谕旨传檄全国,言伊丽莎白登皇帝位,是为伊丽莎白一世。拉·切塔尔迪即刻译谕旨飞书法国,题为《叙1741年12月6日俄国发生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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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历1741年11月28日(公历1741年12月9日),伊丽莎白一世又发布了一条上谕,声称本人已经不打算结婚生子,立姐姐的儿子彼得·德·荷尔斯泰因-戈托普为储君。此举恰好与叶卡捷琳娜一世的意愿相契合,她在一开始时,曾打算将皇位传给彼得大帝的孙子。
参与政变之时,伊丽莎白曾许诺此次政变乃不流血的政变。如此一来,一个棘手的问题冒了出来,就是该如何处置伊凡六世呢?拉·切塔尔迪千叮咛万嘱咐:伊凡六世活着一天,就会对伊丽莎白一世的皇位构成威胁;女皇应该斩草除根,不留祸患。然而,女皇并没有这么做。伊凡六世在远离首都的数个偏远之地飘荡了数年,最终被关押在施吕瑟尔堡(Schlüsselburg)的堡垒里。此后,他就像一个幽灵般时不时就对继之而起的两位沙皇形成威胁。政变的第二晚,一组钦差衔命处置前朝旧臣。钦差们办事可谓干脆利落。奥斯特曼死于车轮刑,米尼赫被五马分尸,其他人则被砍头。除此之外,宽宏大量的伊丽莎白一世将所有刑罚都改为永久流放。
在某些历史学家看来,此次政变全然出自拉·切塔尔迪之手,或者至少是法国阴谋的实现。这一判断建立在女皇执政之初拉·切塔尔迪的行为之上。自命不凡的拉·切塔尔迪认为,他是女皇唯一的顾问,是女皇的首相。然而世事无常,形势突变,女皇身边出现了另一位大臣——阿列克谢·别斯图热夫-留明(Alexis Bestoujev-Rioumine)。女皇对其荣宠有加(他被授予圣安德烈十字勋章,享有副掌玺官和公爵头衔)。此人将重新把俄国的政策拉回到传统的轨道上。
一上任,别斯图热夫便直言他会追随彼得大帝的事业,维持政策的稳定性。而这一规划即刻就与法国的利益发生了冲突。
别斯图热夫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凡尔赛方面鼓动的瑞典与俄国的战争。伊丽莎白登上皇位的当天,也许是在拉·切塔尔迪的要求下,瑞典人宣布临时停战。然而,瑞典的官员并不赞成拉·切塔尔迪的做法,因为俄国君主更迭后,凡尔赛方面是高兴了,但不应该忘记瑞典这个盟友。瑞典希望政变会带来一定程度的混乱,从而使得瑞典在军事上取得有利的局面。然而,事情并未如瑞典所愿。拉·切塔尔迪谈下的短暂停战结束后,战争重启,瑞典人处境不佳,法国又开始了调停。1742年3月,磋商于圣彼得堡举行。尽管瑞典人在军事上屡屡失利,但是在法国的支持下,瑞典要求收回维堡(Vyborg)及其周边地区。怒不可遏的别斯图热夫拿出了《尼什塔特和约》,断言俄国决不会割让以上地区。一时间,圣彼得堡和凡尔赛对于对方的幻想都破灭了。法国长期以来一直就想发动一场政变,但是法国国王和弗勒里的观念并没有因此改变。俄国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一个野蛮的国家。无论君主是谁,俄国永远不会成为法国的盟友;而瑞典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法国联盟体系的支柱。如果俄国控制了瑞典,法国就会按传统方式给瑞典提供支援,也就是说怂恿俄国的其他敌人。此次法国的外交策略选择了丹麦和土耳其来扮演这样的角色。在伊斯坦布尔,卡斯特拉内(Castellane)侯爵忙于说服土耳其武力对抗俄国。虽然鼓动没有成功,但他还是从土耳其君主那里讨来了一笔钱来资助瑞典。
尽管法国在背后四处使力,但瑞典军队还是土崩瓦解了。俄国军队占领了芬兰全境,瑞典不得不进行谈判了。在奥布[Abo,即图尔库(Turku)]举行的和平会议为1743年签订的条约做好了准备。瑞典被迫放弃了一切要求。俄国得到了芬兰的一部分。被排除在谈判之外的法国也无法维护自己的盟友。凡尔赛和圣彼得堡之间的关系亦没有得到改善。拉·切塔尔迪最终两面都不讨好:女皇对其气愤不已,法国则觉得他太注重俄国的利益。拉·切塔尔迪被召回,路易·达利翁(Louis d’Alion)取而代之。别斯图热夫很高兴看到拉·切塔尔迪总算走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拉·切塔尔迪只是虚晃一招,这个被他视为仇雠的人几个月后将会带着复仇的念头卷土重来。
和平既已实现,别斯图热夫总算可以腾出手来推行自己的主张。他最先考虑的是遏制正在崛起的普鲁士。与之相对,英国则是一个俄国可以携手合作的伙伴,俄国能够与其一道维持欧洲的均势,并打压任何强权过分的野心。最后,别斯图热夫对奥地利抱有好感。这就是别斯图热夫给女皇呈上的外交策略,当务之急是尽快推行以上战略,因为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要求俄国赶紧表明立场。
别斯图热夫的构想与法国的战略相抵牾。如何避开这一困境呢?凡尔赛方面不禁如此思忖。再度干涉俄国政局,除掉别斯图热夫的想法冒了出来。法国对女皇有信心,行动也正是假女皇之手进行的。1743年,法国代表路易·达利翁弹劾其来自奥地利的同僚博塔(Botta),指控他与俄国大贵族(别斯图热夫一党)密谋推翻女皇,立伊凡六世为帝。谋反者很快被捕,并被流放至西伯利亚,伊凡六世受到更为严格的看押。不过,别斯图热夫倒是逃过了一劫。匈牙利女王发誓她与此事全然无关,并将逃至她处的博塔交给了伊丽莎白一世。其中有个问题:普鲁士扮演了什么角色吗?事实上,就在女皇挫败谋反阴谋之际,作为灵魂人物的来自奥地利的大臣却身在柏林。他去柏林是为了同普鲁士人里应外合吗?还是为了避嫌?
