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合上,将一切喧嚣隔绝于外。
慧觉并不说话,并指划破掌心,殷红血珠泛着鎏金佛光,随着咒语化作梵文轮盘,殿中地砖浮现千瓣金莲虚影。
随着慧觉的咒语,菩提子穿过木门围绕在青裳身旁,化作经文锁链,顺着周身要穴没入她的体内。
青裳看见慧觉身后浮现蛟龙残影,又听见潇湘剑发出悲鸣。
青裳抬眼望见结界外的雷云——紫电凝成的天眼中,分明映着黑龙的法相。
她心下一惊。
"莫看天上!"慧觉突然厉喝,他双手结印,胸前“卍”字佛印骤亮,咬破舌尖喷出本命精血。
最后一道封印打入青裳灵台时,三十六天罡珠齐齐炸裂,七十二地煞珠则化作金粉融入少女发间。
雷声倏止。
青裳跌坐在地,发现掌心躺着半枚焦黑的菩提子。
外面的雷声越发滚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屏住气息!”慧觉回头嘱咐到。
渐渐的,雷声隐去,归于平静。
青裳觉得自己体内暴走的灵力逐渐归平息,识海中嗡鸣的剑意也归于沉寂。
“师父?”她看向慧觉。
此番遭遇异常凶险,慧觉法力损耗定然极大,直叫她心焦难安。
那人轻轻抚了抚她的发:“莫怕,为师已为你隐去命格。切记,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可显露身份。”
青裳伏地:“弟子跪谢师父。”
伽蓝殿——
陆乾看着天边黑云翻涌,雷声滚滚,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看向一旁的空释,那人亦在望着天空。
“师兄,这天生异象,你说,慧觉师叔新收的这个徒弟不会是什么异类吧。”
空释掌中念珠倏停:“口业最易堕无间。既然心有杂陈,不如将清心经写到心如明镜。”
“不要啊师兄。”
空释不再理他,他起身走出殿外。
“想来是师父已经有了应对之策。”空释捻着佛珠沉吟:“只是这其中因果,还需当面请示方能明了”
伽蓝殿的琉璃瓦上还凝着未干的雨露,空释穿过回廊时,檐角垂落的蛛网正悬着几颗水珠,在晨曦里泛着血色微光。
八苦殿——
禅房中的檀香比往日更浓,慧觉盘腿坐在铺垫之上,手中的禅珠转动。
空释将房门无声闭拢,垂首立于塌前合掌为礼:“师父。”
慧觉眼尾细纹微微舒展:“来了。”手指轻点身前:“蒲团已经为你温着了。”
滚烫的茶水浇过茶叶,青绿色翻滚,起起伏伏,空释看着杯中的水:“师父,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八苦殿的琉璃灯忽明忽暗,慧觉抬眼:“不是雷声,是龙吟。”
茶盏炸裂,水汽在空中汇出一幅画卷——
黑云翻腾之间,一只龙眼凝望着华青寺。
慧觉拂袖收卷:"领青裳浸八苦池七日,涤净浊气。七日后入摩诃洞。"
他指节叩在石案发出闷响:"青裳需速成金丹,九幽地火已备——这四十九日你专司护法,不必带弟子修习。"
"弟子明..."空释话音未落,慧觉突然按住他腕脉:"记住,我封得住气息,封不住金丹破茧时的灵爆。"
指下金纹一闪而逝:"四十九日后再来八苦殿。"
禅房外有风掠过,琉璃灯的火苗在风中剧烈摇晃。
空释刚要伸手护灯,慧觉忽然抬手,灯芯爆出三寸金芒,将整间禅房笼罩在琥珀色的光晕里。
檀香突然凝成细线,在师徒之间织就千叶莲纹,慢慢化作暗金剑柄。
空释瞳孔微缩——那竟是传说中镇守八苦殿五百年的止戈剑。
"锵——"
剑鸣如晨钟破晓,剑身却未完全出鞘。
慧觉指尖点在空释眉心,刹那间万千剑意涌入灵台。
空释看见佛陀拈花时指间寒芒,罗汉降魔时剑锋落雪,最后定格在祖师持剑斩断三千烦恼丝的画面。
"止戈非杀,斩业非人。"慧觉的声音在剑意中轰鸣:“此剑要断的是因果孽缘,不是血肉之躯。"
窗外雷声骤然凄厉,空释额间渗出冷汗。
他分明感知到剑意里藏着两股纠缠的力量:佛光中蛰伏着凌厉杀机,慈悲里裹挟着雷霆之怒。
两股力量在他的体内纠缠不息。
