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明立于添香居檐下,面色凝重。
对面灯笼上“只慕风雅”四字刺眼,楼中笙歌不断,朝中官员多沉溺于此。
仆人递上华青寺回帖:“桐华法师说小姐已归家。”
李公明颔首,目光仍锁在三楼茜纱窗上,窗内一道剪影执笔作画。
“父亲。”
李公明听到声音回头,看见许久不见的女儿。
李拭雪的嗓音清冷如雪。
她裹着灰鼠斗篷,眉宇间褪了稚气。
李公明握紧女儿手腕,他喉头滚了滚,终究只叹:“瘦了。”
李拭雪冲他笑笑:“父亲,女儿觉得很开心。”
李公明颔首,温声道:“你开心便好。路途劳累,先去歇息吧。”
玉磬声自添香居顶楼幽幽荡开。
素白绢帛自窗内飘坠,淋漓墨迹在石阶前铺开半卷《金刚经》。
李公明踉跄后退,官靴碾碎梅瓣。
“非人非鬼……”他喃喃重复圣上密旨中的判词,掌心渗出冷汗。
这哪里是秦楼楚馆!
分明是盘踞在朱雀大街的妖窟。
北风卷着琵琶曲在檐角盘旋,瓦当缝隙间似有藤蔓蜿蜒游走。
李拭雪仰头望去,茜纱窗内烛火摇曳。
她皱眉,如果没有探错,这添香楼中隐隐约约透出来的,是股浓厚的妖气。
暮鼓三响,京兆府鸣冤鼓裂开血缝。
披麻妇人赤足抠着鼓面,锁骨下鳞片随呼吸起伏,喉间滚出的嘶吼已非人声。
她想要开口说什么,却两眼一翻倒在地上,口鼻里渗出些亮晶晶的鳞粉。
更夫老赵缩在槐树后发抖。
这七日他见过太多这般场景:子时梆子未落,总有三两妇人从添香居方向飘来,她们叩门时不哭不闹,只将绣鞋底的血经拓在府衙石阶,待五更鸡鸣便化作一滩腥水。
暮色如血,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浸成暗红色。
卖炭驴车碾过结冰的长街,老驴发了疯似的往巷口窜。
城东糕饼铺的吴掌柜缩在柜台后,抖着手将桃木符压在三清铃下。
大理寺少卿掀开案卷,指尖黏上腥腻的脂粉。
琉璃盏中半片蝶翼簌簌颤动,金纹间浮凸的异香混着腐气直冲鼻腔。
他猛地合上卷宗,喉头发紧:"西市陈家二公子......"
"窗棂结满鳞粉。"仵作嗓音沙哑,灯下蝶翅振起残翼,鳞粉扑簌簌落在他袖口:“还有薛翰林家的新妇。"
少卿指节捏得发白。
本应是男欢女爱的美好,而今雕花婚床沿结满肉蛹,薛老夫人铜镜里映出的,是儿子被黏液裹着蜕皮的残躯。
"呕——"
少卿踉跄扶住桌角,冷汗浸透后襟。
窗外长街死寂。
他抓起茶盏猛灌,冷水混着鳞粉滑入喉管,激起针刺般的灼痛。
"备车!"他哑声嘶吼,官靴将坠地的蝶翅碾成齑粉:“去李尚书府——现在!"
车辕碾过青石板时,少卿死死攥住轿帘。
月光漏进缝隙,照见他手背暴起的青筋下,有金纹正顺着血管蜿蜒游走。
"南无阿弥多婆夜..."
