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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雪似乎从中获得了一股力量，树立了一种信心，明确了一个目标，那就是乘势而上，乘胜前进，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银雪的信念更加坚定了，目标更加明确了，思路更加清晰了，措施更加有力了。你承认了是不是？你胆怯了是不是？你害怕了是不是？好，很好，那我就继续哭，坚定不移地哭，天翻地覆地哭，哭到你彻底地死了那条心。

银雪的哭声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提高了几个分贝，诉说的口齿也越来越清晰。这是钱平最担心的场面了，最害怕的问题了。什么问题叫棘手，这种问题才叫棘手。钱平的脸上时而青色时而紫色，他仿佛憋着隔夜一泡涨得不能再涨的尿。

刘叔在银雪的哭诉中，敏锐地捕捉一个含糊不清的字眼——二奶。这个二奶不是屯里那个辈份最高的鳏寡孤独的五保户的二奶。此二奶非彼二奶，是社会上那种所谓的第三者、情人、小蜜之类的角色，就是大咧咧的嘴上没缝的“小伙伴”那个女儿的那种角色。他那个只念了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在深圳能打什么工？不就是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吗？一个打工妹能让老板不远千里开车送回来，扯你个鸡巴蛋。毫无疑问，银雪的伤，银雪的痛，就是跟这个二奶有关联的，就是跟钱县长有关联的。丁是丁，卯是卯，刘叔总算听得个明明白白的了。

这就不是一般的事情了，这个事情一冒出来，问题就复杂化了，就扩大化了，就超出六叔的法事程序了，超出他的工作范围了，就不好处理了。酒壶不知搁在那个角落了，刘叔在四处寻找。找到酒壶，刘叔迫不及待呷了一口，一口酒让他镇静下来。

银雪还在呼天抢地地哭嚎，在含糊不清的述说。刘叔一面呷着酒，一面耐心地倾听，听到后面就听出另一层含义来了，那就是银雪在求助。

银医师！

刘叔没叫她的名字，没叫钱清她妈，而是像病人或同事一样叫了她的职务。这个熟悉的称谓，在这个场合让银雪感到陌生，但是，这个称谓一下子让银雪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刘叔盯着她道，你对阿爸的感情我理解，左邻右舍都理解，你阿爸同样也理解，难得你对家公对阿爸的信任，难得你有这样一颗孝心。你心里的苦我知道，你心里的痛我明白。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刚才你自己也说了，生是钱家的人，死是钱家的鬼。既然如此，你就要一如既往地担负起这份责任，正确冷静地面对繁杂多变的形势，用发展的眼光，用改革的手段，积极稳妥地处理深层次的矛盾和问题。治病也是这样，你手里的那把刀，不是一刀把人杀死，而是把人救活——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就是这个道理。古人云，尘世间宜应明察果决，涵养包罗。凡事进一层想，天地间将无一明处，退一步算，胸襟则豁然开朗。我们跟国民党冤头够大了吧，上海“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井冈山五次大围剿，长征路上围追堵截，抗战期间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时操戈相煎何急，内战败走麦城台湾，天天嚷着要反攻倒算，把美国第七舰队也招来了，亡我之心不死。你骂我共匪，我骂你蒋帮，骂了几十年，不骂了，这不，手伸过海峡那边来了，熊猫团团圆圆过去了。为什么？血浓于水呀！国家都这样，一家人就更没有什么坎越不过，没有什么事剪不断，是不是？这样的大道理你比我懂得多，不用我多讲。我今天在这里，在这种场合，只提醒你一句，家庭成员在先人的灵前吵架，将会产生严重的后果，这个后果就是“棺涌”。什么叫“棺涌”？你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相信。你是医生，信医不信巫，信巫不信医。所谓“棺涌”，就是先人动怒后，他的泪水他的体液就源源不断地从棺木里流出来。一旦出现“棺涌”现象，我也控制不了，任何人也控制不了，其严重的后果将导致整个家属衰败。

银雪惊愕着眼，暗里睥睨了钱平一眼，就弓着腰盯着棺木，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就在棺木的一头跪下了下来。钱平也跟着跪了下来，——阿爸，俩人不约而同地唤道。

刘叔坐在八仙桌那里，手里拿着酒壶，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光了壶里的酒，咣当一声将酒壶扔到屋角，嘴里喷着浓郁的酒气，老人说得好，恩爱夫妻，床前吵嘴，床上啃嘴，你们今天就啃一嘴给阿爸看。

大幕拉开了，戏景出来了，夫妻俩慢悠悠地直起身子，相互对视，相互审视，你挪一步，我移一脚，就靠上来了，像拜堂的新婚夫妇没见过场面缺乏阅历缺乏经验似的怯怯的，扭扭捏捏的，脸上甚至还染了那么一点红晕，有些斑驳陆离。这就需要气氛了。就有人起哄了，啃一嘴！啃一嘴！起哄的是“小伙伴”。钱平刚抬起双臂，银雪就一把抱住了他，一头埋到钱平的肩上，双肩一耸一耸的：你的事还没有了结。

走咧！

刘叔大声吆喝。

棺木缓缓地重新抬了起来。

晨风中屋后那座坡岭逐渐清晰起来，露出了它的面目，它的峥嵘——这是老人自己为自己选定的风水宝地，坐北向南，背靠大山，面向远方。躺在这里，钱老能看见大儿子风尘仆仆地归来，像小时候每天看见他放学回来一样。

（载2006年第5·6期《广西文学》“广西小说新势力”十一人作品展） iT3jrrhV7Ugpa8MOx9BP29C+4rzCge3lpoCO3wUDgVpKVIyWXx24SP0YoXFrpkw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