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案头线香燃尽，空释搁笔起身："时辰不早，明日卯时八苦池见。"
行至禅房外正要闭门，忽又抬眸望向青裳："人前勿唤我兄长。"
门扉轻合，余音透入："夜露重，早些安置。"
八苦池——
空释早已立在池旁等她：“你来了。”
青裳点头踏入八苦池时，水面漂浮着一行字：“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青裳的指尖刚触到水面，浮动的经文突然扭曲成一行墨字。
她盯着那句“问菩萨为何倒坐”，转头看向池畔的空释："这偈语何解？"
"池水映心，你看到的是自己的业障。"空释取下一枚菩提捏碎，金粉簌簌落入池水中：“你所见的我看不见，我眼中不过八苦池水。”
空释轻轻用手波动池水：“昨日，你看见了什么？”
青裳眼前浮现一幕幕，冰冷的池水漫过她的锁骨。
她看见的无非是骨肉血亲再次死在她面前。
池畔七盏石灯同时亮起青光。
水面浮现的墨字突然炸开，化作无数金针刺向青裳眉心。
她本能地闭眼，却又融入另一番景象。
第一盏灯亮起，她看见一条青蛟立于滚雷之中，天雷不止不休。
第二盏灯亮起，她看见那青蛟被剥皮抽筋，打碎节节龙骨。
那抽筋剥皮之痛仿佛在她身上流转。
池水开始翻涌，青裳的额间渗出细细冷汗。
第三盏灯亮起，青铜灯显出人形轮廓。
一僧人手持菩提，缓步走向斩龙台，血侵染了他不染的僧袍，金莲绽放，笼罩住了将死的青蛟。
第四盏灯亮起，她穿过一片迷雾。
待到第五盏灯亮起，池水凝成无数冰刃，青裳透过越过看见那僧人剜出自己的佛骨，一寸一寸，安放进青蛟的龙脊之中，带血的指尖在青蛟的额上描摹出一朵金莲。
第六盏灯唱起梵歌，青蛟坠入阿鼻地狱。
第七盏，她看见金莲盛开。
池水归于平静，水面上的偈语突然翻转，露出背面斑驳的旧字："恨菩萨倒坐不见眼前人"。
她睁眼，对上空释的眼眸：“这一次，你又看见了什么。”
天已经大亮，青裳想要张口，喉间灼痛，怎么都发不出声。
她摇头：“我什么都说不出。”
“那便不说了。”空释递来一方软帕：“瞧你出了许多汗，擦擦吧，我带你去修习。”
空释走在前头，青裳捏着帕子跟在身后，帕子上侵染着檀香，与那人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思索半天，青裳终于开口：“哥哥，在八苦池看到的，是否是只属于自己的因果。”
“是。”
“那你在八苦池中看到过什么？”
空释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我什么都看不到。”
瑶光殿——
青裳入殿刹那，金莲池三十六铜莲应光而转。
空释僧袍浸透碎金，慧琛在众弟子诵经声里抬眸。
"师伯"空释合十：“弟子迟来请罪。”
“无妨。”慧琛经卷未放目光移向他身后的青裳："这便是你师父收的弟子？"
“弟子青裳见过师伯。”
青裳跪拜间池水忽涌，莲座嗡鸣。
慧琛经卷轻响："伤陆乾那掌倒有慧觉当年风骨。"
"师伯恕罪。"
"陆乾技不如人罢。"慧琛广袖垂落："近前试骨。"
金莲应声绽光，梵文锁住她靴前三寸。
"金莲识人。"慧琛抚过经卷暗纹："你师父受戒时金莲三日不凋。既入佛门——"
掌风扫开梵障："当潜心向善。"
上午的讲经结束，弟子门散去，下午由各自的师父带着练功。
空释的禅房隐在竹林深处，青石阶上落满枯叶。
“师父在闭关，这些时日我先教你。”沏一壶茶，空释的脸渐渐清晰。
他将杯盏放到青裳面前：“今日教你吐纳。”
青裳盯着杯中漂浮的茶梗，忽然听见竹海深处传来梵钟声。
她学着空释盘膝而坐，檀香混着松针气息涌入鼻腔。
"气沉丹田。"空释的袖口掠过她手腕，带起一片寒凉。
青裳猛地瑟缩，体内似有无数银针游走。
她咬住下唇，却见空释骤然收手，茶案上的雾气起起伏伏。
"哥哥？”
"再来。"
这次他指尖悬在青裳眉心三寸处。
青裳突然看见竹影在空释瞳孔里疯长，那些墨绿枝桠竟缠绕着细密的金色梵文。
她喉间涌起铁锈味，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翻转。
空释突然撤掌，青瓷杯应声碎裂。
他垂眸看着指尖凝结的霜花，青竹地板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你气息不稳。”他抬手，指尖的霜花融化：“你在想什么？专心一些。”
他的手指再次悬在眉心三寸处，青裳望着他的眼眸，他的样子和平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青裳闭上眼，感觉周身的气涌入体内，通过四肢百骸，行过小周天，却在周转大周天时再次出了问题。
竹影在眼皮上摇晃，青裳忽然嗅到腐土混着铁锈的气味。
十八根镇魂钉穿透父亲的琵琶骨时，血就是这样溅在她眼睫上的。
记忆深处的惨叫刺破丹田，原本温顺的气流突然化作滚烫铁水，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守住灵台！"空释的咒文带着冰棱撞进耳膜。
"噗——"
血雾喷在空释雪白的僧袍上。
青裳死死抠住竹席缝隙，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竟泛着诡异的青黑。
她捂住心口想要将气再次运转，自己却一点灵力都无法用出。
空释的掌心贴上她后颈大椎穴，刺骨寒意瞬间封住暴走的经脉。
青裳在眩晕中瞥见窗外的月亮，那轮满月渐渐扭曲成她心中恐惧。
"观自在菩萨。"
带着薄茧的拇指按上她颤抖的唇，青裳尝到菩提叶的苦涩。
“哥哥，救救我。”
青裳在回忆里浮浮沉沉，分不清真真假假，她只能抓住空释的衣袖，仿佛眼前人是她如今唯一的解药。
空释的呼吸第一次乱了节奏，他腕间的佛珠正在一粒接一粒崩裂。
"你心里有着放不下的过往。”他的声音像浸过雪水：“你若放不下，就只能任凭他们啃噬你。”
青裳的一滴泪滴落在他的腕骨上，泪水冰凉，却灼烧到空释的心脏。
“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空释咬破指尖，并指点在自己眉心，嘴中念起般若。
竹海在窗外发出滔天巨浪般的轰鸣，青裳看见无数金色梵文从空释袈裟里涌出。
那些经文缠上她脖颈时，她感到一阵安宁。
指腹拭过睫间，他低语："怕什么？"
掌心贴着她颤动的眼睑："往事俱焚，如今师父与我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