不敢。”店员依旧拉着她不撒手,“你去帮我问问呗。”
“我就敢了?”孟和无语。
“你有脸啊。”
孟和一顿。
“没有了。”她想到刚才的情形,抬手捂住脸,“我在他面前已经没有脸了。”
后来,孟和才知道,原来叶槐序是被乐勋然拉来跟他一起表演节目的。而所幸隔天就是庆典,孟和忙完之后,就欢欢喜喜地回家过暑假去了。这个小意外虽然害得她羞愤了好几天,但总归对方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所以,她很快就在西瓜和空调里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然而——
九月初的苏城。
新学期开学一个月后,公选课也要陆陆续续地开始了。
孟和上学期期末和校园网斗智斗勇了好久,总算是选到了一个据说老师不爱点名也不爱给人挂科的“曲式与作品分析”这一门课。可谁知,这学期开学没多久,学校里却通知说这位老师请了产假,于是,学校便从校外高新聘请了一个临时的代课老师,主带音乐学院作曲系的相关课程,以及部分选修课。而在开课之前,学校贴吧里的诸位大神很快就把这位代课老师的背景给扒清楚了。
叶槐序,苏城人,二十四岁,祖上好几代,除了他的父亲从了商以外,其他几位全是昆曲大家。他从小跟在祖父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在音乐方面格外有天赋,年纪轻轻便从曼哈顿音乐学院毕业,后又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April,现在市面上很多首大火的曲子都是出自他手。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位拼命要靠才华吃饭的男人,还有一张特别特别好看的脸。
孟和戳开这位不知名校友上传的那张叶槐序的照片,大约是他十几岁时拍的,背后是白墙灰瓦,庭院深深,少年长身玉立,眼眸清冽而深邃,仿佛装着一汪碧水,水波粼粼,气质如冰雪。
她的心里一股脑儿地冒出一堆夸张又略显中二的词汇,最终说出口的却是——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盛清清刚从外面回来,就听到孟和这没头没脑的碎碎念,不由得接口道,“天要塌下来了?”
孟和抬起头,漆黑的眼睛像滴入了墨水似的,深不见底,又泛着点点水光。她哭丧着脸,指指电脑屏幕:“好像……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孟和平日里乖得不行,除了偶尔喜欢花痴一下帅哥以外,不逛夜店、不随便跟人纠缠,几乎没有什么能惹到大麻烦的不良嗜好。此时见她这副模样,盛清清免不得就有点好奇,快步走到她的电脑前,一边迅速浏览有用的信息,一边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孟和拉开椅子,将身子往后挪了些,好让盛清清能够看清电脑上的内容。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在识月遇见过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你还记得吗?”怕盛清清想不起来,孟和又补充,“他跳舞的时候,我不是还偷拍了小视频给你看吗?”
“就是还调戏了你的那个?”盛清清想了想,总算有了点印象。
“嗯。”孟和心里纠结,也忘记去纠正盛清清的用词了。
她用手托住腮,又听盛清清问:“然后呢?那个男人怎么了?”
于是,孟和脸上的表情瞬间又塌了下来,她掰过电脑,指指屏幕上的人:“你知道我们这学期选修课的代课老师是谁吗?”
“叶槐序啊,贴吧里不是都已经讨论疯了?他……”盛清清说到这里,语声忽顿,转眸,盯向孟和,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不是吧?”
孟和无精打采地伏在桌子上,抬手捂住脸,声音闷闷的:“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盛清清:“……”
盛清清:“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虐恋情深?”
孟和:“……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