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爹!”蒋致远站起身来。
待蒋国公坐下,他才回到刚刚的位置,又呆坐着。
“每年的今天,我都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了,你该放下。”蒋国公劝道。
蒋致远眼里又蒙上了一层雾气。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虽然爹也咽不下这口气。可爹毕竟是快死的人,而你还有大把的年华。
不要再纠结过往。
致远,放下吧!”
“不!”蒋致远哽咽,喉咙里像卡着刀片,割着他的每一句话。
“当年要不是我答应皇上再次出征,大哥和三弟就不会死。
驸马爷也不会死!
是我,是我觉得他是我的好友,他对我们蒋国公府只有信赖,又怎么会算计我?
可是,他就是这样干了。
外头传蒋国公好高骛远,不是你,是我,是我好高骛远。”
蒋国公低叹一口气,“这不能怪你。后来爹也同意了,你大哥三哥也同意了。”
蒋致远垂头,两滴眼泪砸在地面上,开出一朵冰冷的花。
“爹,你不必把责任揽到身上。”
“致远,并不是你的错。那年我们一家应邀参加宫宴,就是皇上设下的一个局。
即便你不应下,他也会有其他的办法逼得爹应下。
只不过恰好是你同意了。
反而是你替爹承担了这么多年的痛苦与自责。”
蒋国公移动着蹒跚的脚步,“这么多年,爹不是不恨,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事实就是,他是天子。
他要谁死,谁就得死。
我们不要再跟他斗了。
这两年,爹想了许多,爹已经是这个样子,有爹留在京城,留在他的视线里,他才会放心。
但你不一样,你可以离开。
你可以假借去寻天下名医,离开京城。去过自己的生活。”
“不。我不甘心!”蒋致远捂着胸口,“我走了,谁替他们报仇!”
“大哥、三弟,大嫂、弟妹,还有侄子侄女。”他落下泪来。
“已经入局,除非破局,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爹,我不会离开!”
蒋致远抬起头来,目光里饱含恨意。
“昨晚他让邀我参加宫宴,宴会上全是他的人,皇亲贵族。
他们个个高兴,只有儿子,心痛地瞅着那一切。
他们的好日子,是我们蒋家维护,是我们蒋家打下来的。
而他,却还要致我们蒋家于死地。”
蒋致远回想起宫宴上的一幕又一幕,整颗心都如刀割。
这样太平的日子,是大哥和三弟原先就一直想看到的,他们努力了,却无法享受,还要死在他们信任的人的手中。
这一切都怪他。
他犹记得,皇上举杯对他说。
“致远,朕仍忧心。边境一日不安宁,朕都无法安睡。”
“致远,他们看中了咱们的城池。那里的守将朕不放心。”
“致远,朕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们蒋大将军和你们兄弟。”
他与皇上一块长大,是好友是知己。
他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他无视父亲对他使的眼色,端起酒杯主动地说,“皇上不必忧心,臣必扫平边境,不让敌人来犯。”
他真是自大啊!
皇上早已坐稳了皇位,他有了权力。早就不怕任何人。
他唯一害怕的是就蒋家功高盖主。
他害怕百姓对蒋家的爱戴。
他们蒋家早就成为皇上眼中要除去的一座大山了。
“爹,儿子看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她双眼通红,她孤身一人。
她比儿子还要痛苦,也是儿子害了她的驸马。让她凄苦一生。”
“致远,”蒋国公吸了口气,“这些年,爹又何尝不心痛。只是活着的只有你了。爹想保全你!”
“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蒋致远在父亲跟前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悲凉地说。
“唉,傻儿子!”蒋国公伸出苍老的手,摸着他的头,“爹知道你在做什么,也知道你想做什么。如果你执意要做,爹也支持你。蒋家人也支持你!”
蒋致远抬起头来,用手背擦掉眼角还沾着的泪,“爹,不要你管。你安心养老!
还有堂叔他们那边,你莫要再联系他们。
当初划清界线,便是想留下他们那边的血脉,我们蒋家不能一个人都不留。
所有的事情,儿子都有计划,你且当作不知道。”
蒋国公伸出手把儿子拉了起来,“你既要做,就得沉住气。今天去参加宫宴,这样的表情,皇上难免怀疑。”
蒋致远摇头,“与我的表情无关,他从未放下过心。今晚他又让御医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替我诊治了一番。
表面上是关心,实则是确定我到底能不能站得起来。
阮太医深得皇上信任,由他诊治最好不过。”
蒋国公重新坐下,他这个年纪站得太久就吃力,加上多年上战场落下了不少病根。
“阮太医与我是多年好友,他不会出卖我们。”
他又说,“今天你生辰,中午我们父子俩一块喝一杯。致远,你不要那样紧绷,放松一些。”
蒋致远坐在他左侧偏下的位置,“我正打算放自己一天假。但今天不能陪您,我有约了!”
因为蒋国公的开导与支持,蒋致远此刻心里好受了许多,扬起一抹笑,他就起身,“您让秦禾陪吧!”
“臭小子,往年都是跟爹一块过,难得有约,是约了姑娘?”
蒋致远抬起的脚又放下,“不是姑娘,是个妇人!”
蒋国公眉眼突突,“你别乱来,你要想娶亲,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勾搭妇人,会被浸猪笼的。”
他原就是个粗人,蒋致远都习惯了。
“把你儿子想成什么人呢?
她是姑娘的时候我都没有乱来,她要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
爹,你真是的!”
“这样也不好。你不怕丢脸也得顾及她的名声。”
“人家老公死了!”蒋致远扔下这话,不再跟老爹解释,走出门去。
蒋国公目瞪口呆,总觉得自己这些时间错过了什么。
底下的人也不跟他禀告,他又不是死人。
于是当即就叫来秦禾。
“世子不在府中吃饭,你知道吗?”
泰禾站得笔直,“国公爷,世子常常不在府中吃饭。从未通知过,但小人都让厨房准备。”
“今天不一样,今天他生辰,还往外跑。”蒋国公吹了吹胡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秦禾的心七上八下,国公爷的权威他是不敢挑战的,“国公爷,小人没有事情瞒您。”
“那你告诉我,世子今天约了哪个妇人?
他刚刚告诉我,人家死了老公。
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成亲,对外说是残疾了,不想耽误别人家的姑娘。
为了皇上放心,更传出子孙根都坏了。
可是你我都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借口,他要真想娶亲,皇上那里我自有说词。”
秦禾抹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挣扎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老主子,不过他说得含蓄,“国公爷,死了老公又与世子走得近的妇人,只有顾老夫人。”
“老夫人?”国公爷再次瞪大了眼睛,“哪个顾家?”
泰禾赶紧地说,“叫是叫老夫人,但还年轻,比世子还要小上两三岁。是先安庆侯的夫人,叫李筱雅。”
“竟是她!”蒋国公垂下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