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答一个更简单的问题

心理活动最突出的特点是，很少会被问题难住。没错，你偶尔会遇到无法立即想出答案的问题，比如17×24=？但这种愣住的时刻很少见。在正常的心智状态下，你对遇到的一切都有直觉和看法。你是否喜欢某人，早在深入了解他之前就已确定；你会莫名地信任或警惕陌生人；你未经分析，就认定某公司会成功。无论是否说出口，面对自己不完全理解的问题，你经常根据无法解释和辩护的证据给出答案。

替代问题

面对复杂的问题，我们如何产生直觉性意见？我建议简单解释一下这个过程。如果无法快速找到某个难题的满意答案，系统1就会找一个更简单的相关问题，并予以回答。我将这种回答另一个问题的操作称为替代。我还认可以下说法：

目标问题是你想要做出的评估。

启发式问题是你回答的更简单的问题。

启发式的专业性定义是：它是一个简单的过程，有助于找到难题的答案，这个答案往往说得过去，却并不完美。Heuristic（启发式）与希腊语eureka（有办法了！）是同根词。

我与阿莫斯在合作早期就想到了“替代”的概念，它是启发式与偏差研究方法的核心。我们自问，在不了解概率的年代，人们是如何估算它的。我们的结论是，人们肯定以某种方式简化了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们开始研究这个过程。答案是，在需要估算概率时，人们实际估算的是其他事情，并相信自己做出了关于概率的判断。面对有难度的目标问题，如果很容易想出某个相关且较简单的启发式问题的答案，系统1通常会这么做。

用一个问题替代另一个问题可能是解决难题的好策略。G.波利亚在其经典著作《怎样解题》中提到了替代：“如果某个问题你无法解决，那么一定有个更简单的问题是你能解决的，找到这个问题。”波利亚的启发式是系统2刻意执行的战略程序。但我在本章中讨论的启发式并非刻意的选择，而是思维霰弹枪的结果，即对问题回答的控制不精准所导致的结果。

思考表9-1左列中的问题。它们都很难，在给出合理答案之前，你必须解决其他难题。幸福的含义是什么？未来半年有怎样的政治动向？其他金融犯罪的标准量刑是什么？候选人的竞争有多激烈？还应考虑哪些环境因素或起因？认真思考这些问题非常不切实际，但你不会受限于完全合理的答案。启发式可以替代谨慎的推理，它有时有效，有时会导致重大错误。

思维霰弹枪让我们能快速回答难题，不会给懒惰的系统2增加负担。左列的问题很可能唤起右列容易回答的问题。你对海豚和金融诈骗犯的感觉、你目前的心情、你对初选候选人政治技巧的印象，或者总统目前的声望，都很容易出现在脑海中。启发式问题为所有目标难题提供了现成答案。

上述说法仍有所欠缺，它没有指出：答案应该切合最初的问题。例如，我对垂死的海豚的感受必须用金钱来表达。解决该问题依靠的是系统1的另一种能力——强度匹配。情感和捐款额都有强度等级。我对海豚的情感或强或弱，捐款额可以与我的情感相匹配。所有问题都可以进行类似的强度匹配。例如，候选人的政治技巧等级可以从拙劣到超凡，政治成功程度可以从最低级的“她将在初选中被淘汰”到最高级的“有朝一日，她会成为美国总统”。

思维霰弹枪和强度匹配的自动过程，通常会为目标问题的替代问题提供一个或多个答案。在某些情况下，启发式答案会得到系统2的认可。当然，系统2可以拒绝这个直觉性答案，或者通过整合其他信息来修改答案。然而，懒惰的系统2往往遵循最省力法则，没有仔细检查是否合理就认可了启发式的答案。你不会被难住，也不必绞尽脑汁，你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答非所问。此外，你可能没意识到目标问题很难，因为直觉性答案一下子就能冒出来。

三维启发式

观察图9-1，回答以下问题。

右边的人比左边的人高大吗？

显而易见的答案很快从脑子里冒出来：右边的人体型较大。然而，如果用尺子量一下，你会发现两人体型完全相同。强大的错觉影响了你对其体型的印象，这巧妙地说明了替代过程。

三人身处的走廊是以透视画法绘制的，似乎在向平面深处延伸。你的知觉系统自动将图片解释为三维场景，而不是印在平面上。在三维解释中，右边的人比左边的人离你更远，体型更高大。大多数人都无法抗拒这种三维尺寸的印象。只有视觉艺术家和经验丰富的摄影师才能将画作视为页面上的对象。其他人会进行替换：对三维尺寸的强烈印象决定了对二维尺寸的判断。这种错觉源于三维启发式。

这是一种真实的错觉，不是对问题的误解。你知道问的是图中人物的大小，即印在纸上的大小。如果有人要求你估计人物的体型，你从经验中得知，答案的单位应该是英寸，而不是英尺。你不会混淆问题，但你的答案会受到没被问到的问题（“这三个人有多高？”）的影响。

启发式的关键步骤（用三维尺寸代替二维尺寸）自动产生了。图中包含了三维解释的线索。当下的任务是判断人物体型的大小，而这些线索与任务无关，你本应忽视它们，但你做不到。与启发式相关的偏差是，看起来离得更远的人好像更高大。如该例所示，基于替代的判断必然会以可预测的方式产生偏差。这种偏差来自深层知觉系统，你根本无法控制它。

对幸福的情感启发式

关于替代最生动的例子来自对德国学生的一项调查。 年轻的受试者要回答以下两个问题：

你最近觉得幸福吗？

上个月你约会了几次？

研究人员对这两个答案之间的相关性很感兴趣。约会次数多的学生会认为他们比约会次数少的学生更幸福吗？令人惊讶的是，不会——答案之间的相关系数几乎为0。显然，在评估自己的幸福感时，学生首先想到的并非约会。另一组学生看到的两个问题相同，但顺序相反：

