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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慢慢消散，最后的幻象里浑身是血的妙尘蜷缩在乱葬岗，怀中死死护着团不成型的青芒——那是未成形的胎儿魂魄。
慧琛的钢鞭坠地，发出沉闷声响。
他望着空中盘旋的并蒂蝶，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青华山下的月夜——那只笨拙捏诀的蝶妖，发间玉簪被雨水洗得透亮。
漫天鳞粉忽的凝滞，妙尘虚影在血光中若隐若现。
她指尖轻点玲珑眉心，消散前最后一丝妖力化作杏花春雨，温柔裹住废墟中所有残魂。
玲珑怔怔望着掌中开谢的杏花，忽然想起幻境里书生拾帕时，落在她鞋尖的那片花瓣。
原来妙尘至死都在用妖力护着这段记忆，不让恨意将其染脏分毫。
雪停了。
青裳的剑哐当落地，空释的止戈剑却始终没有斩下。
众人回到李府，竟已是正月十三。
李府庭院覆着薄霜，檐角冰棱映着正堂烛火，折出细碎冷光。
慧琛端坐紫檀椅上，手中茶盏早已凉透，却仍盯着案几上那截枯萎的血藤，藤蔓断面渗出暗金汁液，蜿蜒如符咒。
陆乾坐在下首：“此物邪气深重，恐非寻常妖祟。”
他指尖轻点藤身，一缕黑烟倏然腾起。
慧琛看着血藤陷入沉思，幻境中的妙尘惨死乱葬岗，是吸取着地下树藤的力量复生。
可这血藤中分明还有这另一股古怪妖气，他十分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是什么。
“好了。”慧琛法杖重重落地，金光结界笼住血藤：“此事等到回华青寺再议。”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李公明进门笑邀道："上元节将至，诸位法师何不留下来过节？也好让李府添些热闹。"
几人对视，算是答应了下来。
雪后初晴，上元夜的灯火将临安城照得通明。
青裳与空释并肩行在朱雀大街上，满街花灯如星子垂落，却衬得二人身影愈发疏离。
空释的袖口擦过青裳腕间蛇鳞，冰凉触感激得他指尖一颤。
青裳佯装未觉，仰头去看头顶那盏鲤鱼灯——朱红鳞片下悬着张素笺，墨迹被烛火映得半透：“‘千节节，万节节，情丝缠作千千结’，猜一味药。”
“灯心草。”空释脱口而出，目光却凝在青裳耳后渐隐的蛇纹上。
青裳轻笑一声，指尖拂过灯穗：“哥哥博学，却不知这谜底还有个别名——”
她突然逼近，竖瞳在暖光下晕开暗芒：“叫‘难解’。”
喧闹声骤然远去。
空释的止戈剑在鞘中发出低鸣，剑柄莲花纹烙得掌心发烫。
“公子，可要为你的妻子买盏河灯祈愿？”卖灯老妪的笑声插进来，竹篮里几盏素纱灯叠着杏花纹 。
“哥哥，她说我是你的妻子呢。”青裳拈起一盏灯，蛇鳞在袖中簌簌作响：“我若写‘愿天下法师皆开悟’，算不算大逆不道？”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孩童惊呼。
拱宸桥下暗流骤起，扎双髻的女童随兔儿灯坠向河心。
青裳袖中蛇鳞铮鸣，化作青影劈开水面。
月白衣袂翻出蛇尾虚影，鳞片冷光扫过女童襦裙的刹那，青裳已拎着人跃回石阶。
湿透的兔儿灯被她指尖一挑，正落进女童攥紧的掌心。
河面碎月正巧映在空释的檀木念珠上。
青裳瞥见那圈摇晃的佛光，唇角笑意忽然凝了霜。
"莫要再追着灯跑了。"她漫不经心掸去袖口冰晶，蛇纹游至眼尾，恰有风过，吹散她鬓间一缕湿发。
那母亲千恩万谢的间隙，青裳看向空释。
"哥哥方才..."她带着湿寒雾气欺近：“是怕我溺了那孩子，还是怕我现了原形？"
空释的指尖在袖中掐出定心诀，却压不住莲花纹灼烧的刺痛。
青裳倾身嗅他襟前檀香，发间银饰撞在剑鞘叮当作响："你结印那瞬，我的逆鳞可是疼的发颤。”
她退后半步，露出身后那盏残灯。
琉璃碎片映着两人面容，竟像照妖镜般将蛇影与佛光绞作一团。
"妖救人..."青裳捻着饴糖纸在鳞片上轻刮：“人诛妖...你说这般天道…"
沾糖的食指缓缓戳向他心口，却在将触未触时悬住。
对岸恰在此时升起盏孔明灯，暖光将她指尖照得近乎透明："你说天道轮回时，可曾算过自己欠了多少因果？"
空释的脚步在青石板上敲出清音，惊散了两人间粘稠的沉默。
他俯身拾起女童遗落的红头绳，系在最近那盏莲花灯上："贫僧眼中，只见众生。"
河灯漂远时，青裳忽然轻笑出声。
她摘下发间银簪挑亮灯烛，跃动的火苗立刻在蛇瞳里绽开金纹："只见众生？你这众生中到底有多少平等！
青裳突然有些看不懂眼前的人了。
河灯漂过空释低垂的眉眼："你本就不在众生谱中。"
跃动的烛光割裂他面容："妖性似灯油，遇佛火则明，染业障则黯。"
青裳耳坠骤响，蛇纹随笑涡游动："好个佛火！妙尘曝尸荒野时天道在哪？复仇倒成了罪孽？"
"够了！"他擒住她手腕，逆鳞割破掌心："妙尘她们罪孽太重，你与她们终究有别！”
爆竹声撕裂夜幕。
青裳腕间鳞甲暴张：“好区别！人族伤妖是因果，妖复仇倒成罪孽？那玲珑被剜心时天道何在？复仇何错？"
空释想要安抚青裳：“负心人自有天道因果惩罚。”
“好个天道因果。”烟火在她瞳孔烧出金痕："你们总拿大义裹挟私心。"
青裳推开他，蛇影掠过屋檐："就像用渡世经，超度杀人的剑。"
空释踉跄撞翻灯架，破碎的琉璃映出他的幻境——青裳死在他的剑下。
“青裳！”空释低喝：“你要做什么？这是京城！”
青裳回头看他，眸中是无尽寒意：“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你要做什么！切莫冲动！”
潇湘剑在青裳周围盘旋：“你若再废话，我就掀了这临安城。”
“你…”
话没说完，青裳化作蛇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空释再想去寻，被层层叠叠的人群围住。
空释攥紧渗血的掌心。
最后那盏莲灯打着旋沉入漩涡，波光中泛起残影。
青裳提灯穿竹，暖黄光晕追着空释的芒鞋。
她忽将灯笼塞进他怀，惊起流萤万千："待你还了俗——"
竹叶簌簌截断尾音，少女轮廓融进月光："我们便去江南贩茶可好？"
三月时光不过转瞬。
空释垂目合掌，袈裟上的泪渍正缓缓洇成血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