法国再次赢得了女皇伊丽莎白的青睐。不正是依靠法国的介入以及达利翁的弹劾,女皇才发现阴谋的吗?唯一令法国不快的是,别斯图热夫的职位没有受到影响。然而,几个月后拉·切塔尔迪的丑闻让俄法之间短暂缓和的关系破裂了。拉·切塔尔迪是以胜利之姿返回俄国的。然而,别斯图热夫却在时刻密切监视着他,这给警察最终逮捕他提供了理由。1744年春,别斯图热夫破译了拉·切塔尔迪与凡尔赛通信的密码,并将解码后的信件呈给女皇,信中涉及了帝国的生活、政治以及“女皇不为人知的一面”。一个不怎么讨喜的女皇形象跃然纸上:浅薄、懒惰,重私事甚于国事;信中充斥着大量关于女皇私生活的细节,俄国宫廷的污浊腐败,甚至连贿赂的金额都一清二楚。伊丽莎白一世从未想过拉·切塔尔迪对她本人有这么大的敌意!拉·切塔尔迪在自家遭到逮捕,警察命令他必须在24小时内离开俄国,且永远不得回来。拉·切塔尔迪还被要求归还女皇授予他的圣安德烈十字钻石勋章,以及不知何时赠予他的女皇画像。伊丽莎白一世展开的调查表明,是安哈尔特-策布斯特(Anhalt-Zerbst)公爵夫人(俄国皇位继承人的年轻配偶叶卡捷琳娜
的母亲)嘴巴不严,将女皇的私生活透露了出去。这位公爵夫人被赶出俄国,这也使得伊丽莎白一世和叶卡捷琳娜的关系恶化了。
拉·切塔尔迪被打发走后,法国并没有要求俄国进行解释。然而,经此一事,法国该如何缓和与俄国的关系呢?此事发生得不是时候。外交大臣阿姆洛(Amelot)已经告老还乡,此时正是法国国王独自一人在处理事务。此后,1744年冬,法王任命阿尔让松(Argenson)侯爵担任外交事务的领导人。阿尔让松与伏尔泰关系密切(至少他本人是这么说的),就本性而言,他并不怎么支持同俄国联盟。不过,他意识到了俄国的实力,遂立刻决定与俄国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接替拉·切塔尔迪的会是谁呢?事出紧急,阿尔让松选择了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案,即让达利翁重返圣彼得堡担任全权公使,由他负责评估该如何修复与俄国恶化的关系。达利翁来到圣彼得堡后向法王报告称,同他谈话的每个人都反法情绪高昂。为了同伊丽莎白一世和解,法王决定放低一下外交姿态,最终承认了俄国的帝国称号。法国一直以来不愿意这么做,这也是法国低看俄国地位的体现。法国还附赠了一份王家礼物:一张由名贵木头制成的桌子。女皇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感激之情。
圣彼得堡和凡尔赛之间还存在着另一个礼节性的问题——法国驻俄国代表的选择。符腾堡人海因里希·格罗斯(Heinrich Gross)在女皇安娜一世主政期间进入俄国的外交部门。此时,他在巴黎接替了上一任驻法大使康捷米尔亲王。派谁去俄国呢?法国有两个人选:圣-塞弗兰(Saint-Séverin)公爵和贝尔岛元帅。圣-塞弗兰公爵并不合适(格罗斯对阿尔让松说了不少圣-塞弗兰公爵的事),因为公爵在逗留瑞典期间,恰好碰到瑞典和俄国在打仗,当时他旗帜鲜明地反对俄国。这使得他无法取信于俄国人。至于贝尔岛元帅,人们觉得更适合他的是到战场上去,而非当一名大使。在寻求其他候选人之前,阿尔让松表示圣彼得堡也可以再换一位驻法大使。伊丽莎白一世拒绝了,她明确表示格罗斯会留在法国,而且她只会授予他公使的头衔,而非全权代表。这对法国国王而言真是莫大的羞辱!女皇无视法方想要换一名俄国驻法代表的诉求,自顾自地任命了一个法国认为不合适的人,而且此人的外交级别也不高。既然如此,法国国王也就做了如下回应:让达利翁继续留在俄国。
不久之后,法俄之间的小打小闹就变成了一场真正的对抗。1745年1月,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尔七世去世,帝国需要另立新皇。当然,俄国没有介入皇帝的选择。然而,它并不想放过这一影响欧洲均势的机会。法国也在鼓动俄国,因为它想要借机动摇俄奥同盟。法王建议俄国女皇支持萨克森选帝侯奥古斯特三世,反对奥地利女大公的丈夫洛林的弗朗茨。如果伊丽莎白一世采纳了法国的建议,这对她的盟友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此外,假设俄国支持萨克森选帝侯,它就将面临普鲁士—萨克森—奥地利这三顶王冠合而为一的风险,这显然完全不符合俄国的政策。不难想象伊丽莎白一世断然回绝了法国的提议,更何况就连法国的普鲁士盟友腓特烈二世都拒绝了法国的提议。腓特烈二世一开始选择了支持巴伐利亚选帝侯马克西米利安-约瑟夫。然而,约瑟夫本人觉得当选无望,很快就弃选了,并声称他支持洛林的弗朗茨。洛林的弗朗茨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当选了。
法国方面一点儿也没有气馁,马上就想了新招。阿尔让松在同一时间努力说服俄国公使明白建立法国、俄国、瑞典和普鲁士联盟的紧迫性。这一联盟应补充完整法俄之间的商贸协议,以便共同对抗强大的英奥同盟。达利翁负责向别斯图热夫说明这一计划,为了能使后者接受法国的提议,达利翁甚至向别斯图热夫大肆行贿。不过,不肯妥协的别斯图热夫拒绝了。
