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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狮子精神”

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有一章“精神三变”,描述精神发展的三个阶段:最初是骆驼精神,而后是狮子精神,最后由狮子变成婴孩。骆驼具有坚忍负重的精神,狮子精神意味着批判传统而获得创造的自由,婴孩喻示着新价值创造的开始。“精神三变”是尼采思想发展的过程,它象征着对传统价值的承担与认识,而后提出批判,扫除废墟,成长自己,创造新价值。

从器用世界来看,人类文明的进步是急遽而快速的,然而从思想的角度来看,人类文化的进步却是缓慢而迟疑的。任何一个大思想家,当他从事思想创建工作时,至少需要付出大半的精力去发挥狮子精神。

建造大厦,必先撤除旧障,所以尼采说:

让一切东西破碎吧!还有许多屋子得盖起来。

凡是堕落的,都应该推倒!

今日的一切,堕落了,颓败了,有谁愿意保持它!但我——我还要推倒它。

我们看看,尼采推倒些什么!

(一)“苍白的概念”——对鸵鸟式哲学的批评

西方传统的世界观,一直有二元论的趋向,从柏拉图开始,就在经验世界之外,另创一个理型世界,以为我们所经验的现象世界是变动不居、幻灭无常的,它只是个表相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我们既无法发现客观的实在性,也无法求得永恒的价值。柏拉图认为我们运用理性可以追求一个永恒不变的理型世界,所以他把宇宙分成表相世界(The world of appearance)和理型世界(The world of idea)。柏拉图的理型论替西方二元论的世界观奠立下一个牢固的基础。到了中世纪,自然与超自然的对立,人间与天国的区分,更把永恒的价值,绝对的理念寄托给超越的世界。近代笛卡儿的心物对立,依然是另一种形态的二元世界观。从柏拉图以来的传统哲学家,把一些抽象的概念铺排成一个虚构的世界,而把虚构的世界当作“实在界”,所以尼采批评说:“实在已被降为单纯的‘表象’,而一个完全虚构的世界却被尊为‘实在’。”

在尼采看来,传统形上学家都犯了“幻影崇拜症”。到了康德,情形并没有好转,尼采批评他是个“大蜘蛛” 建构着严密的抽象概念系统,把自己系缚住。

在尼采看来,这个自然世界就是唯一的真实世界。形上学家们却反把真实世界视同幻象,“人像乌龟一样收回他的感官,停止与世间一切事物的接触”。 尼采批评这些漠视自然事物的鸵鸟式玄学家为一群“苍白的概念动物”。 他们的哲学思想,“只是教士型的进一步发展”。 尼采宣说“超人是大地的意义” ,就是针对这种二元论世界观而发的。肯定“大地的意义”,就是肯定人间世的价值;只有一个世界,就是这个世界(This world)。举凡价值、意义、“实在”、“存有”莫不涵藏在这一个世界中,“此世”之外,别无他世。

尼采哲学的兴起,加速了西方二元论世界观的崩落。而他的肯定这个世界为唯一真实的世界,影响尤大。被视为当代存在主义哲学家的海德格(Heidegger,一译海德格尔),就深受尼采的启发,海德格主张“存有”与“表象”、“存有”与“变化”、“存有”与“思维”合而为一,批评柏拉图把存有和思维截然分开,还把存有放在超越世界,所以海德格常说西方哲学从柏拉图开始就走错了路,因为他把存有从我们这个世界搬走了。 海德格的观点,无疑深受尼采的影响。

(二)“鸦片道德”——对传统道德的批评

传统道德的作用,如同摇篮一般,缓缓地摇荡着,使人昏沉欲睡。“睡眠是道德之主”,尼采称这种道德为“鸦片道德”。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道德讲座》中说:

一位智者善于谈说睡眠与道德……这智者作如是说:睡眠不是件小艺术:为了它,你必须整天保持清醒。

一个人即使具备了一切道德,还有一件事仍要记住:要把这些道德在适当的时间送入睡眠。不使各种道德互起争执,这些柔顺的小妇人!

向上帝与邻人保持和平,这是安睡所需要的。也和邻人的恶魔保持和平!否则他会在夜间来追袭你。

尊敬和服从统治者,即使是邪恶的统治者!这是安睡所需要的。权威喜欢邪行,我有什么办法?

