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裳蜷在烛影里,她咬破指尖在素绢上勾画阵纹时,尾尖缠着昆仑玉杵将鳞片碾成细粉。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青瓷钵中,混着朱砂的鳞粉泛起泠泠寒芒。
寅时的更漏惊碎了檐下冰凌。
她将炼好的护甲托在掌心,青鳞已化作半透明的软甲,经络般的银纹在月光下缓缓流转。
这是用本命精血淬炼的蛇蜕,逆鳞为骨,心头血为引,若受致命一击,可代主承灾。
晨雾未散时,青裳攥着软甲立在梅林入口。
空释的剑正悬在半空勾勒防御阵,靛青袖袍被山风灌满,像一片将坠未坠的竹叶。
“空释,我有一物要送给你。”她幻化出那软甲,捏在手中竟然浸入了丝丝冷汗。
“你要送我什么?”
"接着!"她扬手抛出软甲,冰蚕丝缀着的铃铛撞碎满地霜花。
空释反手接住,护甲化作流光缠上他手腕,鳞纹顺着经络没入僧袍。
他诧异地掀开衣袖,见小臂浮现出青鳞暗纹,与青裳本体鳞片如出一辙。
"溯光镯予我疗伤,这个便予你保命。"青裳踢开脚边积雪,耳尖在晨光里泛红:"这是我心口处的逆鳞,仅此一片,你可要保管好啦!"
空释抚过臂上微凉的鳞纹,忽然嗅到淡淡血腥气。
他猛地扣住青裳手腕,灵力探入脉门——果然寻到心脉处未愈的裂痕。
"胡闹!"他眼底碎冰浮动:"剜逆鳞炼器,你当自己修成元婴了?"
青裳剑锋斜挑,笑音裹着剑鸣:"人族终究差些火候。"
护心鳞嵌入空释心间,幽光闪闪:“此物护身助修——"
尾音忽如蛇信吐息,"他日若败于我手,我可要嘲笑你了…”
剑气震碎梅枝的刹那,青裳喉间泛起腥甜,是昨晚修炼法器之时消耗真气过多。
她借着错身的间隙咽下血沫,木剑挽出的剑花比晨雾更飘忽:"你们佛门不是讲求色即是空?"
剑锋突然转向空释腕间的镯:"怎么还戴着我的蛇蜕手钏?"
金铁交鸣声惊起满林宿鸟。
空释的止戈剑落在青石板上,他望着少女被剑气掀起的发带。
"你当逆鳞是寻常蛇蜕?"青檀佛珠突然缠住青裳手腕,空释的声音裹着风雪砸过来:"此物与妖丹同源,若你出了什么意外..."
话未说完,青裳挽了个剑花,剑柄已然抵上了他的心口。
漫天飞雪突然凝滞。
雪粒悬成珠帘凝在她睫上:"乾坤已赠。"
褪色的剑穗坠入空释掌心:“不喜便任其湮灭。"
忽又旋身踏碎三寸雪光,发间银铃撞破寂静:"只是这天地间——"
"再难求第二件。"
空释无奈的笑笑,从袖中掏出一块散发热气的糯米糕塞进青裳手里:“快点吃,我一直用灵力温着。”
瑶光殿——
瑶光殿的晨钟荡开最后一缕雾气,青石砖上凝结的冰晶折射出琉璃色光晕。
慧琛法师的锡杖叩在莲纹砖面时,檐角铜铃骤然噤声。
"妖者,戾气所钟,虽化人形而兽性难驯。"慧琛枯枝般的手指划过《伏魔录》,书页翻动间竟渗出丝丝血气。
香炉青烟在他褶皱的僧袍上织成罗网:"百年前玄龟作乱,以婴孩精血淬炼妖丹——"
"师伯容禀。"跪坐在蒲团末席的少女忽然直起脊背,发间银杏簪颤巍巍挑破凝滞的空气。
李拭雪膝行半步,广袖扫翻案上松烟墨:"《南华妖典》有载,玄龟之祸源于修士强取镇海珠,若论因果......"