1745年秋,法国军队取得了丰特努瓦大捷,占领了一部分奥地利的领土。与之相对,奥地利则在政治上取得了胜利,弗朗茨亲王加冕称帝。伊丽莎白一世两位负责外交事务的顾问对上述事件有着不同的看法。在掌玺官别斯图热夫看来,俄国的态度取决于普鲁士的实力和侵略性。腓特烈二世已然攻击同时担任波兰国王的萨克森选帝侯。俄国应该加入经由1745年1月签订的《华沙条约》联合起来的几大强国(英国、荷兰、萨克森、奥地利)的联盟,在外交上支持奥地利,遏制普鲁士。然而,副掌玺官沃龙佐夫(Vorontsov)却表示俄国需要克制,在经济上支持一下萨克森就足够了。伊丽莎白有些举棋不定,她既敌视普鲁士,又对玛丽亚-特蕾莎放心不下。最后,伊丽莎白一世决定用武力解决,计划在来年春天武装干涉萨克森。在准备此计划的过程中,俄国开始从库尔兰撤军。腓特烈二世觉察到了俄国的动向,遂分别与萨克森和奥地利单独缔结和约,这就是1745年12月的《德累斯顿和约》。既然别斯图热夫已经让伊丽莎白一世明白遏制普鲁士野心的重要性,那么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真正同奥地利接近。别斯图热夫做到了。1726年俄奥签署的防御联盟条约于1746年5月22日续签,且条约有效期为二十年。两国承诺建立一支3万人的军队以防备潜在的敌人,这个潜在的敌人显然就是普鲁士。条约还规定,一旦遭入侵,两国应该互相帮助,且不能单独媾和。
面对这一联盟,法国还是有点担忧的,它只好进一步加强与波兰和瑞典的纽带。当时法国的太子路易正处于鳏居状态。因此,太子路易与萨克森的玛丽-约瑟夫(Marie-Josèph)的联姻就成了法国上述布局的一部分。1747年1月10日举行了婚礼,法国一方面想借此巩固自己与波兰的友谊,另一方面也希望波兰能因此摆脱俄国的影响。6月6日,法国和瑞典在斯德哥尔摩续签了同盟条约,并给了瑞典一大笔贷款。这些条约都出自皮赛(Puisaye)侯爵之手,他于1747年1月取代了外交大臣阿尔让松,后者被认为应该对法国外交的艰难处境负责。皮赛侯爵还成功地拉近了普鲁士和瑞典的关系,1747年5月18日签订的条约就是明证。如此一来,法国就布置了一个针对俄奥同盟的反制格局。对于俄国来说,还有一个问题至关重要,那就是如何获取启动掌玺官的军事方案所需的资金。只有英国能够提供“打仗所需的粮草”,而别斯图热夫也向来将希望寄托于英国和奥地利这两位盟友身上。然而,英国却始终拖着不给,它觉得俄国的要求太过了些。此外,法国已于4月与荷兰开战,英国人还盼着俄国派兵同法国作战。6月12日,英国最终签订了给俄国贷款的协议。俄国可以把军队调动起来了。在列普宁(Repnine)亲王的统领下,一支军队深入德意志,直插莱茵河。在另一个方向,前往救援英荷联军的俄军被通过波罗的海运送到荷兰。最后,俄军同样朝着阿尔萨斯进发。
这下法国能够感受到它的盟友是多么不靠谱了。波兰把俄军放了过去,瑞典一动不动,腓特烈二世的做法也如出一辙(尽管在法国的鼓动下,普鲁士加入了同瑞典的联盟)。幸运的是,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1748年和1745年一样,战端要起的传言产生了同样的效果,敌对双方最终放下了敌意。数个月的协商后,1748年10月18日,各方签订了《亚琛和约》。以此和约为标志,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结束。俄国并没有在和约上签字。协商刚开始时,戈洛夫金(Golovkin)伯爵代表俄国去了亚琛。然而,法国和普鲁士表示俄国并没有“参战”,因此不能参与会谈。
条约追认了卡尔六世的《国本诏书》以及玛丽亚·特蕾莎的继承权。西里西亚成了普鲁士的领地。法国向奥地利归还它被占领的尼德兰的土地,向英国割让马德拉斯(Madras)和美洲的部分领地,并且同意摧毁敦刻尔克的防御工事。
俄军的调动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和平,那么俄国能从这场战争中总结出什么呢?别斯图热夫的谋划是“维持欧洲均势,确保长期和平”——事实上,在“两次战争之间”,和平维持了八年。俄国的确按照别斯图热夫的谋划走了,但这一和平的后果对俄国并不是那么有利。俄法之间算是结下了仇怨。俄国把普鲁士当作主要敌人,而法国则与其盟友普鲁士一道在斯德哥尔摩、华沙和伊斯坦布尔处处给俄国使绊子。
凡尔赛和圣彼得堡之间的直接联系荡然无存,所有的冲突也都因此恶化。自《亚琛和约》起,两国首都之间的联系完全破裂。达利翁离开圣彼得堡的时候,女皇甚至连传统的离职照面会都没有举行。后来,达利翁回去过一段时间,为领事圣-索弗尔(Saint-Sauveur)做好过渡工作。到了6月份,就连圣-索弗尔都被召回法国,格罗斯也离开巴黎去了柏林,两国之间一个代表都没有了。多亏了奥地利,人们才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维也纳打算委派一名驻法国的代表(这是战后的第一位代表)。别斯图热夫促使这位大使,也就是考尼茨(Kaunitz)伯爵,与戈利岑(Golitsyne)亲王合作,这就确保了俄国与巴黎的某种联系。
和约已签下,但这并不足以消弭外交的焦灼气氛。仍旧大权在握的别斯图热夫害怕普鲁士的威胁,他担心这个“危险的邻居”。由于瑞典,或者说有腓特烈二世“出谋划策”的瑞典一直困扰着俄国,别斯图热夫成功地从女皇那里获得了加强军备的承诺。腓特烈二世把妹妹嫁给了瑞典王位的继承人荷尔斯泰因亲王。此外,“法国—普鲁士党”在斯德哥尔摩颇有影响力,这些人宣称在国王死后应该改变一下瑞典的体制。时任俄国驻瑞典代表的尼基塔·帕宁(Nikita Panine)以“捍卫瑞典人自由”的名义反对上述言论,并警告说,倘若瑞典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俄国将派兵进入芬兰。当阿道夫-腓特烈登上瑞典王位时,俄国的威胁足以扼杀原本的计划,国王马上宣布他不会改变政治体制。
