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渐暗淡,在地上拖出了好长的影子。
青裳望着空释的影子,芦苇荡的惊险依旧历历在目。
她的指尖隐在袖中微微发颤,她瞥见那人的手臂上也有许多伤痕。
“小师傅,你的伤…”
空释调制药膏的手顿了顿,暮色漫过褪色的《药师经》壁画,将他腕间的伤映成蜿蜒的紫。
“无妨。”他用染血的衣裳遮住,轻轻的将药上在她的伤口上:“你愿意承受佛门清苦,如此,我明日带你去见师父。”
青裳点头,不再言语,抬头望向墙上的壁画。
这偏殿已经有了些岁月,佛陀嘴上的一点朱砂悄然褪色。
药膏抹上伤口时泛起金芒,青裳嗅到熟悉的雄黄味混着龙涎香,突然想起每月朔望之夜,母亲总会将雄黄酒浇在祠堂地砖上,祈求上苍垂怜。
“喝下吧。”空释又端起一碗药递给他:“会有些苦。”
青裳接过,不知道从哪处嗅到一丝异香。
窗外惊起寒鸦,撞得檐角铜铃乱颤。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几片竹叶,飘飘然吹向另一处墙壁。
琉璃灯中烛火摇曳,似有银鱼摇晃。
银鱼浮动,青裳看向另一旁。
七根刻满咒文的铁桩围成困阵,中间悬浮着一具女子尸身,心口插着半截降魔杵,金莲开在她的身旁。
青裳的瞳孔瞬间放大,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墨色的汁水撒了满地,空气中弥漫苦涩。
青裳打翻药盏的刹那,壁画上的青蛇突然睁开双眼。
“别看!”空释的声音首次染上慌乱,他上前,捂住青裳的眼睛,将她带到身后。
他背后烛台爆出三丈高的火苗,将两人影子投在《锁蛟图》上。
青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影子竟生出龙角,而空释的影子里赫然盘踞着断尾的蛟。
他双手结印,空中念诵:“嗡嘛尼叭咪哄,嗡嘛尼叭咪哄。”
瞬时间,金光乍现,咒文在梁柱间凝结成实体。
燃烧的烛泪突然逆流而上,将《锁蛟图》中青蛇的眼珠熔成两粒金丸。
青裳耳畔炸开龙吟,看见自己影子的龙角正刺穿空释影中蛟尾,纠缠处迸溅的火星竟点燃了整面《药师经》壁画。
"闭气凝神!"苍老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染着檀香的袈裟掠过青裳的衣角:“空释,退下!”
老和尚咬破指尖在空中画起血符,十八罗汉像突然齐诵往生咒,蠢蠢欲动的蛟蛇终于归于平静。
半点莲花在青裳眉间若隐若现。
“师父。”空释行礼:“这是弟子在芦苇荡救下的孤女,她无处可去,弟子擅作主张将她带回,望师父赎罪。”
和尚收回染血的符咒,浑浊眼瞳里泛起涟漪般的金光。
他手中九环锡杖轻轻点地,杖头悬挂的青铜铃铛荡开一圈青雾,将躁动的蛟影压回壁画。
"老衲慧觉。"他褪下腕间菩提串,108颗珠子竟在半空拼出星图:“三年前夜观天象,便知有故人要来这青华山走这一趟。”
星图映在青裳眉间,那抹莲花印记突然绽出琉璃色,将整间偏殿照得通明。
空释的僧鞋微不可察地后撤半步。
青裳瞥见他垂落的袖口渗出血渍,在地砖上凝成半朵残莲。
慧觉从香案取来龟甲,三枚古钱在火光中显出鱼纹:"坎卦逢生,蛟龙出水。小施主可愿入我门下?"
