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清当康熙之末、雍正之初,有一个骇人听闻的暗杀党,名叫血滴子。来如鬼怪,去似妖魔,稠人之中,众目昭彰,密室之内,窗门紧闭,没头没脑,无影无踪,忽然失去脑袋的人,每一年每一处总有好几个。偏是这神出鬼没的血滴子,倒是堂堂正正大清皇室组织的,统领血滴子的,却是朝廷督抚大员。那血滴子的缘起、血滴子的组织法,做书的在《八大剑侠》中已经叙述明白,现在可以不庸多讲。
却说护理川陕总督年羹尧,一日正在署中阅看公事,忽见巡捕官送进一名片,说有客求见。年羹尧接来瞧时,见红纸中端端正正写着“张乐天”三个楷字,心里惊道,这是禛贝勒呀?他老人家赶来有什么事故?遂命快请。
自己忙着迎出,去见禛贝勒已随着那巡捕官虎步龙行地进来了。年羹尧抢步上前,执住禛贝勒手道:“再想不到张兄会来,怎么不先给小弟一个信?”
贝勒笑道:“我因急迫,没暇给你信。咱们里面去谈吧。”
两人携着手到签押房坐定,把别人都支使开了去,只留年福一个伺候。吩咐巡捕官不论何事都不许回,不论何客都不许见。年福却烹茶炖酒,安箸搬菜,忙到个不得开交。年羹尧要重行国礼,禛贝勒赶忙止住不许,遂道:“咱们谈正事要紧。我前儿听了你的计策,果然效验得很。”
年羹尧道:“见过上谕,皇太子胤礽已经废掉,并命居住在上驷院旁,就交贝勒爷和大贝勒胤禔看守,我就知道我策见效了。这也是贝勒爷的洪福。”
禛贝勒道:“快别提福不福。现在事情变幻,咱们劳心劳力,倒给人家稳稳地坐收渔人之利。”
年羹尧问:“是谁?”
贝勒做了个手势,年羹尧道:“是胤禩、胤禔两个么?”
禛贝勒道:“不差。胤禩家中,留着一个相面的人,叫张明德。这张明德相胤禩日后必然大贵。胤禩自己为了母家微贱,原不敢萌此妄想,张明德竟替他游说胤禔,现在胤禔已经应允辅佐,并替胤禩转结朝臣。那领侍卫内大臣、满汉大学士尚书等,受他笼络的很是不少。胤禔内有母妃,外有朝臣,内外呵成一气,你想危险不危险,紧急不紧急?”
年羹尧听了,沉思不语,半晌才道:“皇上最恼的是朋党,廷臣这一面,无论他交结了几多人,只消轻轻用朋党两个字,就可以扫除了。倒是皇妃这一面的事难办,须先设法使得母子相离,皇妃与胤禔各存了意见。最好弄皇妃向了贝勒爷,在皇上跟前告起胤禔的不孝来,那层内障就除去了。”
贝勒连声夸赞道:“妙计妙计,端的妙计!老弟,咱们肺腑至交,我将来总不忘了老弟。”
年羹尧道:“还有句话,现在各阿哥争夺得这么厉害,咱们又未便与他们一般见识,要免去眼前的争夺,还是仍旧设法权把废太子复了位,绝去他们的妄念。好在日后日子长,咱们再慢慢计较是了。”
禛贝勒大喜。这夜,禛贝勒、年羹尧同榻而眠,两个密议了一夜。因胤禔这人聪明干练,上得宫廷的宠爱,下得朝臣的欢心,很不容易谋算。经年羹尧想出一条调虎离山之计,叫禛贝勒得便把他弄到外面来,再慢慢地设法摆布。
禛贝勒因年羹尧远在陕西,京陕距离太远,一时响应不灵,要把血滴子统领一职,亲自管领,年羹尧一口答应,毫无难色。连夜赶办交代,交出血滴子花名册并前后左右中各队的符号暗房。计队长云中雁、云中鹤、邓起龙、张人龙、吕翔龙等五名,监器云中燕、监军净修并那一百名的血滴子。
禛贝勒道:“老弟指挥他们的符号呢?”