"放肆!"慧琛袖中窜出缚妖索,金环重重砸在李拭雪肩头。
殿外惊起寒鸦掠过冰湖,扑棱声里混着陆乾的嗤笑:"师妹莫不是被妖迷了心窍?怎么还替这妖邪说话?"
"凡妖道者,皆该剔骨焚魂。"慧琛的降魔杵指向殿外梅林,积雪应声炸成齑粉。
纷扬雪沫中,青裳看见空释的靛青僧袍掠过朱墙,他腕间青鳞暗纹正与自己的心跳同频震颤。
慧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渗出的血珠坠在《楞严经》上,恰巧污了"众生平等"四字,他继续开口:“凡为妖者,其心必异,杀之,莫怜之。”
青裳扭头看向跪坐在他身旁的空释,烛火映照着睫,在眼下照出一片阴影,那人察觉到了青裳的目光,也扭头看向她,神色柔和:“怎么了?”
铜炉香灰簌簌落在青裳膝头,她盯着空释腕间时隐时现的青鳞纹路。
殿外风雪呼啸着灌入经幡间隙,慧琛法师的降魔杵正悬在众弟子头顶,金环震颤声里裹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我是妖。"她突然用蛇类特有的腹语术传音,尾音裹着梅枝折断般的颤栗:"你如何怎么看我?"
空释转经筒的手指骤然收紧,掌心被碾出朱砂色。
檐角铜铃恰在此时惊起,慧琛的锡杖重重杵向青裳所在方位,金芒擦着她发间银杏簪没入青砖,燎焦了三寸青丝。
"妖气。"慧琛的照妖镜已悬至青裳眉心。
空释突然掐碎掌中檀香,灰烬混着灵力凝成屏障。
镜光撞碎在雾障上的刹那,他腕间青鳞纹路骤然发烫。
"师伯看差了。"他垂眸将菩提子按进青砖裂缝:“是后山雪魅扰了清净。"
慧琛的目光转向空释,手指拂过他腕间暗纹。
青裳看见慧琛指甲缝里嵌着黑红色血垢,那是三十年前镇压蜉蝣妖时沾染的妖血,至今仍在佛门圣殿散发腥气。
“蜉蝣命短,本不该受这无妄之灾。”
青裳心想。
"空释。"青裳突然现出蛇瞳,竖瞳里映着少年僧人被经幡割碎的身影:"若有一日..."
殿外忽有惊雷。
惊雷劈断百年古松,积雪混着妖气漫过门槛。
空释突然起身挡住慧琛视线,僧袍广袖扫落案上《伏魔录》,泛黄书页正好展开在"诛妖阵"图谱。他俯身拾书时,一滴汗珠坠在青裳手背。
"众生平等。"他声音轻得像雪落袈裟,指尖却死死扣住腕间佛珠。
青裳看见他后颈渗出细密血珠——那是强行压制护身鳞纹的反噬。
慧琛的降魔杵突然洞穿青裳虚影,钉在空释脚边三寸。
老法师喉咙里滚出砂砾般的笑声:"好个众生平等,你倒是说说,当年那蜉蝣精妄图改变因果之时…”
"师伯,该诵《愣严经》了。"空释突然结金刚印,佛光如利刃劈开殿内妖气。
青裳在强光中看见他腕间鳞纹正在消退,而自己心口逆鳞传来锥心之痛。
暮鼓声震碎冰棱时,青裳的蛇蜕手钏突然断裂。
空释在满地玉珠滚动声中转身,僧袍下摆还沾着她今晨蹭上的糯米糕碎屑。
他张口欲言,却见少女的背影消散在经幡之后,唯余半句腹语凝成冰霜落在他掌心:
"原来你眼里的众生,终究分三六九等。"
空释腕间青鳞突然刺破皮肤,心口逆鳞的感应让他心口一震。
他望着青裳消失处渐次绽开的血色冰莲,终于意识到护身鳞已与自己的佛骨相融——
这因果,怕是慧琛法师最忌惮的妖道同修之兆。
慧琛法师正巧诵到:“汝爱我心,我怜汝色。”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说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他望着青裳的背影,低声诵出这句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