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出生在德国,那时普鲁士军队在欧陆建立德国政治上的霸权;科学与工艺突飞猛进;乐观主义盛行。然而在他看来,武力的胜利并不意味着文化的胜利。而那时代一切物质上的进步只不过是为了他们的奢侈与舒适。所以在他的眼中,这时的德国已变得自满而没有灵魂。
尼采对于现代的各种景况作了一个敏锐的观察
,他发觉颓废者的精神弥漫着这个时代,虚无主义者的价值支配着现代的世界。尼采寻找它的根源,最后在基督教找到了答案。
于是,尼采对于整个基督教做了一个彻底的批评。在他展开批评之时,他把拿撒勒的耶稣和信条中的基督,耶稣的使命和门徒的信仰,原始福音和现代基督教,作了一个区别。在他看来,现代基督教的种种活动完全违反原始福音的旨意,门徒信仰歪曲了耶稣的使命,拿撒勒的耶稣和信条中的基督也大不相同。
关于拿撒勒的耶稣,尼采有两个画像:
(1)尼采在《反基督》一书里,说耶稣:
反抗正人君子,反抗“以色列的圣人”,反抗社会上的僧侣阶级——并不是反抗它的崩溃,而是反抗阶级,特权,形式化;否定任何教士或神学家。……这位无政府主义者,喜欢接近被逐的人和“罪犯”,如果福音是可信的话,在今日他可能会被视为政治犯而被送往西伯利亚。
这是可敬的反叛者的画像。
(2)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自由之死》一章中说到耶稣:
他只知道希伯来人的眼泪和悲哀,以及正人君子的憎恨——这希伯来人耶稣:求死的意念攫取着他。
他若留居在旷野,远离正人君子,也许他能学会如何生活,学会如何爱大地——也学会如何笑罢!
相信我,兄弟们!他死得太早了;如果他活到我这般年纪,他会撤销他自己的教义!
但是他还没有成熟。这青年的爱是不成熟的,他也不成熟地憎恨着人类和大地。他的灵魂与精神之翼还是被沉重地拘束着。
这是生命否定者的画像。
耶稣由于反抗犹太教的传统秩序而被视为一个反叛者,就这一个观点来说,他正从事于“价值的转换”。这是很值得尊敬的。但尼采却否定他对于我们的时代有什么意义:
当我们在礼拜听到钟声时,我们便不免自问:这是可能的么——一个天神,与尘世妇人生子;一个智者,叫人停止工作,抛弃法庭,却要注意世界末日的征象;一种正义,要将无辜者代作牺牲;一个说教者,叫他的徒众饮他自己的血;对于奇迹的祈求;十字架的形象当作一个时代的象征;期望一个来世,便是那世界的门——这一切是多么的荒诞!
耶稣接近俗众与罪犯,他的价值也赖于这班庸俗的徒众来肯定。而耶稣对于生命的否定态度,尤受尼采指责。耶稣去世后,由于他的惨死,门徒乃借信仰之名,隐蔽着狂热的憎恨。复仇的情绪在他们心中燃烧着,因而耶稣的教义尽被曲解。历代基督徒从来没有实践耶稣的教言,教会完全违反耶稣的教训,教士完全失去耶稣的反叛精神,他们仅仅承袭他否定生命的教义——承袭了最坏的一面。
尼采透过几个阶段来追溯基督教的历史,从历史的发展上,他对于基督教的性质重新加以解释:
尼采指出,柏拉图之攻击情感、贬抑本能,替基督教的发展铺下了一条路。在基督教成立以前,柏拉图学派与斯多葛学派的反自然之伦理(The anti-natural ethics)和犹太人的神学的改变,对他们都有很深的影响。基督教成立以后,这些观念成为他们最基本的教义:憎恨肉体,视自然冲动为罪恶,建立另一世界的形上学。