当最后一道剑诀刻入神识时,檀香幻化的莲瓣突然染上血色。
慧觉将剑递给空释,琉璃灯瞬间黯淡:“当年祖师在阿鼻地狱取九幽玄铁铸剑,剑成时亲手刻下"止戈"二字。”
他凝视着空释的瞳孔:“止戈剑,止戈,斩因果。”
“师父,我不懂。”
"你总会明白为师的话。"慧觉合目捻动禅珠:“去吧。”
空释退出禅房时,瞥见八苦池方向升起青雾。
佛说八苦,生苦,老哭,病苦,死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缔苦。
青裳的身躯泡在八苦池中,池水漫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听见自己的脊骨一寸寸的响。
她看见自己出生时的画面,破壳之时,族人围绕着她,欢呼雀跃。
她看见族内的老人渐渐没了气息,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看见有腐叶从第五根肋骨处开始蔓延,八苦池瞬间翻涌黑潮。
她看见第七日的朝阳初升,母亲浑身都是血,笑着将她推向芦苇荡,她哭着朝母亲奔去,却只见天雷滚滚,一道又一道的劈在母亲的身上,最后她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于天地。
母亲说,生老病死,天地因果,可这因果太重,她实在承受不了。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一切因果,压在她身上,都让她喘不过气。
八苦池的池水开始翻涌,卷成漩涡像要把青裳吞噬。
空释暗道一声不好,祭出止戈剑,跳入水中抱起昏迷的少女。
八苦池逐渐平静,落下的水滴如同雨幕,挑起一池涟漪。
青裳悠悠转醒,透过帷幕,她看见桌旁坐着的空释,那人手中拿着书卷,借着烛火,他看的格外认真。
她起身,发出细微的声响,空释朝她看来:“你醒了,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青裳摇头,她的手指无意识绞紧纱帐,冰蚕丝在掌心勒出红痕。
空释看着她,总觉得这个姑娘每天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宇间有着不输于她这个年纪的忧愁。
他想起捡到她那日,她浑身上下的血,还有少女趴在她背上时传来的温度。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空释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看着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拉长。
沉默了一阵,青裳缓缓来到桌案旁:“哥哥方才在看什么?”
空释愣住了,方才...他的这个师妹,开口说话了?
只是这个称呼似乎不合礼数。
“道德经。”空释将书给她看。
青裳俯身细看时,泛黄纸页间忽有松香暗浮——页缘间落有零星的朱砂批注,字迹苍劲郁如古松盘亘,细看竟透出被岁月摩挲过千百回合的温润折痕。
“哥哥的字写的真好。”
建起凝成的“禅”字悬于梁间未散,空释并指抹过字痕:“师父当年以剑鞘位戒尺,硬把杀伐之气逼成了簪花楷。”
“师父待你真好。”
空释看见青裳眼底一瞬而逝的落寞。
“你也会写字吧,来,让我看看,你写的怎么样。”
青裳再三推辞,连道自己笔记粗鄙不堪,却架不住空释质疑相求。
待得搁笔时,宣纸上已蜿蜒出数行歪斜字迹。好似幼童蘸墨画符,直叫人掩面忍俊。
“陆乾那手蟹爬字竟还强你三分。”
空释挽袖执笔忽地凝住,松烟墨自毫尖垂落寸许:“运腕需如鹤衔云——看好了。”
掌心相贴处,春溪化冻般的暖意漫过指节,纸上渐次绽开"青裳"二字。
是她的名字。
青裳怔神,扭头看他,只望见那人眼中摇曳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