李拭雪跪在佛龛前诵经,腕间沉香珠突然迸出裂响。
"小姐!"婢女青穗撞开门,发间银蝶簪的薄翼正簌簌震颤:"老爷传您到前院,有…有要事商议。”
李公明负手立在滴水檐下,官袍被腥风掀起一角。
大理寺少卿的琉璃盏中困着半只金纹蝶,鳞粉簌簌坠落,异香混着尸腐气直冲脑门。
“西市米铺的婴孩……”他闭了闭眼,强忍下心中的恶心:“啼哭吐的是胭脂鳞片。”
李拭雪腕间佛珠骤然发烫。
她解下斗篷,雪青素衣上梵文流转,银杏木钗绽出千叶光华,满地血经遇光蒸腾,腥臭雾气呛得少卿干呕。
添香居顶楼玉磬骤响,茜纱窗内七八道影子倏然合一。
大氅拂过窗棂,整条朱雀大街陷入漆黑。
娇笑声裹着诵唱刺入耳膜,瓦当缝隙钻出藤蔓,倒刺缠上尚书府匾额,裂痕如蛛网蔓延。
“妖孽!”李拭雪咬破指尖,血珠凝成“卍”字印。
晨钟破雾时,她立于阶前,掌心冰晶封存残翼,金纹现“玲珑”二字。
她将冰晶呈于二人:“此物太邪,需师门相助。”
李公明望着女儿背影,官袍下的手仍在颤。
檐角铁马如丧钟,破碎风铃声中,虫翼嗡鸣未散。
李拭雪反手扣上厢房雕花门,铜锁咔哒落定。
她褪下灰鼠斗篷,露出腕间青玉镯——是青裳赠予她的水镜法器。
"摩诃般若波罗蜜。"指尖蘸取茶盏残露,在檀木案几上画出八瓣莲纹。
青玉镯浸入水痕的刹那,案上铜镜忽地漫起白雾,水面倒映出华青寺藏经阁飘摇的烛火。
“小雪儿。”桐华叩响青砖,驱散经卷上缠绕的黑气:“夜深了为何不歇息?你身上怎会有朱雀街的业障香?”
"师父!”李拭雪掏出那片蘸着鳞粉的冰晶,语气焦急:“京城出了大麻烦。”
听到这,桐华有些迷离的眼才聚焦起来,她放下手中的酒壶,直起了身子:“你说什么?”
“师父,归家时父亲提及京城新添了座添香居,本以为是寻常事。可自那楼建成,男子接连失踪,如今城中已人心惶惶。”
她展出那冰晶:“师父你瞧,这晶上沾染着不少妖气,我学识浅薄,探不出这是何妖物。”
"南海蝴蝶。"桐华指尖探入水雾,茶盏应声迸裂,血色梵文随碎片炸开。
她凌空画咒,金印烙入她眉心:"莫妄动,我即派弟子下山助你。
铜镜突然蒙上猩红水雾,李拭雪颈后寒毛倒竖——分明有冰凉的风舔过她发间银杏钗。
“大胆妖孽!在我面前也敢造次!”桐华厉喝一声,案上青玉镯应声炸开,莲纹水渍化作火凤冲天而起。
窗外传来龟尖笑,瓦当上蜿蜒的藤蔓已爬满血经。
李拭雪并指抹过眉心,一缕青焰跃上添香居顶楼的茜纱窗。
隆冬,华青寺大雪纷飞,朔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陆乾伸手紧了紧玄色大氅。
他踩过积雪的庭院,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时,空释和青裳已从回廊转出。
大雄宝殿方向传来三长两短的钟声,惊起寒鸦数点。
是急召。
檐角铜铃乱响间,三人已立在殿前石阶上,积雪簌簌落满肩头。
三叩首后抬头,三位法师面色凝重如铁,案前摊着道明黄卷轴,火漆已碎。
空释开口:“师父这般急召......"
"是京城妖祸。"慧觉的手按在卷轴上,指节凸起青筋:“礼部尚书李公明八百里加急,说京中有妖异四起,已经失踪了许多男子。”
桐华颔首:“此番妖邪专袭男子。”
她拂袖一挥,昨夜与李拭雪的对话幻影凌空显现。
顿时,大殿内妖气四起,黑气缭绕着奔向青裳。
青裳皱眉,刚要抬手捏诀,那黑气就已被空释拦下。
她看向慧觉:“师父,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慧觉将卷轴抛入空释怀中:“你们三个速速下山协助拂雪捉拿要挟,不要逞强,万事小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