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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堂内沉香如瀑，十二重素纱帷幔次第垂落。
青裳迈过门槛时，青铜獬豸香炉突然爆出火星。
惊见跪在阴阳鱼石台上的少年脊背渗血——血珠顺着《清静经》碑文蜿蜒。
"陆乾？”青裳指尖发颤，她扭头看向空释：“这是做什么？”
堂上忽有铜磬嗡鸣。
十八盏长明灯映出壁上《三清图》，慧琛执鞭站在陆乾身旁，慧觉与一女子坐在上首。
那女子一袭白衣，头发松松散散的用一根白玉簪挽着，流云髻半颓在青玉凭几上，几缕银丝顺着帷幕滑进晨光里。
想必就是桐华。
堂内檀烟凝滞，慧琛手中玄铁鞭泛着寒光，鞭梢垂落的血珠在地砖上绽开点点红梅。
陆乾跪在太极图中央，脊背绷如断弦，左肩三道鞭痕已透出森森白骨。
"师伯不可！"
眼看着一鞭将要落下。
青裳掠身挡在陆乾跟前，广袖翻飞间带起长明灯火摇曳。
玄铁鞭挟着罡风劈面而来，她竟徒手攥住鞭梢，白玉般的掌心登时血肉模糊。
鲜血顺着铜磬纹路蜿蜒而下，浸入太极阴阳鱼眼，整座大殿突然响起清越鹤唳。
墙上《三清图》无风自动，画中仙鹤金眸流转，竟引颈振翅欲破卷而出。
七十二盏长明灯焰暴涨三寸，将青裳染血的面庞映得恍若修罗。
"三月前是我同陆乾比试。”她齿间沁出血丝，字字如钉：“若说违逆门规，我也是同犯。师伯今日若要动刑..."
素手扯开云纹腰封，霜色外袍如雪崩落：“便将我也打了吧！”
慧琛额角青筋突跳，玄铁鞭嗡嗡震颤似要脱手。
忽有茉莉幽香破开血腥，素白广袖拂过鞭身，万千钧力道竟化作绕指柔。
"师兄的玄铁鞭还是这般暴烈。"桐华指尖轻点鞭梢，鎏金护甲掠过青裳带血的腕脉：“小辈们气血方刚，倒让我想起当年你我偷下青华山山..."
她轻笑转身，发间玉铃铛叮咚作响，满殿肃杀之气霎时冰消雪融。
青裳只觉腕间一暖，狰狞伤口竟生出白玉兰纹路。
桐华执起她染血的右手，将一枚冰裂纹玉镯缓缓推至腕骨："这是用昆仑雪魄炼化的溯光镯，疗伤护心是最有用的。”
青裳赶忙推脱：“师伯，这太贵重，我怎能收下。”
桐华弯腰捏捏青裳的脸：“你的拜师礼师伯没有参加，甚是遗憾，这礼物，就当是给你的拜师礼了。”
青裳看看腕间的手镯，知道不应该推脱，行了一礼：“那青裳便谢过师伯了。”
青裳腕间玉镯泛起霜纹，阴阳鱼石台应和般升起莹白雾气。
桐华广袖轻扬，三枚银针已钉入陆乾天枢穴，针尾缀着的冰蚕丝竟自动编织成星图。
"当年你师尊受九幽寒毒，也是这般倔。"桐华指尖凝出雪魄寒光，顺着陆乾脊背游走：“护心阵认主千年，倒肯为你这孩子亮阵纹。"
石台突然浮起血色符文，与青裳腕间玉镯共鸣震颤。
陆乾肩头白骨覆上冰晶，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玉色新肌。
慧琛手中的玄铁鞭突然脱手飞向《三清图》，被画中仙鹤衔住鞭梢，化作一道金光没入卷轴。
"师伯的雪魄针法越发精妙了。"空释道。
陆乾间上开出一朵冰莲，顿时感觉浑身的疼痛烟消云散，他慢慢起身，对桐华行礼：“多谢师伯。”
桐华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做事情之前要三思而后行。”
“谢师叔教诲。”
陆乾慢慢走到青裳面前，望着她的眼睛。
戒律堂的晨光穿过十二重素纱，在他苍白的脸上织出斑驳的影。
少年喉结滚动数次，终是抬起缠着冰蚕丝的手，指尖触到青裳染血的袖口时，檐角铜铃忽被山风撞响。
"啪嗒。"
一滴血珠从青裳垂落的指尖砸在阴阳鱼纹上，惊醒了凝固的晨光。
"我..."陆乾突然撩起残破的衣摆跪在血泊中，脊骨撞得石台闷响。
冰莲在伤口处震颤，碎玉般的花瓣簌簌落满青裳绣着松纹的裙裾：“对不起。”
方才青裳自褪外袍，愿与他一起受罚，那一刻，他才知晓，自己的心胸有多狭隘。
此刻，他甚至不敢直视青裳的眼睛。
“我…”
话语被青裳打断：“好了。”
她架住陆乾臂弯："常言道不打不相识。"
指尖掠过他腕间淤青，"师兄若过意不去——"
"多喂几招便是。"
陆乾点头。
堂外忽有松涛如浪，卷着钟声撞散最后一缕檀烟。
桐华斜倚青玉案，银针在指间流转如月华："师兄且看——"
银针颤出清越尾音，唇角笑意淬着经年霜色，"您这铁规，可还守得住？"
檐角铜铃余音未歇，戒律堂外忽有清泠琴韵破空而来。
李拭雪抱琴踏入殿门时，她月白云锦裙裾扫过七十二盏长明灯，火焰漂移一瞬。
“师父。”
