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香居轰然倒塌,烟雾散去,只有玲珑与妙尘在一片废墟之中。
玲珑的泪珠连着串的掉在妙尘的脸颊上:“姐姐,姐姐…”
妙尘咳血,拂上她的脸颊:“哭什么呢…都怪姐姐无能,没能杀光天下负心人…咳咳…为你续命。”
闻言,慧琛上前:“孽畜,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吗?”
天空飘起了血,临近地面时染上了血色。
妙尘直起身子,直直的看着慧琛:“我不知悔改又怎样?不过再被你杀一次罢了。”
“你们以为——”妙尘的翡翠扇骨寸寸发亮,蝶翼纹路如血管般虬起:“你们这位高高在上的法师,当真清白无垢吗?”
“我师父岂是容你置喙的!”慧琛大怒,钢鞭抽过去,在妙尘的脸上留下血痕。
“姐姐!”玲珑扑过去,接住摇摇欲坠的妙尘,她愤恨的看着五人:“你们知道什么!”
她欲再说什么,被妙尘阻拦:“既然你们这么信任这个虚伪的法师,那就不妨来看看吧。”
妙尘碾碎手中的闪蝶,鳞粉四散,几人再次被拉入了幻境之中。
“我以前叫什么?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妙尘想。
这一鞭穿心的滋味,与五十年前的痛楚一般。
那时的妙尘,只是一只刚化形的蝴蝶,她贪恋人间烟火,一时坠入凡间,乐不思蜀。
某个雨天,妙尘遇见了一个在檐下躲雨的小沙弥。
大雨滂泼,阻拦了小沙弥上山的路。
小沙弥满面愁容,妙尘来了兴致,上前都弄他:“小师傅怎的不敢路啦?”
小沙弥当时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琛字,他久居山上,哪里遇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一时红了脸:“这雨太大,我上不了山。”
妙尘轻笑,戏法似的变出一把伞:“走吧小师傅,我送你上山。”
后来呢,后来妙尘不记得了,只记得小沙弥红着脸说要为了她还俗,红着脸在她的发髻间别上一支玉簪。
“你总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妙尘的扇面陡然展开,蝶蛹虚影中竟浮现出当年孤绝峰的幻象:“可若我当真是恶,又怎会剜半颗妖心救玲珑?!”
慧琛法杖一顿,金光结界隐隐颤动。
陆乾从未见过师父这般神色——那双向来冷硬的眸中竟闪过一丝裂痕,仿佛被鞭痕劈开的风雪。
“住口!”慧琛的玄铁鞭裹挟着罡风劈向妙尘,却在触及她眉心的刹那偏移半寸:“妖就是妖!骨子里就是恶的!本不该生于天地之间。”
这一瞬的破绽被妙尘死死咬住。
“你不敢杀我第二次吗?”她癫狂大笑,周身血藤如毒蛇绞向慧琛脖颈:“玲珑需百人心脉炼药续命,而你这好徒儿——”她的目光掠过陆乾,“正是最上等的药引!”
“住嘴!”慧琛怒喝,加重了缠在妙尘身上的禁锢:“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噗。”她又呕出一大口血来,死死的盯着慧琛:“那你就杀了我吧!来啊!就像你当年杀了我!还有我腹中孩儿一样!”
话音未落,慧琛的瞳孔骤然收缩。
恍惚间,他仿佛又见那个月夜——
三百年前的青华山下,瘟疫肆虐。
初化人形的蝶妖妙尘跪在尸堆旁,颤抖着将妖力注入垂死妇人的心口,可那妇人的身躯却骤然干瘪,化作虫茧破体而出。
“不、不该这样的!”她慌乱地缩回手,却撞上匆匆赶来的慧琛。
彼时的他尚未蓄须,一身粗布道袍染满尘灰,手中钢鞭直指她咽喉:“妖孽!你竟以人血养邪术!”