至于华沙,人们总是说不久于人世的奥古斯特三世还在统治波兰。法国在那里筹划着一场排除俄国的继承阴谋。法国派了布罗伊(Broglie)伯爵当大使,让他负责将支持法国人的群体团结起来,并为候选人孔蒂(Conti)亲王登上王位做好准备。然而,由于俄奥的反对,法国的计划显然很快就行不通了。布罗伊伯爵又想到了另一位候选人,萨克森的莫里斯(Maurice)亲王,不过此人更不符俄国人的心意;腓特烈二世也对此表示反对,并威胁说,如果法国一意孤行的话,普鲁士将不再与法国续订同盟条约。
和法国断绝关系后,俄国仍将普鲁士视为自己最可怕且最恒久的敌人。1752年,当腓特烈二世将手伸向汉诺威时,女皇伊丽莎白声称如果普鲁士冥顽不灵,她将会在普鲁士边界陈兵15万。腓特烈二世觉得冒犯俄国的风险太大了,遂放弃了自己的计划。他知道女皇对他抱有多大的敌意。此种敌意因另一起事件加深了。圣彼得堡又一次发现了普鲁士推动下的意在推翻伊丽莎白一世、扶持伊凡六世登基的阴谋。女皇非常重视此事,下令将不幸的伊凡六世(迄今为止,女皇还算是放了他一马)关押到一个人们难以接近的地方——阴森恐怖的施吕瑟尔堡的城堡。伊凡六世在那里一直被囚禁至死。面对女皇如此激烈的反应,腓特烈二世明白她的敌意非常不符合普鲁士的利益,于是尝试了各种措施来安抚女皇。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女皇对普鲁士恨之入骨,一心只想着削弱,甚至彻底摧毁普鲁士。
如此一来,腓特烈二世只能寻求新的盟友,他转向了英国。然而,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方面,普鲁士对汉诺威的企图刺激了英国;另一方面,英俄之间有着漫长的友谊。别斯图热夫向来是俄英联盟的坚定支持者,而且两国之间还有密切的商贸联系。别斯图热夫还趁着汉诺威冲突之机,于1755年9月30日同英国签订了《圣彼得堡公约》。在这一条约中,英国承诺在发生战争的情况下,立即给俄国一笔50万利弗尔的津贴,以及每年10万利弗尔的年金。俄国方面则承诺将在立窝尼亚和立陶宛布置一支6万至8万人的大军。一旦英国或它的某个盟友受到袭击,俄国就会派遣这支军队前往支援。
腓特烈二世被这一条约吓到了。不过,他很好地利用了批准条约耽搁的时间,抓紧与英国于1756年1月19日签订了《威斯敏斯特条约》。两国承诺团结一致,共同对付任何侵犯德意志领土的行径。腓特烈二世得意扬扬,他觉得自己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俄国的威胁并且羞辱了奥地利。他没有想到的是,法国感受到了深深的背叛,因为如果说普鲁士的大敌是俄国的话,那么英国的敌人无疑就是法国。
对于英国来说,与普鲁士缔约没那么困难。既然腓特烈二世业已放弃对汉诺威的领土要求,那么建立英国和普鲁士的联盟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腓特烈二世派他的大使克尼普豪森(Kniphausen)男爵去稳住凡尔赛。“普鲁士和英国的协议不会影响普鲁士国王同法国续签防卫协议,也不会影响普鲁士对法国的感情。”
另一方面,《威斯敏斯特条约》也影响到了1755年的英俄协议。别斯图热夫想着保全这一协议。然而,女皇创立了一个专门负责外交政策的“国际会议”机构。该机构在经过漫长的讨论之后,终于在3月14日得出结论:英俄协议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腓特烈二世犯了个大错。他居然相信盟友永固,然而并没有永恒的朋友,任何联盟体系都可能被推翻。《威斯敏斯特条约》也不例外。别斯图热夫是这一条约的大输家,因为波旁王朝和哈布斯堡王朝因此和解了。打路易十五知道那些促成《威斯敏斯特条约》的协商之日起,他就通知维也纳法国有意和解。消息甚至传到了圣彼得堡。奥地利驻法大使施塔尔亨贝格(Starhemberg)向法方话事人坦露了奥地利的意愿:法国帮助奥地利收复西里西亚和格拉茨(Glatz)公爵领地,并参与反对普鲁士的军事行动。法国有些犹豫,问题出在奥地利对两块领土的索要上。法奥双方都想知道战端一开,俄国的态度是怎样的。玛丽亚·特蕾莎觉得还是让俄国女皇知晓她与法国的协商比较好。奥地利的通报来得正是时候,因为伊丽莎白一世正想着解决普鲁士。女皇想要通过秘密的谈判重新建立与法国的外交关系。俄国方面的开放立场加速了凡尔赛和维也纳之间的沟通,1756年5月1日,双方签订了中立和共同防御条约。然而,这一条约中存在着误解。玛丽亚·特蕾莎一心只想收复西里西亚,哪怕造成全面的冲突也在所不惜,而路易十五最看重的是确保和平。而为了达成和平目标,法国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俄国。自1756年起,两国之间的外交关系就中断了,因此凡尔赛和圣彼得堡之间很难重启对话。这时,在国际政治生活的舞台上,有别于传统外交范式的参与者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它们在推动棘手的法俄关系上厥功至伟。在这些参与者中,路易十五的“机密局”(Secret du Roi)占据中心地位。人们在其中可以找到一系列秘密人士。其中头号人物就是一个叫作米歇尔的人,他是彼得大帝时代留在俄国的一个法国批发商的儿子。米歇尔生在俄国,长在俄国,不过因为生意往来,他一直在法国和俄国间奔走。机会合适时,他还会带一些信件和消息。1753年,米歇尔给法国官员带去了一则有关女皇的秘密消息:女皇想要恢复两国的正常双边关系。米歇尔对对话人说,沃龙佐夫支持女皇的想法,但是别斯图热夫竭力阻止这一计划的实施。法国方面遂决定再观望观望,看俄国那边到底谁会最终取得胜利。法国想着一边等待,一边收集有关俄国政局的更全面信息。在此期间,法国又启用了一个新的中间人(或者说线人)——瓦尔克鲁瓦桑(Valcroissant)骑士。他是法国驻波兰大使馆的随员。瓦尔克鲁瓦桑更名改姓,负责秘密观察俄国的军事力量,打听有关联盟的计划。他的工作很出色,但他暴露了身份,被以间谍罪逮捕。一通严刑审讯后,他被关到了施吕瑟尔堡城堡。瓦尔克鲁瓦桑的遭遇使得法国在挑选新的密使时越发小心谨慎。