牵引羊群到最绿的草地去的人,我总认为是最好的牧人:舒适的环境和甜美的睡眠相配合。

……睡眠是道德之主,不召而自来,降临到我身上。

查拉图斯特拉听了智者的话,心里觉得好笑,一线光闪现着,他向自己内心作如是说:

他的智慧是:保持清醒为了有甜美的睡眠。真的,如果生命没有意义,而我又被迫不得不选择这无意义的事,那么只好选择它。

现在我明白了,人们寻找道德的牧师,为的是什么。他们为的是寻求安眠和鸦片道德。

鸦片道德是精神贫乏者的道德,生命中缺乏热度,缺乏战斗性,真理和正义都在沉睡状态,而功利之心却整天清醒着。

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道德者》一章中,对传统道德的各种样态作了一番精彩的描述:

对于某些人,道德是鞭笞下的痉挛,你们也听到太多的这种哀号。

有些人以他们的罪恶渐渐衰退而称为美德。

还有些人沉重且辗轧而来,如同满载石子的卡车下山坡,他们谈论着许多道德和神圣——他们称他们的制动机为美德。

有种人像时钟,他们滴答滴答作响,要人们称这滴答的摆声为道德。

有种人骄傲于他们少许的正义,为这少许的正义而施暴于万物:因而世界陷溺于他们的无道之中。

他们只是想借他们的道德挖敌人的眼睛,他们高举自己,仅仅是为了压低别人。

还有些人,认为这样说就便是道德——“道德是必需的”。但最后他们只相信警察才是必需的。

“道德是鞭笞下的痉挛”:道德如同鞭箠般地抽打着人,道德成为枷锁,礼教变得吃人,就属于这一类。“以他们的罪恶渐渐衰退而称为美德”:社会上常可见到这类人,凶残暴虐,作恶多端,然而当他放下屠刀,便立地成了佛,以洗手不干为美德。有种人则徜徉于规格化、模式化的生活中,称这种“滴答”的摆声为道德。有种人把仁义挂在口头上,把律法藏在口袋里,遇见异己分子则扣上不仁不义的帽子,而绳之以“国法”;十字军东征,教会以“上帝站在我这边,真理正义站在我这边”为由,大事屠杀,美其名为“替天行道”,借“道德挖敌人的眼睛”,这类事例俯拾皆是。有些人口说“道德是必需的”,事实上他只相信镇制力量才是可信赖的。

尼采对于旧道德批评最力的,乃在于基督教的道德。基督教道德影响西方社群,一如儒派伦教影响中国社群。基督教是一个怜悯的宗教,尼采说:“基督教被称为怜悯的宗教。怜悯反对使人奋发而增进生命力的热情;怜悯具有消沉的影响。当我们感到可怜时,我们的能力被剥夺了。能力丧失,生命的苦难便随着更加地增多。”

基督教利用病态心理传布怜悯之情,使每一个被怜悯的对象不能自立,一个人愈不能自立,便愈需要仰赖外力的援助,于是基督教那套“神之救助”的幻想,便笼罩人心。基督教蓄意运用怜悯的德行来削减人的生命活力与独立精神。基督教道德成为西方传统道德的最主要成素,而它的核心便是怜悯,它以离弃“此世”而投向“他世”为目标的病弱德行,是“损害健康的一种道德的寄生虫”。

因而尼采对于这种颓废人生的基督教道德,给予严厉的批评。

(三)“市场上的苍蝇”——对时代演员的批评

时代的演员,如同“市场上的苍蝇”,我们看看尼采对他们的描述和批评:

我的朋友,走向你的孤独里去罢!我看见你被大人物的呼号震聋了,被小人物的针刺刺伤了。

孤独终止的地方,便是市场开始的地方,市场开始的地方便是大演员的呼声和毒苍蝇嗡嗡响着的地方。

在世界上,即使最好的东西,要是没有表演者就不会受重视;群众称这些表演者为“大人物”。

世界绕着新价值的发明者而旋转:无形地旋转着。但是群众和荣誉却绕着演员而旋转:这就是世间的景象。

演员也具有精神,却缺乏精神的自觉。他只相信他最相信的——使人信仰他自己!