“我没有!我只是想救人——”妙尘的辩解湮没在钢鞭的雷鸣中。
那一夜,她胸口绽开的血花比他许诺娶她时的簪还要艳烈。
妙尘就那样被曝尸荒野,连同死了的,还有她腹中三个月的孩儿。
那夜的风那样冷,无数孤魂野鬼撕扯着她,啃食着她的血肉,肚子里她的孩儿慢慢逝去生命,她再也感受不到她孩儿的气息。
只有玲珑将她从乱葬岗中拖出,花了十年将她的魂魄拼凑整齐。
妙尘从回忆中抽出,她实在无力倒在了玲珑的怀里:“你现在叫什么?慧琛?华青寺的大法师,杀妻正道换来的地位。”
“呵。”她自嘲一笑:“你从未相信过我,连同我腹中的孩子,一同被你杀死。”
青裳看着妙尘,又将目光看向身前的空释。
她的指尖微动,想要去触碰他,却又蜷起了手指。
是妖就必须死。
那我呢?空释?我也必须死吗?
“这不是你害人的理由”空释上前:“你犯下的业障,是怎么都还不清净。”
“什么叫害人!”玲珑突然出声:“怎么别人害我们就可以,我们讨公道就变成了十恶不赦!”
“都怪姐姐无能,没能杀光天下负心人…咳咳…为你续命。”妙尘的指尖抚过玲珑腕间若隐若现的蝶形疤痕,血从唇角蜿蜒而下:“若当年我拦得住你……何至于此?”
玲珑的泪珠倏然凝滞,幻境随妙尘的叹息层层铺开——
三十前的江南雨巷,杏花纷扬如雪。
玲珑撑伞踏过青石板,伞沿轻抬时,正撞见一袭青衫的书生俯身拾起她遗落的绣帕。
“姑娘的针脚,竟比翰林院的画还要精巧。”他抬眼轻笑,眸中映着漫天飞花。
彼时的状元郎还不是状元郎,只是寒窗苦读的宋子砚。
妙尘曾立在檐角冷眼警告:“凡人最擅虚情假意。”
可玲珑仍偷偷将妖力凝入绣线,一幅《山河锦绣》连夜赶制,换来的银钱悉数塞进宋子砚的窗棂。
直至科考前夕,宋子砚在妙尘面前长跪不起:“此生若负玲珑,愿受千刀万剐!”
妙尘的翡翠扇割破他掌心:“记住,妖的诅咒,入骨入魂。”
幻象陡转。
红绸高挂的状元府邸,宋子砚的官袍浸透玲珑的血。
“妖物惑人,其罪当诛!”他颤抖着避开玲珑的目光,手中的桃木钉狠狠刺入她心口。
妙尘赶到时,只见到满地零落的绣线——
那是玲珑用妖力绣出的并蒂蝶,如今却成了缚住她魂魄的锁链。
“姐姐…疼……”怀中的玲珑已近透明,妙尘徒手剖开自己的胸膛,半颗妖心混着血泪喂入她口中。
子母蝶蛊结成的那一夜,妙尘捏碎了宋子砚的脊骨,将他的魂魄炼成灯油,燃在玲珑床前长明不灭。
“你以为我为何要炼百人心脉?”妙尘的瞳孔裂开蝶纹,血藤自废墟中拔地而起,将玲珑紧紧裹入妖茧:“子母蛊共享的寿命快耗尽了……那些负心人的心,那些伪善者的血,本就是你该得的补偿!”
慧琛的钢鞭僵在半空,他看见玲珑腕间的蝶蛊正吞噬她的指尖——三十前她为救人自愿剜心,三十年后却因救人沦为半妖半鬼的怪物。
“够了!”青裳的潇湘剑忽然调转方向,剑气扫过玲珑的妖茧:“她不是你的药,更不是你的债!”
蛇鳞从青裳颈侧蔓至眼尾,竖瞳倒映出空释骤变的脸色。
“妖……果然都是一样的。”空释的止戈剑发出嗡鸣,却迟迟未落下。
妙尘的身影渐渐虚空,化作鳞粉消散于空中。
玲珑破开血茧,自散妖力。
她的泪混着雪:“姐姐,没有了你,玲珑独活又有什么意义?”
一片废墟中,只有一对并蒂蝴蝶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