米歇尔和瓦尔克鲁瓦桑提供的情报唤起了凡尔赛对俄国的兴趣,因为这两位密探都强调了俄国同法国修好的决心。然而,派谁去才能不引起俄国的怀疑呢?孔蒂亲王最终在自己的陪臣中找到了一个适合此艰巨任务的人选,那就是麦肯齐·道格拉斯(Mackenzie Douglas)骑士,一位忠于斯图亚特王朝的事业、被迫流亡到法国的苏格兰贵族。派给道格拉斯的任务非常重大。他需要了解女沙皇对法国的态度,还要了解俄国的国情(包括金融、军队)、英国驻俄大使威廉斯(他负责统筹英俄之间的贷款协议)领导下的协商的进展、俄国在波兰的动作,等等。道格拉斯骑士要做的事情简直列不完。此外,还要再加一件孔蒂亲王的私事,这是亲王秘密派给他的:为孔蒂亲王争取波兰王位,并首先确保其能获得库尔兰的公爵位。渴望这些荣誉的孔蒂还让道格拉斯骑士向女皇请求一件事,就是让他(孔蒂亲王)指挥俄国的军队!知道此事的人,除了国王之外,就只有一些圈内人,包括孔蒂亲王、负责外交事务的大臣泰尔西耶(Tercier),以及王室信件总管夏尔·弗朗索瓦·德·布罗伊(Charles François de Broglie)。往来俄国的信件都是加密的,而且信中的内容得装作只是在谈论毛皮贸易。别斯图热夫在信中的代号是“猞猁”,威廉斯的代号是“黑狐”。1755年,道格拉斯完成了他在俄国的第一项任务,但由于还没能见到女皇,他取得的成绩仍旧非常有限。第二年,道格拉斯更为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这一回道格拉斯带着委任状,正式代表法国,因而受到了伊丽莎白一世的接见。女皇很高兴能接见法国国王的正式使节,她向道格拉斯还了礼,并决定派外交官别赫捷列夫(Bekhteev)前往凡尔赛。同道格拉斯一样,别赫捷列夫的身份尚未明确下来,因此他是以私人身份被介绍给法国国王的。至于道格拉斯,他不久就迎来了一位助手——埃翁(Éon)骑士。在出发之前,孔蒂亲王已经把他招进了“机密局”。在这一混乱动荡的时期,这些冒牌的外交人员,或者说这些没有职衔的使节、密探在拉近凡尔赛和圣彼得堡的关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需要指出的是,当道格拉斯骑士进入人们的视野之后,米歇尔并没有停止工作。他还在两国之间不断穿梭,一直为凡尔赛提供情报。
至于道格拉斯,在等待任命大使期间,他仍继续代表法国。他需要推动俄国与法国签订条约。从这一角度看,道格拉斯的任务是最复杂的。他需要推动签订的条约中的一项秘密条款特别指出,若受到英国或其任何一个盟友的侵犯,缔约方负有相互援助的责任。然而,这样俄国就面临着左右为难的困境,因为它已然与英国于1756年2月12日签订了共同防卫条约。此外,还有一个有关波兰的问题。如果俄国要介入欧陆事务的话,它的军队就需要经过波兰,而凡尔赛对此是有所忌惮的。那个路易十五想要支持而奥地利却想要摧毁的土耳其又是什么想法呢?以上种种问题解释了为何法国与圣彼得堡之间的协商进展这么缓慢(法国希望进行协商,但又担心协商的后果)。道格拉斯骑士为了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方案伤透了脑筋。
1756年9月,没有时间再犹犹豫豫了。一场新的战争开始了,这场战争将持续七年。腓特烈二世先下手为强,发兵攻打萨克森,一举拿下了这个公国。错综复杂的联盟体系将所有的君主都调动了起来。玛丽亚·特蕾莎需要捍卫自己的盟友,《凡尔赛条约》迫使法国国王进场,因1746年的条约和奥地利捆绑在一起的俄国女皇也不能置身事外。然而,俄军要想进入德意志,必须先要经过华沙。战争也彻底终结了迁延日久的协商[俄国原本定于12月31日加入由道格拉斯和奥地利大使埃斯特哈希(Esterhazy)签署的《凡尔赛条约》]。俄法之间的协商也因法国和土耳其的关系而变得更为复杂。伊丽莎白一世想要确保当俄国受到土耳其攻击时,法国会支持俄国。事情变得棘手了。法国已经不得不接受俄国军队经过波兰。为了满足俄国的要求,法国业已牺牲了波兰这个盟友,法国国王不想再牺牲第二个盟友了。法王给道格拉斯下令,让他在条约中排除伊斯坦布尔。法国下达的命令是很正式的,但是埃斯特哈希成功地说服了道格拉斯骑士,劝他不要因为还没有发生的冲突耽误条约的签订。道格拉斯在最终的文本中加入了法国关于“排除伊斯坦布尔”的诉求,但又附上了一项秘密条款(最高机密),声称一旦俄国与土耳其发生战争,法国将会给盟友提供可以供应2.4万名士兵的物资。作为交换,伊丽莎白一世承诺一旦法国遭到英国袭击,俄国也会提供同等的帮助。然而,英国袭击法国完全是没影的事。路易十五得知此条约时不禁火冒三丈,他一把撕掉秘密条款,拒绝批准条约。冷静下来后,路易十五又想着还是别撕破脸皮,他以个人的名义向这位“尊贵的姐姐”写了封信。信中解释说,道格拉斯骑士越权了,他不具备提出此类倡议的权限,并请求女皇撤销秘密条款。路易十五还向女皇宣布,道格拉斯已经被撤职了,他派了洛皮塔尔(l’Hôpital)侯爵担任大使。出于对法国的尊重,女皇接受了法国国王的处理方式。俄国不再提及这一插曲,并在不考虑秘密条款的情况下加入了《凡尔赛条约》。1757年1月22日,女皇签署了将其与奥地利女皇联合在一起的条约。两位女皇各自承诺,将派遣8万人共同抗击普鲁士。直至战争结束,奥地利每年向俄国支付100万卢布,此举给俄国空虚的国库解了燃眉之急。3月21日,瑞典也加入了联盟。俄国与英国的联系虽并未因此断绝,但是上述新的联盟意味着别斯图热夫体系的终结,也就是说英国不再拥有直到目前享有的优先地位。圣彼得堡和威斯敏斯特之间的商贸往来仍在继续,但俄国不再是从前那个忠实的盟友了。
