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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老潘开始接受诊治是第二天的上午,青年医生将他带到一间办公室,负责给他诊断的是一名老医生。老医生已经坐在那里,他的旁边还坐了一位年轻的女实习生,手里捏着一支笔,仿佛随时都要记录。老医生见了老潘,就将眼镜摘下来,亲切地招呼老潘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老潘张口就说,我真的没病,你放我回去吧。

老医生说,老潘,你坐下,你坐下来说嘛,你还没接受诊断,怎么知道你没病呢!

老潘只好坐了下来。

老医生说,老潘,我们聊聊天好吗?

老潘说,好。

老医生说,老潘真爽快,干部就是干部,素质就不一样。老医生说,下面我问你一些问题,你都给我回答好吗?

老潘说,好。

老医生开始提问,你看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老潘觑了老医生一眼回答,白天。

老医生问,你数一数,我们现在一共有几个人?

老潘说,三个。

老医生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老潘回答,精神病院。

老医生问,你知道这里都住着些什么人吗?

老潘回答,一群疯子。

女实习生捂着嘴巴笑了一声。

老医生蹙了一下眉头,继续问道,你工作单位在哪里?

澄水乡人民政府。

你在乡府是干什么的?

民政助理。

听说你一直在告梁县长的状。

老潘说,没错。

你为什么要告梁县长?

老潘说,十年前梁绍士在澄水乡当乡长时,从我那里借支了两万块钱,说是用做一个项目前期活动经费,项目落实了就归还这笔款项。

老医生说,梁县长后来不是归还这笔款项了吗?

老潘说,梁绍士后来归还这笔款项时,少了两千块钱。

你就是因为这两千块钱而告他?

没错。

没这个必要吧。

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

因为我入不了账。

老医生说,两千块钱又不是一笔很大的账目,你随便以某个科目都完全可以入账嘛。

梁绍士也是你这个意思,老潘说,十年前,梁绍士在办公室里就开导我说不就是两千块钱嘛,你随便造几个救济户花名册就可以了。

老医生说,就是嘛。

那可不行!老潘说,我当时对梁绍士讲,你这个乡长胆子也够大了,救济户花名册是能随便造的吗?这是欺骗党中央、国务院的行为。大概两个月后,梁绍士找到我准备把两千块钱还给乡民政办的时候,我已经把梁绍士告到了县里。严格来说,我开始还不是告,而是反映问题,反映梁绍士挪用救济款的问题。

后来呢?

老医生问道。

后来梁绍士再次找到我,说你这个老潘是不是吃错药了,两千块钱你也反映我。我当时反问他,两千块钱就不能反映你啦?梁绍士说没想到你真反映了。我说你不还钱我有什么办法。梁绍士摊开两手,做出一种无所谓的样子,说你反映就反映吧,两千块钱你告不倒我的,我的后台硬得很。梁绍士走到办公室门口,又转过身来,他说我告诉你老潘,你就是把我告下来了,也轮不到你当乡长。我说我当这个民政助理当了十年了,从来没想过要当乡长,我只想管好五保户那几个钱。不久,梁绍士主动找我妥协,他说我把那钱还给民政办,你给县里写个情况说明行不行?我说两千块钱你必须得还,这是没有什么商量的,而且这笔钱你自己拿到县里去缴,你当领导应该明白这个程序,我说情况说明材料我可以写,前提是你要拿钱去县里缴了。梁绍士一听我让他拿钱到县里去缴,就像裤裆里藏进了跳蚤一样狂跳起来,他说我告诉你老潘,那两千块钱我就是不还了,有本事你到市里到省里到北京去告我。

老医生说,就是嘛,两千块钱你告不倒人家的。

老潘说,为什么告不倒?

老医生说,据我了解,上面规定五千元以上才能立案。

老潘说,这个我知道,但上面也没有规定五千以下就可以随便拿。

老医生连连打着哈欠,你跟梁县长同一个村吧?

老潘说,没错,我那个屯能望见他那个屯。

老医生说,你们小时候同一个学校读书,梁县长那时候是不是欺负过你?

