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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青少年成长的新发现与新视角

当一个国家的青少年在学业成绩方面落后于世界上的很多地区,但在暴力、意外怀孕、性传播疾病、堕胎、酗酒、吸食大麻、肥胖和心情低落等方面位居世界前列时,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国家在青少年的教育上出问题了。

这个国家就是美国。

很多年轻人在学校表现不佳或是遭受情绪、行为问题困扰,并不令人惊讶。我们目前在养育青少年方面的做法,往往是误解、不明确和矛盾的混合体现。我们时常一边觉得他们比实际更成熟,一边又常常觉得他们不够成熟。一个社会如果因为12岁的孩子犯下严重罪行就认为他们已经成熟到能“明辨是非”,所以以成人的标准对他们进行审判,但又觉得20岁的人还没有成熟到能够妥善应对酒精,因此禁止他们购买酒,那么这个社会显然对于如何对待这个年龄段的人深感困扰。同样,一个社会如果让16岁的青少年开车(从统计上看,这是最危险的活动之一),却不允许他们看限制级电影(如果有什么活动是无害的,那就是这个),这种做法同样是愚蠢的。

人们通常对青少年期(adolescence)有一种典型的刻板印象,认为这是一个充满迷茫和困惑的阶段。这的确是一个令人困惑的时期,但真正感到困惑的不是正处于其中的人。实际上,成年人对青少年期的困惑远超年轻人自己。

几年前的一天晚上,我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他请我帮忙照看他10岁的儿子,因为他得赶去处理他16岁女儿的问题。他的女儿(我就叫她斯泰茜吧)刚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接她,因为她在商店行窃被当场抓住。在离我们住处不远的一个高档购物中心,她试图偷一件泳衣,还和她的两个朋友顺走了其他一些小东西,被当地警察局拘留。我朋友的妻子当时正在出差,他不能把儿子一个人留在家里。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朋友和他的女儿回来了,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穿过门厅。女孩从我旁边走过,避免和我们有任何眼神接触,然后上楼去了她的卧室。整个过程无人说话。

我俩坐在客厅里,试图弄清楚刚发生的事情。他女儿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学习成绩也很好,从没惹过事。而且,他家经济条件相当不错,斯泰茜很清楚如果她需要衣服,只要开口就行。那么她为什么要去偷东西,尤其是偷她完全有能力购买的东西呢?在从警察局回家的路上,他试图询问女儿这个问题,但她没有回答,只是耸耸肩,望着窗外。我猜,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她似乎并不太在意去找出原因。

我朋友也是一名心理学家,他希望斯泰茜能去看心理治疗师,这样她就可以更好地理解自己的行为。当时,我认为这是一个合理的请求,但现在,我不确定我是否会支持这种做法。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明显的情绪或行为问题时,比如抑郁症或慢性行为失控,我完全赞成进行心理治疗,但深究斯泰茜的潜意识也无法找到她偷泳衣的原因。她偷东西不是因为她对父母生气,不是因为缺乏自尊,也不是因为她有某种需要用实际和即时的满足来填补的心理空缺。让斯泰茜为她的行为负责是很重要的。要求她向商店赔偿,并以某种方式惩罚她是合适的,比如禁足、扣除零用钱或暂时取消她的一些特权。

但是强迫她去理解她所做的事是徒劳的。她之所以偷东西,是因为当她和她的朋友们在商店里闲逛,偶尔停下来试用化妆品或者翻看展示台上的衣服时,她们觉得如果偷东西而能不被发现可能会很有趣。事情可能真的就这么简单。在本书中,我会讨论我和同事们对青少年大脑所做的研究是如何解释斯泰茜的所作所为,以及为什么通过反省来寻找青少年问题的答案是没有意义的。

我们需要用一种全新的角度来审视青少年期。值得庆幸的是,在过去的20年间,关于青少年期的科学研究蓬勃发展。这些来自行为科学、社会科学和神经科学的丰富知识为父母、教师、雇主、医疗保健提供者以及其他与青少年打交道的人士奠定了扎实的基础,使他们能够更明智地育儿、更高效地教学,以及更富策略性地指导年轻人和与年轻人相处。这些知识让我们能够理解,为何像斯泰茜这样品学兼优的孩子,有时会做出一些明显不明智的行为。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很多这样的知识还没有真正影响到我们培养、教育和对待年轻人的方式。