明天他有一个新的信仰,后天有一个更新的信仰。他们像群众一样,神经过敏,心性常变。

颠倒是非——这是他所谓的证明。使人愚狂——这是他所谓的说服。他认为血是一切论据中最佳的理由。

市场上充满了吱吱喳喳的小丑——而群众称颂他们为伟大的人!这些人便是时代的主人。

但是时代催促他们:于是他们转而压迫着你。他们需要你表示“是”或“否”。唉!你将处于赞成或反对之间。

许多人不敢面对自己,不愿成为自己,于是逃离自己遁入群众。群众却把价值平面化,不容许有任何独立特行和差异性的存在;群众把优异分子拉下来,拉到同一的层面,降低一切崇高的价值,以混同于市场的标准。市场的标准是不定的,市场的价值是虚妄的,市场价值的操纵者便是“时代的演员”,而“时代演员”亦为市场价值所左右。“市场上充满了吱吱喳喳的小丑——而群众称颂他们为伟大的人!这些人便是时代的主人。”他们喧嚣一阵,热烘一场,完全“缺乏精神的自觉”。“他们需要你表示‘是’或‘否’。”他们所盼望的是盲从,所嫉恶的是歧见;他们不惜一切铲除异己,认为“血是一切论据中最佳的理由”。

在《新偶像》一章中,尼采对于时代的演员有过这样的描绘:

在地球上再没有比我更伟大:我是上帝发号施令的手指——这怪物如此咆哮着。于是所有长耳的和短视的一齐跪伏下来。

他会给你一切,只要你崇拜他,这新偶像,由是它收买了你的美德之光辉及自傲的眼神。

时代演员所握持者,暴力财势也。尼采以其击剑家的文笔,指向时代的演员。

(四)“颜料罐子的家乡”——对现代风的批评

尼采对现代人作了如下几点批评:

(1)华而不实:现代人群,光怪陆离,犹如无数颜料罐子。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文明的城土》一章中说:

我飞入未来太远了,恐怖袭击我。

我望望四周,看啊!时间是我唯一的伴侣。

于是我转身飞回——我加速地飞;于是我来到你们这里,你们现代人,文明的城土。

第一次我探望你们,热切地探望你们:真的,我带着渴望的心来的。

然而我忍不住笑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涂满花彩的东西!

我笑了又笑,我的腿战栗,我的心震颤:“这里竟是一切颜料罐子的家乡!”我说。

现代人啊,你们的脸上和四肢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色:我惊异地看你们坐在那里!

以五十面镜子环绕着你们,阿谀着你们的彩色戏,赞口不绝!

今日的都市生活正是如此,五光十色的装饰品,把自己装扮得如同“颜料罐子”,人生的价值建立在外在的物品上,外表富丽堂皇而精神疏荒;衣着光怪陆离而生命缺乏内容。

(2)舒适懒散:舒适懒散之风,普遍传染着现代人。尼采说:

现代风是我们的病:懒散的和平,懦弱的妥协,这是现代是非观念的整个道德上的不洁。……我们宁可生活在冰雪中,而不愿生活在现代各种道德与暖和的南风之中!

我们以前是够刚毅的,我们不怜惜自己,也不怜悯别人,但是我们长久不知道我们的刚毅转向那里。我们变得意气消沉。

在我们整个不健康的现代风之中,再没有别的东西比基督教的怜悯更不健康。

尼采的批评是基于生命力的增进与生命价值提升的观点上。基督教的怜悯,使人“意气消沉”;而尼采所批评的现代病,则造成“懒散的和平,懦弱的妥协”。今天沉迷的资本主义生活正是如此,人们如同沙发上的臭虫,习惯于在暖和空气中得到暂时的安全感。

(3)拜金主义:现代风的另一个景色,便是拜金主义观念的弥漫。以美国作为范例,尼采批评说:

美国人的拜金:工作窒息般的急遽——拿着手表思考问题,吃饭也将眼睛盯着商业新闻,人的生活好像永远怕耽误了什么似的,将一切高尚的趣味都缢死了。

这真是今天都市生活如实的写照,一百年前的尼采已经预见了今日的景象。

(五)“上帝之死”——对基督教思想的批评

(1)上帝是什么?在尼采看来,上帝不过是人造的。他说:

上帝是虚构的。

上帝的概念是虚假的。

上帝不是别的,只是对我们的一种粗劣的命令:即是,你别思想!