然而,上述联盟本应推动的战争却姗姗来迟。没有法国的加入,奥地利无力攻击腓特烈二世,俄国的军队则在其西部国境线焦急地直跺脚。而当奥地利军队终于准备好时,俄国却令人纳闷地观望起来。俄军由大元帅阿普拉克辛(Apraxine)统领,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与当时俄国宫廷的特定局势有关。事实上,此时俄国的宫廷有两股势力。一股是日益衰老、身体抱恙的女皇,她对国事越来越不上心,宠臣们渐渐把持了朝政。另一股是持对立观点的少壮派。作为皇位的继承人,彼得·德·荷尔斯泰因-戈托普公开表达了他对普鲁士及其君主的喜爱。洛皮塔尔侯爵是这么描述他的:“彼得沐猴而冠,整天崇拜普鲁士国王。”人们都知道这位继承人性格怯弱。然而,彼得的妻子叶卡捷琳娜·安哈尔特却完全不同,她有着非常坚毅的个性。叶卡捷琳娜·安哈尔特聪慧又富有修养,她知道她得在女皇面前隐藏自己的野心及对权力的渴望(毕竟,伊丽莎白一世从未对她放心过,也不怎么喜欢她)。叶卡捷琳娜·安哈尔特在所谓的少壮派中有很高的威信。她与一些大使保持着联系,尤其是与那些有钱的大使,因为叶卡捷琳娜夫妇负债累累。叶卡捷琳娜·安哈尔特还与别斯图热夫结下了友谊,因为两人的外交理念相通。此外,叶卡捷琳娜还爱上了波尼亚托夫斯基。在她的鼓动下,波尼亚托夫斯基还被任命为波兰驻圣彼得堡的公使。波尼亚托夫斯基和英国大使威廉斯保持着联系,还对女大公叶卡捷琳娜有着很深的影响。女皇对此非常警惕,她想要把波尼亚托夫斯基遣返回国。洛皮塔尔侯爵明白要想讨好叶卡捷琳娜,关键在于他是不是支持波尼亚托夫斯基。得知皇位继承人夫妇缺钱后,那些有钱的大使就挖空心思,希望通过花钱赢得他们的好感。奥地利方面为他们花了重金,洛皮塔尔侯爵也收到指示照着奥地利的例子来。此外,少壮派还与关心继承之事的阿普拉克辛保持着联系。叶卡捷琳娜并不希望发生战争。阿普拉克辛也明白这一点。女皇有好几次处在死亡的边缘,人们觉得女皇的大限看来不远了,阿普拉克辛决定再等一等。在此期间,腓特烈二世在萨克森和波希米亚横冲直撞。冬天到了,奥地利人怒不可遏:俄国什么时候才发兵?女皇身体好一点后,就给阿普拉克辛下令准备战斗。然而,阿普拉克辛还是拖延了好几个月(按照他的说辞,这是为了军队能够进入战斗状态)。1757年夏,数个月的观望之后,战斗最终打响了。
俄军朝着涅曼河挺进。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感受到法国外交策略的矛盾之处。一直在休假的布罗伊伯爵于1757年7月1日重返岗位,此时正当战争开始之时。临行之前,法国国王嘱咐他关注波兰的利益,如果波兰和俄国起了冲突,要优先照顾波兰。这些指令与法俄同盟的要求相龃龉,也与俄国在这场战争中扮演的角色相悖。这些指令还与布罗伊从上司贝尼斯(Bernis)那里接收的指令相左。贝尼斯是“参与机要”之人,也是个两面派。布罗伊自然是敌视俄国的,因此他决定遵守国王的命令。布罗伊的使馆就成了所有抱怨俄国行为及其过分之举的波兰人的会面场所。甚至布罗伊本人就在挑唆,他将这些抱怨报告给国王,将充满威胁语调的信息讲给圣彼得堡方面听。俄军知道布罗伊在煽风点火,他们担心爆发起义,因此行事谨慎,持观望态度,以至于普鲁士有时间组织起来。法国的两面派作风就这么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布罗伊并不局限于收集不满,他还让波兰贵族为接下来的王位继承做好准备,鼓动他们反对俄国推荐的候选人,鼓励他们支持法国的候选人。从原则上来说,这是一场法国和俄国共同面对的战争,但是法国自相矛盾的外交策略削弱了二者的联盟。
贝尼斯知道了布罗伊的行为后,把他好好训斥了一番。布罗伊向国王诉苦,国王则不置可否,不明确表态。布罗伊遂继续从事反俄活动,致使波尼亚托夫斯基被召回波兰,此事的后果关系重大。叶卡捷琳娜大为震动,也因此敌视法国。她同别斯图热夫走得越发近了,两人不再局限于规劝阿普拉克辛不要贸然介入,还敦促他停止战斗。
在往东普鲁士进军的过程中,阿普拉克辛最终遇到了普鲁士人。他拿下了梅梅尔,但是在格罗斯-雅杰恩多夫(Gross-Jägersdorf)与普鲁士军队的正面交锋中,阿普拉克辛被吓得不轻。幸亏精锐部队前来营救,他才躲过一劫。通往柯尼斯堡的路就在他面前。然而,阿普拉克辛停了下来,接着便折返了。俄军就这么没什么明显理由地撤出了战争舞台。不过倒是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阿普拉克辛的决定——传闻女皇快要死了,争夺皇位的时刻到了。伊丽莎白一世再次挺了过来,并展开了复仇。阿普拉克辛受到了军事法庭的审判,按叛国罪被处以死刑,不过他倒是死得很及时。在女皇眼中,别斯图热夫才是阴谋的灵魂人物。别斯图热夫被解职,被控犯有弑君罪,并被流放至西伯利亚。通过检查阿普拉克辛的文件,女皇知道了众多有关其与女大公叶卡捷琳娜关系的信息,这两个女人的关系因而并没有得到改善。康复后的女皇重掌军务。女皇起用另一名老练的主将维利姆·费莫尔(Villim Fermor)取代了阿普拉克辛。在之前的梅梅尔战役中,维利姆·费莫尔表现出色。他下令占领东普鲁士(阿普拉克辛从此地撤军时,俄国败坏野蛮的军纪完全超出了当地居民的想象)。费莫尔整肃军队,拿下了柯尼斯堡,朝着勃兰登堡进发。至1758年夏,柏林似乎已经触手可及。不过普鲁士人还没有被彻底打败。首都告急的状况激发了普鲁士人的斗志,而事实证明腓特烈二世仍是那个战无不胜的战术大师。8月25日,俄军和普军在曹恩道夫(Zorndorf)兵戎相见。俄军在人数上占优,但最终还是败给了普鲁士,且损失惨重。腓特烈二世携胜利之姿在罗斯巴赫痛击法国人,一个月之后,又在洛伊滕(Leuthen)战胜了奥地利人。不过,腓特烈二世的敌人并没有就此出局。