老潘说,那倒没有。

老医生说,后来你们俩同时考上中专,在班里你当过梁县长的班长,后来你们又同时分配到乡里工作,他提拔了你是不是心理不平衡?

老潘说,我从来没有什么平衡不平衡,他当他的乡长,我干我的活。

两千块钱你也告人家,是不是过分了?

这不存在过分不过分的问题,拿了公家的钱就要处理。

不停不断地告了十年,你不觉得累吗?

不累!

以你还告吗?

老潘说,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老医生说,可以!

老医生与老潘的对话或者对老潘的诊断告一段落后,老医生对他说,老潘,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得告诉你,你的确有病,你的精神确实有问题,这个问题在医学上叫做偏执性精神障碍。

什么障碍?

偏执性精神障碍。

老潘问道,什么叫偏执性精神障碍?

老医生说,这个问题我一下子是跟你讲不清楚的,简单地讲吧,就是你没完没了地纠缠一件事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种行为,表面上看是一种信念、一种追求、一种毅力、一种执着,其实就是一种病症,一种精神病症。当然啦!这种病症也不是你一个人患有,很多干部都患有,无论是临床观察还是现实生活反映,现在很多干部都不同程度地患有偏执性精神障碍,比如你没完没了地告状这种行为,比如那些人一心一意地往上爬的行为,都是精神病的体现。你明明知道告不倒人家,却还要告下去;那些人明明水平只能当到乡科级,却还要往厅局级去展望。等等,这些行为都是典型的偏执性精神障碍。通俗地讲,就是人人都患有精神病,只是轻重不同症状不同而已。老医生最后说,我知道你很想出去,要想出去就得治好病,要治好病就得按医嘱服药,你是个干部,是个明白人,多余的话,我就不跟你讲了。

老潘回到病房,不见了“秃头”他们。老潘早上起床的时候他们还缩在被窝里的。见到那三个家伙不在了,老潘身上突然有一种要方便的感觉,一种放松的感觉。但当老潘刚蹲在便池上,一种不祥之感倏地掠过心头,老潘提着裤子扑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那只提包不见了,早上老潘去接受诊断时,他把提包藏到被子下面。

那只提包装有告状的证据材料、一串钥匙和那只飞机上的小盒饭,另外还藏了一些钱。那些钱数额不多,丢了不要紧,他的裤袋里还藏有几百块。关键是那些证据材料,没有了那些证据材料,老潘的状就告不下去了。老潘再将他们那三个床都翻了个遍,哪里还有提包的影子!

老潘疯了似的冲出房门,大声喊叫,我的提包,我的提包,哪个野仔拿了我的提包?

乍暖还凉的院子里,连一个鸟叫的声音也没有,回应老潘的,是草地上几张脸孔发出的傻乎乎的笑声。

从当天起,老潘开始吃药,愿意接受治疗。吃了药老潘就特别地想睡觉,早上吃了就睡,中午吃了又睡,晚上吃了一觉就睡到天亮。

老潘就这样睡了两个星期,他这辈子没有睡过这么多的觉,睡了几十年的觉恐怕都抵不上这两个星期的觉。

连续睡了两个星期的觉后,老医生对老潘说,你可以从精神病院出去了。老医生亲自到病房来看望老潘,身后还跟着那位女实习生,手里依然捏着一支笔。老医生说,你的气色好多了,精神面貌也不错嘛。女实习生补充一句道,你看他的头发有点变黑了。

女实习生对老潘那一头长发显然没有什么恶感,因为她也留了一头长发,只不过是把它们团结成一根长长的辫子,像当年李铁梅那根辫子一样。现在还梳着长辫子的姑娘,很少见了。用老医生的话说,这也是一种精神病症。

然而,这些变化老潘是不知道的,因为他没有照过镜子,他至少有十年没有照过镜子了。照镜子跟一个人的心态有关,有念想的人才会照镜子,心灰意冷的人是不照镜子的,就像那些身陷囹圄或身患绝症的人一样。 CJ9v/xM1ztyfWTAB8/n36PWF3Im32TgJV6lz05zQh6KU+Vg6ILMuRH/6RZkX+pS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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