"来得正好。"桐华指尖银针化作流光没入广袖，倚着青玉凭几朝李拭雪招手："这三位便是你日后的同修。"
青裳腕间溯光镯突然泛起冷雾。
她抬眼望去，见那抱琴少女额间描着花钿，鸦青鬓角簪着两粒珍珠，挽好的发髻之上别着凤凰金簪，行走时腰间禁步竟纹丝不动——是世家嫡女才会行的先秦淑女步。
“拭雪见过各位师兄师姐。”少女屈膝行李，珍珠坠子拂过琴身，发出叮咚的声响。
陆乾循着琴音回眸时，檐角漏下的晨光正巧漫过第九重素纱。
少女发间金步摇忽地叮咚作响，十二枚玉铃铛缀着的星子垂珠随转身漾开光晕。
仿佛瑶池仙女下凡。
桐华接过李拭雪手中的琴，看了看，将它放在青玉案几之上：“你这凡琴不够好，我给你一把。”
说完，手中灵力反转，便变化出一把琴来。
那是一把千年桐木著成的古琴，在阳光下泛着桐木特有的青芒。
“你且为这琴取个名字吧。”
“那便叫，拂雪。”
透过帷幔，李拭雪偷偷看向空释，那人的目光却只在青裳刚刚受过伤的手掌之上，而她没注意到，身后的陆乾，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侧脸。
戒律堂外的千层阶上，空释垂眸凝视着青裳掌心殷红的伤痕。
阳光穿过回廊外的古柏，在那道殷红伤口上投下斑驳光影，他袖中指尖不自觉捻动药瓶，却终究没有动作。
"李姑娘唤你师姐时，我瞧你耳尖都烧红了。"空释忽然开口，惊落檐角一滴露水。
他目光仍凝在青裳缠着素纱的手上，仿佛那蜿蜒的细纹是某道难解的卦象。
青裳踢开阶前碎石，白玉铃铛在裙裾间脆响："我瞧着李拭雪比我大上许多，像是与你同岁，叫我师姐我总觉得别扭。”
空释轻笑：“你之前不是还说李拭雪面善，你觉得同她亲近？”
“那不一样！”青裳吃着空释递来的蜜饯：“你怎么随身带着那么多零嘴？”
空释笑而不答，指间菩提碾过三转："桐华师伯早师父一旬入门。座下仅此一徒，唤声师姐亦无妨。”
青裳点头，把手中剩下的蜜饯吃完时，已然到了禅房门口。
“今天这么多事情，你也累了，早些歇息。”
寒梅初绽时，青裳在古刹后山的石阶上踩碎了今冬第一片薄冰。
四个月光阴从剑尖掠过，带走了梧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
青裳握着木剑的掌心生出薄茧，此刻正抵在空释咽喉前三寸。
她望着对方衣襟沾着的雪粒，忽然想起这人递来的蜜饯还带着桂花香。
"铛——"
止戈剑震开木剑的力道却比往日弱了三分。
空释退后两步，积雪在他靛青僧袍下簌簌作响。
青裳敏锐地捕捉到他手腕不自然的颤动，剑锋顺势挑起一蓬新雪。
"你走神了。"她足尖点在梅枝上，细碎的花瓣与剑气同落。
这是今晨刚从琴谱里悟出的招式，剑气破空时竟真带起泠泠七弦之音。
空释旋身避开锋芒，禅杖在雪地划出半轮残月："昨夜西殿的琴声，你听到了？"
木剑突然凝在半空。青裳想起子时穿过回廊的冷风里，确实裹着段断续的《九韶》调。
应是李拭雪练习的《九韶》中的《清平调》。
那时她正对着烛火擦潇湘。
剑身映出窗外疏影横斜，某个音节突然与记忆里空释演示的剑路重合。
"琴柱十三徽，暗合周天星辰。"她翻腕振剑，积雪随着剑气腾起三尺白练，"就像你教我的踏雪步，第七步总要往巽位偏半寸。"
止戈剑撞上剑身的脆响惊落梅梢积雪。
空释眼底映着交错的光影，忽然发现青裳的剑气已能割裂飘落的雪片——那些六棱冰晶尚未触地，便在半空碎成更细的琼芳。
"当心！"
青裳的提醒来得迟了半步。
木剑擦着空释袖口掠过，挑断的绑带随风卷上梅枝。
她看着那截黛色布料缠在花萼间，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上个月帮他补过的旧衣。
"弦乐剑意..."空释垂眸看着袖口整齐的裂痕，忽然轻笑出声：“难怪桐华师伯当年抱着焦尾琴上山时，说要以宫商角徵羽破贪嗔痴慢疑。"
暮鼓恰在此时撞破雪幕。
青裳收剑归鞘时，瞥见自己呵出的白雾竟在空中凝成细小冰晶。
"明日去梅林。"空释转身时，止戈剑在暮色里晃出碎光：“带着你潇湘剑”
最后一缕天光沉入远山时，她忽然听见梅林深处传来三声琴音，惊得枝头寒雀扑棱棱冲向铅灰色苍穹。
她设了个结界，在房中现出了本体。
青色的小蛇长大了许多，她蜿蜒着尾巴爬到镜子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青色的鳞片在烛火中泛着光，她看向自己心口下一寸的地方。
那是蛇族最坚硬的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