罗斯巴赫战役在法国产生了难以估量的震动。到处都流传着法国即将和普鲁士单独媾和的消息。俄国人对此很警觉。贝尼斯忙着澄清谣言,说媾和的事只有《凡尔赛条约》的签署方一致同意方有可能。然而这些话并非真心实意的。贝尼斯知道法国已经精疲力竭了。法国当时在两线作战:一边对付普鲁士,一边在几大洋和几大洲上抗衡英国。他也知道只要保持普鲁士领土的完整,腓特烈二世便愿意和谈。而奥地利方面只要收回西里西亚,其他什么都好说。贝尼斯唯一把握不准的就是俄国,他担心俄国会冥顽不灵。贝尼斯努力争取让玛丽亚·特蕾莎接受媾和的想法,但后者却把这一想法告诉了伊丽莎白一世。女皇的反应很激烈,两个女人约定一起给法国施压,阻止法国单独媾和。
1759年伊始,法国的外交策略发生了巨大的变动。贝尼斯辞职了,他的副手舒瓦瑟尔-斯坦维尔(Choiseul-Stainville)伯爵升为公爵,并接替了他的位置。这位新任的官员,同时也是首相,好几次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战争应该继续下去,应该解决腓特烈二世,这就完全与贝尼斯的策略背道而驰了。至于盟友关系,舒瓦瑟尔-斯坦维尔自然是在意与奥地利达成的协议的,不过他也认为俄国的支持对于战争是不可或缺的(他知道俄国在地缘和战略上的重要性)。舒瓦瑟尔-普拉兰(Choiseul-Praslin)公爵是舒瓦瑟尔-斯坦维尔的一个堂兄。他向舒瓦瑟尔-斯坦维尔递交了一份有关法俄关系的论文。舒瓦瑟尔-斯坦维尔基于论文,思考起了法国与俄国建立真正稳固关系的必要性,或许法国应该直接与俄国洽谈,而非加入由维也纳当中介的条约。舒瓦瑟尔公爵遂下定决心与女皇本人建立更为直接的联系,让女皇知道法国也像俄国一样想要摧毁它们共同的敌人——普鲁士。
舒瓦瑟尔想要越过奥地利,改善与俄国的关系。但是他的想法和路易十五的观念产生了冲突。他还不知道国王的“机密局”的存在。
1759年春,法国和俄国再度发起了进攻。卑尔根(Bergen)的胜利者布罗伊元帅朝着威悉河(Weser)的方向挺进。维利姆·费莫尔的继任者萨尔特科夫(Saltykov)则带领俄军杀向奥得河(Oder)。这些分头的进攻并不能让舒瓦瑟尔满意,他认为联合行动更为有效。这也是1759年舒瓦瑟尔想要推动法俄联军登陆苏格兰的原因。伏尔泰讥讽这一计划是“天方夜谭”。考虑到俄军的装备,专家们也指出此计划是不可能的。
1759年夏,长期以来眷顾腓特烈二世的战争运数到头了。在离法兰克福不远的库勒斯道夫(Kunersdorf),腓特烈二世遇上了俄军。面对8万敌军,腓特烈二世的4.8万人整整齐齐地摆开了队形。在一开始,腓特烈二世的军事天赋使其能够包抄敌军,但他操之过急地宣称自己能够取胜。后来,风云突变,俄军改变了战术,迫使普鲁士军队后撤。腓特烈二世不得不弃柏林而逃。然而,俄军和奥地利军队可没有就此停下,他们先后占领了西里西亚(这是玛丽亚·特蕾莎心心念念的土地)、勃兰登堡以及柏林(柏林向俄军投降了)。奥军和俄军洗劫了柏林。听闻腓特烈二世(尽管吃了些败仗,但将星仍旧闪耀)率大军返回时,奥军和俄军撤离了柏林。俄国打了不少胜仗,但其自身也损耗巨大,无力继续作战。接替别斯图热夫担任掌玺官的沃龙佐夫将这一情况告知了盟友,而盟友们的情况也都差不多。是时候缔结和约了。奥地利和法国都是这么想的。然而,当沃龙佐夫向女皇提出媾和问题时,他却遭到了女皇激烈的反对。女皇想要粉碎普鲁士并彻底消灭腓特烈二世。伊丽莎白一世一心只想继续作战,直到取得完全的胜利,而她的盟友应该跟着她继续干。对于躲在布雷斯劳(Breslau)的腓特烈二世来说,战斗已经输了。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奥斯曼苏丹身上。七年战争打到最后,欧洲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此时有利于奥斯曼进场攻打俄国。然而,奥斯曼苏丹什么都没做,任由普鲁士国王自生自灭。
不过时来天地皆同力。穷追不舍的俄国女皇伊丽莎白一世死了。1762年1月5日发生的这一事件对于腓特烈二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当时他以为自己必败无疑了。1762年5月5日,俄国和普鲁士签订了和约。
这一和约来之不易且酝酿已久。1760年,也就是伊丽莎白一世去世的两年前,法国就已经想结束战争,或者至少自己能够退出。法国驻圣彼得堡的新任大使布勒特伊(Breteuil)男爵,不止一次向俄国的负责人说,法国想要缔结和约。法国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当时它在美洲和印度战场节节败退,在欧陆战场上也缺乏亮眼的表现。布勒特伊男爵一方面努力让女皇明白继续作战毫无意义,另一方面敦促两国加强联系,尤其是加强两国间的商贸往来(一直以来商贸都被英国人垄断了)。为了能让腓特烈二世坐下来谈判,首先得切断对其来说不可或缺的英国的协助,为此就得与英国谈一谈。法国国王认为,在西班牙和荷兰的支持下,他最适合进行谈判。得知法国的计划后,俄国女皇提出了异议:她认为和平的目的不仅在于结束战争,还在于确保普鲁士从今以后不再对邻国与和平构成威胁,因此有必要战斗到底,直至彻底摧毁普鲁士的战斗力。