上个月你约会了几次？

你最近觉得幸福吗？

这次的结果完全不同。在这种顺序下，约会次数和幸福感之间的相关性很高，几乎达到两种心理测量能达到的最高相关性。 这是怎么回事？

原因很容易解释，这是替代的典型例子。约会显然不是这些学生的生活中心（在第一次调查中，幸福感和约会不相关），但学生在被要求思考自己的爱情生活时，无疑产生了情绪反应。多次约会的学生会想起生活中快乐的一面，没有约会的学生则想到孤独和被拒绝的感觉。关于幸福的问题出现时，约会问题引发的情绪仍萦绕在他们的脑海。

其中的心理特征与图9-1的体型错觉类似。评估“最近的幸福感”，这个任务既不常见也不简单。合理的答案需要大量的思考。然而，刚被问及约会情况的学生不需要认真思考，因为他们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相关问题的答案，即他们的爱情生活有多幸福。他们用有现成答案的问题替代了被问到的问题。

我们可以采用分析错觉的方法，问一下：学生是否混淆了问题？他们真的认为这两个问题（被问到的问题和他们回答的问题）是相同的吗？当然不是。学生不会突然分不清爱情生活和日常生活的区别。如果被问及这两个概念，他们会说二者是不同的。但他们被问及的问题并非二者是否不同，而是他们有多幸福，系统1对此已有现成的答案。

约会并不是唯一的例子。如果先问学生与父母的关系或财务状况如何，接着问其总体的幸福感，也会出现同样的模式。在这两种情况下，特定领域的满意度影响了学生对幸福感的报告。 任何可以改变情绪的重要问题都会产生同样的效果。所见即一切。当人们评价自己的幸福感时，当下的心态显得非常重要。

情感启发式

涉及情感时，结论对论点的主导作用最为明显。心理学家保罗·斯洛维奇提出了“情感启发式”的概念，即人们以自己的好恶决定对世界的信念。你的政治偏好决定了你认为哪些论点有说服力。如果你支持目前的医疗政策，你会相信其益处很大，相信其成本比其他政策的成本更易控制。你如果对其他国家持鹰派态度，可能会认为它们比较软弱，会服从贵国的意愿。你如果是鸽派，可能会认为它们很强大，不会轻易屈服。你对辐照食品、红肉、核能、文身或摩托车等事物的情感态度会促使你相信其益处和风险。你如果不喜欢这些事物，可能会认为它们的风险很高，益处非常小。

结论的首要性并不意味着你的思想完全封闭，也不意味着你的观点完全不受信息和合理推理的影响。当你得知自己不喜欢的活动风险比想象中小时，你的信念甚至情绪态度都可能发生改变（至少略有改变）。但是，较低风险的信息也会改变你对益处的看法（益处更大），即使你接收的信息中并没有提到益处。

在此，我们看到了系统2的新“个性”。到目前为止，我在大多数情况下将其描述为默许的监控者，它为系统1提供了很大的自由空间。我还介绍了系统2在主动搜索记忆、进行复杂计算、比较、计划和选择时的表现。在“球拍和球”问题以及两个系统互动的许多其他例子中，系统2似乎是最终的决策者，有能力抵制系统1的建议，放慢运作速度，进行逻辑分析。自我批评是系统2的功能之一。然而，涉及态度时，系统2更像是系统1情绪的辩护者，而不是批评者。也就是说，它是背书人而非强制执行者。它对信息和论据的搜索大多限于与现有信念一致的范围，并没有抱着审查信息的目的。活跃的、寻求连贯性的系统1为要求不高的系统2提供了解决方案。

下面列出了系统1的特征和活动。我用主动句替代陈述句，从专业上讲更准确，但也更难理解，大意是心理事件会自动、快速地发生。我希望这些特征能帮助你对系统1的“个性”产生直觉性认识。你将培养出一种直觉，能预测系统1在不同情况下会做什么，就像能预测你认识的其他角色一样，而且你的大多数直觉都是准确的。

系统1的特点

· 产生印象、感受和倾向；获得系统2的认可后，它们就变成信念、态度和意图。

· 自动、快速地运作，几乎不费力，或毫不费力，也不会使人有主动控制的感觉。

· 可由系统2预先设计，以便在察觉或搜索到特定模式时调动注意力。

· 经过充分训练后，能做出熟练的反应，并产生熟练的直觉。

· 在关联记忆中，创造出被激活想法的连贯模式。

· 将认知轻松感与真相错觉、愉悦感和放松警惕联系起来。

· 区分意外与常态。

· 推断、编造原因与意图。

· 忽视含混不清，抑制怀疑。

· 偏向于相信和确定。

· 夸大情绪的一致性（光环效应）。

· 关注现有证据，忽视缺失证据（所见即一切）。

· 生成一些有限的基础评估。

· 通过规范和原型表示集合，不做整合。

· 在不同尺度之间进行强度匹配（例如，将尺寸与音量相匹配）。

· 超额计算（思维霰弹枪）。

· 有时用更简单的问题替代困难的问题（启发式）。

· 对变化比对状态更敏感（前景理论） ^* 。

· 过度加权小概率 ^* 。

· 对数量的敏感度减弱（心理物理学） ^* 。

· 相比收益，对损失的反应更强烈（损失厌恶） ^* 。

· 狭隘地界定决策问题，使之彼此孤立。

*第四部分会详细介绍带*的特征。 HdTtINx5lx7ejHh2h4khsg1sWbVa36lTvEwYPxh2LdN24uEdS2nEr3CRTgy3Tt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