本书综合阐述了我们这些研究青少年期的人所了解的两组相互关联的变化。首先,青少年期是一个人生阶段发生转变的关键时期,这要求我们从根本上改变培养和教育青少年的方式,并重新审视社会对他们的看法。其次,青少年发展的知识揭示了我们以往的做法为何效果不佳,并告诉我们需要如何调整自己的行为准则。我写这本书的目的是以最新的科学为基础,启动、激励并推动一场关于如何促进美国青少年健康成长的全国性对话。

简单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一名专注于研究青少年的发展心理学家。在这个领域工作的40年间,我在美国和世界各地对数万名年轻人进行了研究。这些研究得到了各种组织的资助,既有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这样的公共机构,也有麦克阿瑟基金会这样的私人慈善机构。

每年都会出版很多关于青少年的图书,这些图书主要基于作为父母、教师或临床医生的经验。相比之下,我是从一名研究人员的角度来探讨这个话题的,尽管我也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家长。这并不是说个人的观察或个案研究没有价值,只是它们通常仅仅讲述了非常复杂的故事的一小部分。简单地说,我更看重客观的科学证据,而不是逸事。

我参与的研究包括来自所有族裔和各行各业的青少年,从富裕的郊区青少年、农村青少年,到来自美国一些最贫困和最危险社区的城市青少年,也包括那些有情绪或行为问题的青少年,以及在心理上茁壮成长的青少年。我还有幸进入全美一流私立学校,对那里的青少年进行了研究,也对与他们同龄但是在监狱度日的青少年进行了研究。我参与指导的研究项目涵盖了各种类型,从使用脑成像或面对面访谈的小样本研究,到利用问卷收集数千名青少年信息的大规模研究。本书是以我的这些研究结合其他领域学者的研究为基础写成的。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大量引用了心理学研究,但也关注我们从社会学、历史学、教育学、医学、法学、犯罪学、公共卫生学,尤其是神经科学中学到的关于青少年的知识。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在本书中运用了脑科学的知识。近年来,脑科学被广泛应用于解释日常行为,但也受到了一些攻击。 批评者通常尖锐地指出,许多科普书中关于大脑的论述存在夸大之处。他们认为,与心理学和其他社会科学已有的知识相比,脑科学并未对人类行为的解释提供太多新内容,并且我们对脑科学的过度迷恋可能导致对人性重要方面的误解。此外,他们还合理地警告我们不要太急于接受脑科学的研究结果,以改变法院等各种社会机构的运作方式。我对这些担忧表示赞同。

在本书中,我以青少年大脑发展的科学知识为理论基础,不是要将青少年的大脑还原为仅仅由神经元组成的网络,也不是暗示青少年的行为完全由生物学决定,更不是表明青少年的行为是固定不变且不受外界力量影响的。事实上,我提出的观点正好相反——通过研究青少年的大脑发育,我们得到的最主要启示是,我们有能力对青少年的生活产生积极的影响。曾经有人说,基因研究的进展让我们明白了环境的重要性, 而我们对青少年大脑进行研究所获得的知识也传递了类似的信息。

在一些圈子里,有关青少年大脑发育的研究受到攻击,被认为这只不过是利用生物学来压迫一个较弱势的群体。很多青少年权益倡导者认为,青少年大脑科学是一种骗局,甚至是某种阴谋。他们声称青少年和成年人在大脑功能方面的差异是科学家的臆想,是给一种老掉牙的、基于对青少年不实的刻板印象赋予高科技加持的可信度。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人们认为青少年不成熟的根本原因是激素的剧烈波动,而现在,人们认为这是因为大脑皮质发育不成熟。在一些批评者看来,无论哪种观点都不过是用伪科学来掩饰对年轻人的偏见。

我也认为我们不应该错误地对青少年形成刻板印象,但断定青少年大脑科学是一种伪科学的观点忽略了大脑发育研究在过去15年里取得的重要进展。从青春期(puberty)开始到20岁出头的这段时间,大脑的解剖结构和功能会发生显著而系统的变化, 这一点现在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实,没有哪位可靠的神经学家会对此提出异议。这并不意味着青少年的大脑有缺陷,但它确实意味着他们的大脑仍在发育,而指出这一点并不代表对青少年有偏见,就像指出婴儿的行走能力不如学龄前儿童并不是对婴儿有偏见一样。青少年期不意味着一种缺陷、疾病或残疾,它只是一个人在成熟度上不及成年期的一个人生阶段。