上帝的概念是被发明来作为生命的敌对概念。“来世”的概念是被发明来贬低生存者的价值。

上帝是人类的作品。上帝也是人,不过是人和自我的可怜的断片,这幻影出于人类自己的灰烬。……

理智的昏乱便是上帝之道。

这些都是一针见血的话。上帝这个幻影,只是人的创造品。人的生命力愈萎缩,上帝影像浮现的可能性愈大;人的心智愈迷糊,上帝影像浮现的可能性愈高。“理智的昏乱便是上帝之道”,一语中的。

(2)上帝死亡的意义:“上帝已死”,意指在现代知识与现代生活方式中,超自然的信仰已在人们心中消逝,另一世界的幻想已在人们心中破灭了。“上帝已死”,意指人们不再依恃外力的幻影,人恢复自我的尊严、自我的能力、自我的责任及自我的抉择。

尼采所批评的,与其说是信仰性的上帝,不如说是道德性的上帝。在他看来,信仰不过是理智昏乱所产生的,实不足论。而他所全力指责的以怜悯为核心的道德价值,是腐蚀人的自信心,扼杀人的自主性,导致人类颓废的根源。

“上帝”意味着一切价值的最高准则与最后根源,而“上帝已死”则意指古老价值失去依凭,意指古老价值业已崩溃。如今,两个世界之说已破除,此生之外别无来生,以来生之说为依归的信念已不足为信。人类活动于此生此土,人是价值的根源,是创造的主体。

(3)基督教的颓败:

甲、基督教的虚假:尼采指出基督教的一切理论和教义都缺乏真实性。他说:

基督教无论在道德上或宗教上一点都没有接触到真实性。只有想象的因(“上帝”“灵魂”“精神”“自由意志”或“不自由意志”),只有想象的果(“罪”“赎罪”“神恩”“惩罚”“赦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一种想象存在体(“上帝”“精灵”“灵魂”)之间的接触;一种想象的自然科学(以人类为中心,完全缺乏自然原因的概念);一种想象的心理学(只是自我误解,只是借宗教道德特质的象征语言——如“悔改”“良心的痛苦”“魔鬼的诱惑”“上帝的显现”等来解释那些愉快的或不称意的一般感情,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一种想象的目的论(“上帝之国”“最后审判”“永恒生命”)。这个纯粹虚构的世界和梦幻的世界不同,后者反映现实,而前者则扭曲、贬抑及否定现象。

基督教的一切理论和教义都建立在想象的基础上,和事实不发生任何关联。

乙、基督教道德的病弱性:尼采对基督教批评最力的,便是有关道德的部分,特别是怜悯的道德。这点上面已经说过了。尼采指出怜悯消解人的力量感,减损人的生命感,把人塑造成“家禽的动物,羊群的动物,病弱的动物”。 此外,由于耶稣的惨死,弟子们内心激荡着憎恨与复仇的感情,于是建立审判的理论,在罗马帝国长期的压迫下,复仇与憎恨牢固地成为基督教道德的一部分。中世纪教会的滥杀及十字军东征的大屠杀便是复仇与憎恨感的具体表现。基督教也曾提倡“爱”,然而尼采认为:“如果上帝要成为一个爱的对象,他必须先将裁判和正义抛开——一个裁判官,即使是一位仁慈的裁判官,总不是爱的对象。” 他又说:“一个爱人的上帝,只是要人信仰他,凡是有不相信这种爱的,他便投以恶眼和威吓。怎么?一种有条件的爱,是一个全能上帝的感情!这种爱却只不过是荣耀的感觉,且不能免于激烈的复仇欲!” 尼采独具慧眼,一语道破基督教爱的本质,这话也是对《圣经》耶和华上帝的一个逼真的写照。在基督教的道德中,所谓爱,其实只是服从上帝膜拜上帝的报赏而已。憎恨与复仇的心念不时点燃在爱的情感中。耶和华说是一个“爱的上帝”,其实骨子里凶残暴虐,他击杀了数百万人命,都是在“爱”的面罩下进行的。

丙、教士的职业化:尼采批评教士发明“罪恶”等教义,当成生活的粮票。他说:

上帝的概念成为教士手中的工具。

所谓“上帝的意志”,只是教士权力保障的必要条件。……教士靠“罪恶”过活,他需要人们犯罪,好向他忏悔。最高律则是:“上帝宽恕悔改者”——事实上是:好使悔改者服从教士。

耶稣有生之日,往来于下层社会,同情贫苦民众而攻击富人,等到后来基督教得势,掌握实权之后,信徒对象和教义都变了质;基督教成为上层社会的装饰品,教义成为教士手里的工具,教士们悠游于生活水准之上,基督教变成了一个舒适的宗教。现代教会更沦为商业式的公司组织,教堂成为富人炫耀世俗成就的场所,宗教精神已荡然无存。 IatlHnnSewgkrExtz53YMIlAvCI+21Rg/g1j18/tFFuXopFGbca+yt2nzYNnitN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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