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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裳出关第七日，华青寺的晨钟惊落了檐角霜花。
是春天，但青华山上的雪却终年不化。
她立在藏经阁飞檐上，看山道蜿蜒成一条缀满香火的珠链。
官轿的锦缎流苏扫过青石阶，小姐们鬓边的金步摇在晨雾里晃成碎星——今日是初一，佛殿门开的日子。
“小师父怎么不睁眼看看我的供灯？”鹅黄襦裙的少女踮脚将莲花灯举过香案，鎏金步摇险些扫到空释垂落的睫毛。
山门外蜿蜒着三百二十级石阶，各家马车堵到日上三竿，官眷们捧着的香烛在晨雾里连成星火长河。
青裳抱膝坐在藏经阁飞檐上，看那些绣着金线的裙裾在空释僧鞋前绽开又合拢。
新淬炼的仙骨对情绪异常敏感，她能尝到风里飘来的脂粉香裹着隐秘的欲念——像沾了蜜糖的蛛丝，黏黏腻腻缠在佛龛前的青烟里。
"她们在肖想你的佛心。"青裳足尖轻点，落在藏经阁檐角悬挂的青铜铃上。
铃舌撞出清音时，空释腕间的菩提佛珠突然泛起金光，惊得正要抚他袖口的千金踉跄后退。
空释的袈裟扫过桃花树下第三级石阶时，青裳嗅到淡淡的沉水香。
那些藏在经卷后的桃花笺簌簌作响，笺上金粉随风落在空释的衣摆。
“法师且看这尊玉观音..."
一女子的手想要触碰空释洁白的衣摆，却只堪堪拂过他腕上的佛珠。
玉瓷般的指尖刚触到佛珠，空释就已经偏开了身子，他双手合十：“施主上山礼拜必是有事相许，早些礼拜，下山而去吧”。
他转身进到大雄宝殿之内，礼拜之人络绎不绝。
空释的袈裟掠过经幡时，檐角铜铃正荡开一阵阵颤音。
青裳望着那抹雪色僧袍消失在佛殿鎏金门。
那女子跟着进了大雄宝殿，青裳好像见过她，是礼部尚书家的女儿。
礼部尚书千金的翡翠耳坠撞在蒲团边缘。
她捧着鎏金玉观音，将观音神像放在高台之上，胭脂染透的绢帕从袖中滑落，正盖在莲花座下的玉观音像上。
青裳跳下藏经阁，捡起那方帕，淡粉色的丝绢上绣着一朵霜花。
青裳倚在经阁朱漆柱后，看着李拭雪跪在莲花座前。
鎏金炉里沉香屑明明灭灭，将她的翡翠耳坠染成流萤。
空释立在经幡阴影里，腕间佛珠垂落的流苏正轻轻扫过功德簿。
李拭雪走向空释，立在桌案旁。
求法师赐一道平安符。"李拭雪的声音像檐角将融未融的薄冰，胭脂浸透的指尖按在案几：“为...为家父。"
说完，她的脸悄悄的红了，像寺前刚开的桃花。
“好。”空释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青灰蝶影，他展开素宣的动作惊起案头檀香，他抬笔在纸上三个字。
——李拭雪。
用朱砂写下咒文，空释将符纸递给她：“李尚书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李拭雪捧着那张平安符，细细的看着纸上的内容。
“李拭雪”三字，仿佛雪花融化，在心中泛起一阵涟漪。
佛殿深处传来钟鸣，震落了藏经阁檐角最后一片积雪。
又有许多官家小姐凑了上来，央求着空释为他们写一副平安符。
空释婉言拒绝，让一弟子好生接待各位施主。
佛殿方向传来阵阵木鱼声。
空释的诵经声混在小姐们失望的啜泣里，惊飞了檐下偷听的白头鹎。
李拭雪心满意足将要下山，青裳叫住了她：“李小姐。”
“诶。”李拭雪回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她看去，一女子朝她走来。
山风掠过李拭雪的发，青裳踩过正在融化的积雪走到李拭雪面前，发间银簪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十一二岁的少女身量未足，偏生眼尾曳着道淡青色纹，像是用远山黛描坏了的眼妆。
“敢问姑娘何事？”
"姑娘的帕子..."青裳伸手去递染着胭脂香的丝绢，她仰起脸的模样天真稚气。
可李拭雪莫名想起在禅房瞥见的青铜烛奴——那种经年香火熏出来的冷。
李拭雪这才看清青衣少女的面容。
鸦青长发未梳髻，只用霜色丝绦松松系着，发间凝着些细碎冰晶。
最奇的是那双眼睛，初看是墨玉般的黑，转瞬间又闪过幽碧光泽，仿佛深潭里浮起两盏青灯。
"多谢..."李拭雪不由得看呆，话音突然凝在唇边。
当山风掀起青裳的裙裾，尚书千金恍惚看见她腰间悬着的玉佩分明雕成盘蛇衔尾的模样，那料子与空释法师系着的是同一块。
“姑娘？”
李拭雪收回目光，接过帕子：“多谢。”
“那姑娘下山小心，小心路滑。”青裳双手合十行李，转身离去，只余腰间玉佩相撞时的叮咚声。
青裳走到空释身边，空释看她：“你去哪里了？”
“刚才礼部尚书家小姐的帕子掉了，我去送还。”
“你让今日当值的弟子去送不就行了。”
青裳摇头：“李小姐毕竟是女子，而且，我看着李小姐面善，我喜欢。”
“若是修习迟到，看慧琛法师怎样罚你。”
“幸得是师兄道心稳固，要不然那么多官家小姐像蝴蝶一样围着哥哥转，哥哥怕是要和我一起受罚了。”
空释觉得好笑，停下来看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空释广袖微动，指尖忽地捏住个油纸包，带着暮春山寺间特有的梅子香。
青裳鼻尖轻耸，忽见那纸包上印着"妙香斋"的朱砂戳，檐角漏下的天光正落在“梅子酥”三个小字上。
"昨日桐华师叔去城中采买经卷，我托她帮我捎上一份。”空释将纸包塞进青裳手心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腕上佛珠：“西市新开的点心铺子，都说好吃，买来与你尝尝。”
青裳分明瞧见他耳后泛红。
石阶下的合欢树忽然簌簌作响，惊起几片胭脂色落英。
空释转身避开她清亮的眼，把另一包蜜渍金桔也放进她怀里：“午课若再偷吃，当心慧琛师叔的戒尺。”
青裳不听，便要揭开油皮纸吃上一块，但猝不及防被酥酪呛住，咳得眼角沁泪，却见空释早备好山泉水囊，连塞子都拧开了半圈。
瑶光殿——
陆乾站在屋檐，背靠朱漆廊柱，三枚开元通宝在指缝间翻出冷光。
檐角镇魂铃被日光浸透，铜钱落在青砖上的脆响惊散一群啄香灰的灰雀。
坎上艮下，水山蹇。
心中猛的升起一个念头——他要和青裳再比试一场。
众弟子陆陆续续的走向瑶光殿，青裳二人也出现在瑶光殿前。
陆乾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师妹闭关出来了，真是好久不见，师兄斗胆，请师妹再与我比试一回。”
青裳抬眸，直视着他：“陆乾，你是忘记了你之前被我打成什么样子了吗？”
“不试试又如何得知，你我二人谁更厉害一些。”
青裳点头：“好啊，那我成全你…”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空释却拉住她的手腕，对她轻轻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