古钱落入青裳掌心时,铜绿突然剥落,露出内里青玉质地,在掌心留下微凉。
慧觉恍若未觉,将一串冰裂纹沉香念珠套在青裳腕间:"此物能助你调和阴阳。"
青裳却觉得寒意刺骨,每颗珠子内部都封着抹游动的血丝,随她脉搏起伏明灭。
窗外骤雨初歇,月光漏进残破的《锁蛟图》。
青裳突然发现,画中青蛇被锁的位置,正对应着禅院古井的方位,老和尚却含笑将一粒菩提子弹入井中,惊起阵阵锁链清音。
"明日辰时,行拜师礼。"慧觉转身:“小施主且随空释一趟,沐浴更衣。”
廊中有微风拂过,竹影摇晃,空释一前一后行走着。
“师父法号慧觉,是华青寺的方丈,师父宅心仁厚,师父既然收你,说明与你有缘,你且在这放心修炼。”身后的女孩并不说话,空释不免回头看去,小女孩乖巧的跟他他的身后。
他停下,不再往前,蹲在她的面前:“是伤口还痛吗?”
青裳摇头,并不言语。
空释的僧袍被风掀起一角,青裳忽然抓住那片翻飞的衣角。
这个动作让年轻僧人怔在原地,他看见女孩睫毛上凝着细碎水光,像是晨雾里未晞的露珠。
七星潭的水汽漫过竹帘,青裳浸在温热的药泉中,水面浮着几片菩提叶。
她盯着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伤疤,忽然听见足踝银铃的响动。
青裳回头,看见一身素衣的空释。
她往水下沉了沉,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人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下桌子上,传来一声闷响。
是师父今日下午给她的冰裂纹。
"这串佛珠是师父用雷击木刻的。"空释隔着屏风递来素白中衣,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能镇......"
声音戛然而止。
女孩转过屏风时,看见空释正怔怔望着水面。
青裳已经穿好衣裳,湿发间缠绕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哥哥?”这是她入寺后说的第一句话:“你怎么了?”
“无事,你洗好了吧,我带你去禅房”
当她走过回廊时,檐角铜铃齐齐静默。
初春的空气依旧冷冽,有风吹过不知道带来哪里的花香,她捻了一片花瓣。
“到了。”空释推开门,燃了灯火带着青裳进了房间:“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他环顾一周,看看房间里有没有缺的东西,他掠过青裳,在她鼻尖留下一抹檀香。
屋子许久不住人,虽然干干净净,但也多了几分清冷。
青裳将花瓣按在窗棂纸的破洞处,月光便顺着那点殷红爬进屋内。
z她转身时衣摆扫过铜盆边缘,水纹颤了三颤才映出空释雪白的僧袍下摆。
"明日卯时三刻,带你去逛逛华青寺。”他指尖擦过案头经卷,积灰在油灯里爆出细小的星子。
青裳忽然发现他右手腕缠着褪色的五彩绳,藏在佛珠底下像截未燃尽的香灰。
她突然上前勾住那截五彩绳,眼神直勾勾的望着他:“慧觉法师对你们好吗?”
“怎么这样问?”空释并未躲开,只觉得被女孩触碰到的地方有些痒。
“我就是想问问。”
“师父对我们很好,华青寺住寺弟子众多,但我是师父亲传,若再加上你,那便是只有两个了。”空释笑笑:“怎么了,你是有什么顾虑?”
青裳摇摇头。
空释以为她依对芦苇荡的事心存余悸,蹲下身抚摸她的头:“放心吧,这里很安全。”
夜色更深,凉意入骨,空释合拢衣衫,向外走去:“早些休息,明日要行拜师礼。”
门扉合拢的瞬间,檐角铜铃颤了又颤,叮咚作响。
案头线香燃到第七个刻度,她掀开被子下床,蚕丝发带滑落,墨发披在肩头。
她将耳朵贴上冰冷的木门,听见空释脚步落在庭前青石上的响动。
窗外的风卷着落花扑进来,灯火摇曳。
更漏滴到子夜,禅房传来木鱼声,青裳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