在尼采看来,旧约中的犹太人充满着自信,他们的道德符合于他们的自然条件,他们的部落神乃是他们感谢生命和他们潜能意志的投影。但是当政治失败之后,他们不惜任何代价以求生存,这代价便是将真实的东西加以曲解,加以伪化。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改变道德价值。教士将耶和华从一个部落的神改为一个普遍的神——一个表现懦弱价值的“善”神。
并且虚构罪与惩罚的故事,解释犹太人的被逐乃因原罪之故。犹太的教士——罪的发明者——他们主要的工作便是解说不幸与犯罪是相关联的。
犹太在罗马的统治下,创造了一种怨恨的道德,他们以复仇的心理开始作“奴隶的反叛”。
耶稣的出现,宣扬一个“佛教式的和平运动”。他主要的教义,不是一种神学的独断或教仪;而是一种生活方式——求内心平和的生活方式。所谓“天国”,乃是一种内在的状态。在耶稣看来,任何人都是“上帝之子”。他否认“选民”的说法,他反对犹太人的社会基础与犹太人的教堂,因此而招致他的死亡。
福音立刻变了质。即连他的嫡亲弟子们——无知而单纯的俗众,也误解他。尼采认为,死于十字架上乃是新的生活方式的一个典范,因为它表现了在最羞耻的凌辱下却能免于憎恨与抵抗。但是门徒并不能把握这点;他们都激荡着复仇的激情。所以他们把耶稣解释为好战的默西亚,法利赛的死敌,以及上帝的唯一儿子——建立了一个外在的天国,以荣耀他的门徒而审判他的敌人。
最先造成这一项大曲解的人便是保罗。他将独断与教义引进基督教,以代替它原先之为一种生活方式。然后准备恢复教士的特权。在他之后,他的工作仍在一步步的向前推展,终使教会和政府、战争、仇恨、拷刑、审判、惩罚以及整个世俗活动联系在一起,教会的作风和耶稣的教义完全相反。无怪乎尼采说:“只有一个基督徒,他已经死于十字架上。”
而基督教的历史,始于十字架上的死亡,它是一部被误解的历史。
在这种情形下,犹太教战胜了原始基督教,而基督教经过犹太教化以后,征服了罗马。尼采解释,原先这个爱与和平的宗教,完全颠倒过来,转变而为有组织的复仇运动。保罗使这个运动赢得整个帝国的下层社会。他把基督教形成一个神秘仪式的宗教,形成一个普遍反抗异端的运动。最后迫害的刺激煽起了憎恨的火焰。
这群激情的信仰者遂发动攻击而获得胜利。
尼采感到难以说明次一个阶段的基督教——它转为统治阶层,诉诸统治者的本能来控制群众,使基督教成为一个庞大的“群体宗教”(flock religion),它教人要服从。基督教由一个低层阶级的运动转变成为上层阶级活动,它和帝国结合的结果,在基督教的传统上注入了完全不同的因素。
尼采认为,基督教定居于罗马,也渐渐地受到条顿野蛮人的习俗影响,而注入了野蛮的色彩。
基督教之条顿化、野蛮化,在“宗教裁判所”的酷刑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中世纪的教会成为制造罪恶的场所,由于它本身的腐败以及政教冲突的结果,基督教的盛势逐渐衰弱。到了近代,经过若干世纪无数自由思想家的攻击,基督教不得不再柔顺起来。然而教徒们世俗活动的欲望依然未减,结果尽其所能地迎合群众的口味,并享受文明的成果。因而,如今基督教成为一个适合于俗众的“舒适的宗教”;教士们生活优游,成为寄生虫型的人物。
尼采和齐克果一样,痛击现代基督徒的生活,他们自称信奉古老的信仰,却过着舒适的世俗生活。每个星期,他们或许有六天过着悖于良心的日子。第七天,他们成群集队地挤进教堂,低吟着:“主呀!请你宽恕我的罪,我敬爱你,请你祝福于我。”——这就是所谓信仰;信仰成为整批的交易,事实上,基督教早已名存而实亡了。
基督教已名存而实亡。他们的中心信仰也告崩溃,尼采遂宣称:“上帝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