年羹尧道:“我不过是个小小金章,上面刊着个篆文‘羹’字,现在贝勒爷可用不着这个字。”
禛贝勒道:“我的名字章很不相宜,就用那个天字玉章吧。”
年羹尧道:“很好。”随道:“咱们这里办交代,党众还没有知晓,待小弟传了监军净修来,告诉他情节,叫他传知五路队长,到贝勒爷那里听令吧。”禛贝勒点头称好。
禛贝勒在制台衙门只住得两天,就辞了年羹尧,翩然去了。年羹尧果然传了净修来,叫他知照云中雁等一班血滴子,都到京中禛贝勒那里听候差遣。闭门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从此年羹尧便与血滴子脱离关系。不过禛贝勒有事询问,往来书信,总是叫血滴子递送的,暂时按下。
却说禛贝勒自己任了统领职后,就把血滴子各员的薪水大大增加,训令道:“党中各员,只知奉令行事,统领叫刺谁就刺谁,不能私下议论是非曲直,该刺不该刺,哪怕是该员的亲戚故旧,一奉到令,立刻遵行不怠。”却就派云中雁带领队众,专探各位阿哥与朝臣的举动。看官,满洲话称皇子叫作阿哥,称公主叫作格格。
当下云中雁指挥队众分头去讫,自己夜饭已毕,卸去长衣,换上夜行衣服,穿上软底皂靴,把发辫结成了个得胜结,系上青绸包头,上下浑身一黑如墨。带上了百宝囊,内贮小锯斧凿火绳等各种应用东西。那腰带上便系着那千古无双的利器血滴子,背间插上一柄惯使的倭宝刀,吹灭了火,轻开窗户,一纵身早上了屋面。施展本领,踏瓦无声,轻如飞燕,疾若猿猴,一朵乌云似的只向大贝勒胤禔府第飞来。飕飕飕,但觉耳边风响,霎时间早已行到。星光之下,瞧见一带粉墙随堤曲绕,墙内树木森森,楼台隐隐,知道是胤禔府第的花园了。
云中雁端详了一会子,估量不过三丈来高,可以不用软梯。略按一按,纵身飞上。翻过了墙头,满园乌黑,只有那花树迎风飞舞,飒飒有声。云中雁循着回廊,曲折行去。才及一半,便有怪石灵峰挡住去路,暗道:“我何不蹿上这山峰,借着他的高势瞧一瞧?”扑扑蹿身上峰,向前瞧时,见东边岸船室内,有着亮儿呢,跳下身蹑足潜踪地行将去。行抵岸船,见明瓦窗四周紧闭,灯光映在窗上,室内有人正讲话呢。
只听得一个道:“你那表妹究竟怎样的标致?说给我听听。人家都把她天仙活宝似的称说,我总有点儿不信。”
一个道:“真告诉不得你,不信也只好由你不信。我这表妹有一桩异处,她自幼浑身幽幽静静,生有一股兰花的香气,人人都说诧异。到了大来,贴身衣服裤子换下来也是香的,贴身睡的被褥、枕头都是香的。她到哪间屋里,人人进来都闻得一阵幽幽的兰花香气。那些本家亲戚女眷们,常把她的手臂颈脖闻着玩笑。她生得脸上从来用不着脂粉,头发从来用不着膏沐,她洗澡的时候,那水泼上去,就如那水银似的,成了珠儿滚泻下来,身上从来看不出水迹。通身的肌肤,尽着生得白的比了她,越觉得或白而带青,或白而映黄,或白得栗而不润,或白得腻而无光。无论比玉、比雪、比粉、比通草、比羊脂,总不能够形容尽致。她的白别有一种娇艳浓丽,我也难于形容。她的本色素脸,人家擦脂抹粉的,总比不上她的天然艳容。还有一样奇处,她就是热天从不出汗,所以换下来的衣服从来没有什么汗渍。她的性情十分柔和,举止十分风流,说话十分灵巧,待人十分圆活。一味笑容媚态,从不见她怒容。”
先一个道:“那么弄了她进府,贝勒爷必然欢喜。”
那人道:“可惜咱们是汉人,巴结不上呢,不然早送进八爷府中去了。现在二爷的太子已经有罪废了,八爷是极有望的。”
先一个道:“满汉不通姻,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哪里当得真呢?”
云中雁伏着身,即从窗上明瓦隙里张望进去,见讲话的是两个小太监,一个有二十多岁年纪,就是现在讲话的,那一个讲他表妹的,约莫只有十八九岁呢。台上一支红烛,十停中已烧去了三四停,生着很大的烛花儿,那亮不住地颠动呢。
一面张,一面听,只听那大太监道:“你哪里知道,八爷将来做太子,也全仗这里贝勒爷帮他的忙。在众阿哥中,从三爷起到廿四爷,除了四爷不算外,没一个不与咱们爷要好的。八爷已经面允,将来上头万年之后,八爷不过做一个虚名的皇帝,一切朝政都由咱们爷管理,咱们爷差不多就是摄政王呢。你的表妹弄了进来,你就可以保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小太监道:“我也知道。我昨儿伺候爷在沁芳亭中,会见阿灵阿、鄂伦岱、揆叙、马齐、王鸿绪各位大人,商议的就是保奏八爷做太子的事。各位大人都应允了,说只要皇上下旨,我们就齐心保奏。”
大太监道:“你既然知道就好了。你明儿就回家去,向你表妹老子娘说知,预备着,我就趁备回了爷,择日子弄她进来。”
小太监道:“讨了爷的好,被福晋知道了,那不抽去你我的皮么?”
大太监笑道:“那也顾不得许多。”
再听下去,都是不相干的话。云中雁又向别处探视了一回,探不着什么消息。于是沿着曲径回出,才到假山相近,两个查夜的家将,鸣锣击柝而来。避已不及,云中雁陡生急智,一横身装作犬儿模样,走入了假山去。查夜的果然不疑,击着梆走了过去。云中雁施展夜行奇术,翻出墙头,如箭一般地回来。
次日清晨,入府告知禛贝勒,禛贝勒闻知小太监的表妹这么标致,欢喜得什么相似,拍着云中雁肩道:“老云,你真能干。我赏识了你,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办,别个也未必靠得住,你替我辛苦一回吧。”
云中雁道:“贝勒爷要办什么事,不知我云中雁能够干不能够干?”
欲知禛贝勒说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