俄国大使切尔内舍夫(Tchernychev)在巴黎逢人就说同样的话。就当双方交换意见时,举行和平会议的计划已经逐渐成形。俄国在号召将战斗进行到底时,并没有反对和平会议的召开。它盘算着在战后能捍卫自己的领土要求。东普鲁士和但泽并不是俄国的首要目标,它想要的是调整与乌克兰的疆界,但这让波兰人坐不住了。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俄国需要法国的配合。这也是在与法国谋划和平谈判时,俄国女皇表现出克制的原因。在与英国进行了漫长的谈判后,凡尔赛方面最终不得不承认失败,舒瓦瑟尔转向西班牙,并于1761年8月与其签订了家族盟约。
俄国理解法国战败的苦涩,因此伊丽莎白一世向法国国王提议缔结一个不包括奥地利的和约。俄国承诺会向英国施加压力,以期它能在殖民地问题上顾及法国的利益。俄国要求法国支持其“乌克兰诉求”,以此作为自己支持法国的回报。这个提议契合舒瓦瑟尔的想法,但不符合国王的意愿,而他并不知道国王的想法——君心难测啊!这意味着舒瓦瑟尔必须谨慎行事。法国国王提醒,倘若放任俄国在乌克兰扩张,势必会导致土耳其的敌意以及波兰的担忧。现在情况很明显了:较之法国一直以来的盟友,即伊斯坦布尔和华沙,同俄国的关系没那么重要。不过,如果说与俄国建立真正的联盟尚未被提上日程,两国之间的商贸关系倒是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关于这方面,法国国王考虑的重点同样不在于与俄国的关系,而在于将英国排挤出它甚为看重的商贸关系。1760年春,圣彼得堡和伦敦正在协商新的商贸协议,而这是法国想要极力避免的。圣彼得堡辩称俄英之间的协议并不会阻碍俄国与法国签订类似的协议。舒瓦瑟尔决定继续与俄国协商。1761年冬,协议的文本已经准备好(其中也包含了有关自由航行的条款),就等着女皇签字了。随着女皇驾崩,一切都戛然而止。
剩下来的就是军事行动的问题了,法国希望1761年战火不要重燃。然而,维也纳和圣彼得堡铁了心要解决腓特烈二世,法国也不得不迁就它们。七年战争的最后一场战役出乎所有对手的意料。腓特烈二世一反常态地犹豫不决,然而其对手的保守态度也令人咋舌。俄军统帅布图林(Boutourline)和奥军统帅劳东(Laudon)没有利用好腓特烈二世犹豫不决的机会,他们没有扑向柏林,反倒因采取何种战略而争吵不休。这给了普鲁士人喘息的时间,让他们有可能在布雷斯劳寻求庇护。女皇的驾崩再次打消了所有的犹豫不决。
这一人们等待已久的死亡彻底改变了局势。女皇一直担心她死后俄国皇位的继承人会推翻她的政策。伊丽莎白一世的担忧变成了现实。女皇既殁,七年战争的问题就不再是军事问题,也不是每支军队各自的阵地问题。七年战争成了政治问题,取决于那个登上罗曼诺夫王朝皇位的人的个性。
伊丽莎白一世指定了她的外甥,也就是彼得·德·荷尔斯泰因继承皇位。女皇曾竭力使这位皇储为将来所要承担的角色做好准备,不过她很早就明白自己的选择糟透了,她无法确保这位继承人会延续她的政策。彼得·德·荷尔斯泰因是腓特烈二世的狂热崇拜者。更甚的是,他既不想成为俄国人,也不喜欢俄国——不论是其文化,还是他不得不皈依的宗教,他都不喜欢。他期待着登上皇位,改变俄国,按照他的德意志热情改造俄国。女皇意识到了这位未来君主的个性与俄国之间存在罅隙。她也知道这位亲王的弱点,他资质平庸且心智不成熟。他的妻子则截然相反。女皇还知道这对夫妇的关系很不稳固。彼得了解叶卡捷琳娜放荡的生活,但他对此已经适应了,他只想摆脱这个性格强势的人。俄国有一个传统,就是把那些令人困扰的妻子关进修道院。这个念头在伊丽莎白一世的脑袋里冒了出来。因此,女皇也知道未来难以预料。当彼得夫妇的孩子保罗出生时,伊丽莎白一世一度想绕过可悲的彼得,将国家直接交由摄政领导。不过伊丽莎白一世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直至咽气前,不安都在折磨着伊丽莎白一世。
伊丽莎白一世之所以投身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既是因为她个人对腓特烈二世的仇恨,也是因为她意识到了普鲁士的威胁。这个国力日增的强国对欧洲的均势和俄国的安全来说都是隐患。女皇对普鲁士和腓特烈二世一直怀有敌对情绪,除此之外,在她的政治愿景中,法国有着巨大吸引力。女皇喜欢法国的语言、文化,羡慕法国在国际上的地位。法国是欧洲的超级大国,是国家的典范和规则的制定者。女皇相信俄国的国家利益与法国的国家利益是一致的。昔日父亲彼得大帝在世时,他曾希望以联姻的方式缔结两国的友谊。无奈彼时的俄国还入不了法国的法眼,联姻计划遂无疾而终。
伊丽莎白一世也想效仿先皇,希望两国结下秦晋之好。然而,一如彼得大帝,由于法国仍旧不怎么高看俄国,女皇也碰了一鼻子灰。尽管俄国的国力与日俱增,但在法王眼中,罗曼诺夫帝国始终比不上波兰、瑞典、土耳其这些传统盟友。俄国还不至于让法国感到担忧,对于法国来说,俄国仍旧是那个处于欧洲秩序之外的国家——尽管自1740年以来,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和七年战争两场大战已经动摇旧的欧洲秩序,俄国已然进入欧洲政局。靠着伊丽莎白一世矢志不渝的努力,俄国总算在欧洲赢得了一个新的地位。然而,这一地位从未被凡尔赛完全理解和接受。将俄国置于欧洲边缘是法国在这一时期一以贯之的想法,是其政治决策的出发点,也是交给“机密局”这一特殊机构的任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