以下是关于术语的一点说明。近年来,有很多关于我们应该如何称呼20岁出头的人的讨论,比如“走向成熟的成年人”“悬而未定者”“已经成年的青少年”。同样,我们是否应该将20岁出头视为一个独特的发展阶段、成年的第一部分或青少年期的延续,这也是一个问题。在本书中,我使用“青少年”这个词来指代10~25岁的年轻人。 这可能会让那些原本认为“青少年”一词仅指十几岁的人的读者感到意外,同时,把通常用于形容初中生的标签来指代20多岁的人,可能也会令一些人感到不适。

我倾向于将20岁出头视为青少年期的延续,并不是为了贬低这个年龄段的人或暗示他们在情感上不成熟,而是社会已经以某种方式发生了变化,所以我认为用“青少年期”这个词指代10~25岁这个阶段更合适。按照惯例,青少年期是指从青春期开始,到年轻人在经济和社会上独立于父母的发展阶段。参照这个定义,用10~25岁来界定现今的青少年期并没有偏离实际。来自大脑科学的证据也显示,大脑直到20岁出头的某个时候才完全成熟,因此将“青少年”这个词用于指代这个年龄段的人也与我们从神经科学中得到的结论相符。 不论我们如何称呼这个时期,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不再是孩子,但又没有完全成为独立的成年人,而这个时期正变得越来越长,并且还在继续延长。青少年期的拉长导致了我们在家庭、学校和社会中对待年轻人的方式出现极大的混乱和误导。

下面对各章节做一个简要的介绍。在第一章,我探讨了为什么现在是时候重新思考我们养育年轻人的方式了,不仅是因为我们在过去30年里几乎没有取得什么进步,还因为关于青少年大脑的新发现能够指导我们以更明智的方式养育他们。第二章阐述了有关青少年大脑的最新发现及其重要性。在第三章,我深入分析了青少年期本身是如何发生变化的。过去一个世纪里,它的跨度已经增加了一倍多,从大约7年增加到大约15年。在第四章,我运用青少年大脑发育的科学知识来解释年轻人的行为方式。在对青少年大脑深入了解的基础上,第五章阐释了为什么冒险行为在青少年期比较常见,以及为什么青少年在一起时更倾向于出现冒险行为。第六章解释了为什么强大的自我调节是青少年期成功和幸福的最重要因素。在这个基础上,我探讨了如何运用青少年大脑发育的科学知识来帮助父母(第七章)和教育工作者(第八章)更好地增进青少年的福祉,并引导他们走向成功。接着,我考虑了我们对青少年的最新理解在更广泛的社会层面上的影响,第九章解释了这个变化是如何加剧贫富差距的。第十章探讨了如何使我们的社会和法律政策与最新的科学知识保持一致。在结论中,我为关心青少年健康成长的父母、教育工作者、政策制定者和其他成年人提供了一系列建议,我相信这些建议将对年轻人以及关心他们的成年人有益。

我以一种号召大家现在就开始行动的语气开始了这篇序言,但我意识到,并非所有读者都赞同我这种紧迫感。有些专家会声称,现在的青少年过得比以前好。在某些方面,这些说法是准确的。现今的青少年饮酒或吸烟的比例少于他们的父母, 青少年犯罪率比20年前要低, 青少年怀孕的数量也有所减少, 这些都是好消息。

然而,当我们考虑到在过去30年里为了改进年轻人的行为和增进他们的幸福感而付出的巨大努力与大量资源,为现在所取得的这一点进展来庆祝,就像是为一支稍有起色但处于低谷的球队欢呼。确实,现在一些问题没有过去那么严重,但它们的严重程度仍然令人难以接受,而且在青少年成就和健康的大多数指标上,美国也远远落后于其他发达国家。这样的成绩是不够理想的,也没有展示出如果我们对青少年有更深刻的理解,并采用一种全新的教育方法,我们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在本书中,我要提出一种革命性的、基于前沿科学的理解青少年的全新方法。我深信,如果接受并采用这种方法,我们会看到年轻人的健康发展将有巨大的改善。 sCvGXjLZfRJsRj4MvQVyjT1tI/5YSUaxSmdIJFTV0XI8QMOxH/sELRVCQzDw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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