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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关掉第37个短视频时，窗外的北京正下着今年第一场泥雨。手机屏幕上的“00:03”泛着幽蓝的光，像一块融化的冰川碎片卡在黑暗里。充电线从床头垂到地板，随着她翻身的动作轻轻摇晃，仿佛一根拴住胎儿的电子脐带。三个月前刚搬进这间28平米的开间时，她特意选了鹅黄色的窗帘，如今那抹暖色早被外卖塑料袋和拆开的快递箱淹成模糊的噪点。
食指机械性地上划刷新，美妆博主在推荐“熬夜急救面膜”，健身教练演示“五分钟马甲线速成”，吃播主播正把第五块芝士蛋糕塞进涂着镜面唇釉的嘴。小夏的拇指在点赞键上方悬浮了半秒，转而点开购物车，往里面扔了瓶“助眠喷雾”——这是她本周第七次重复这个动作，商品详情页的“已售10万+”字样在视网膜上灼出焦痕。
浴室镜子里突然爆发的尖叫，让隔壁合租的情侣以为发生了凶杀案。小夏盯着镜中浮肿的脸，左眼下新长的褐斑像枚被按进皮肤的硬币，下颌线附近两粒红肿的痘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她慌乱地拧开水龙头，冷水拍上脸颊的瞬间，手机在洗手台上震动起来。外卖骑手发来照片：装着炸鸡盒的塑料袋挂在门把手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塑料袋的褶皱，在她上周贴的“轻食计划表”表面蜿蜒爬行。
这场溃败在体检报告送达的早晨达到高潮。医生用红色记号笔圈出“甲状腺结节4A级”时，笔尖划破了纸面，那道裂痕像极了手机屏幕摔碎时的放射状纹路。地铁站口的共享充电宝柜机闪烁着红光，她数着玻璃倒影中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第43块手机屏幕，突然意识到整个早高峰的人流像极了一条传输数据的发光血管。
那个决定是在711便利店的冷柜前萌发的。小夏握着第二杯半价的奶茶，看店员把过期饭团扔进垃圾桶。塑料包装坠落的弧度和短视频下划的轨迹完美重合，酱汁从裂口渗出来，在黑色垃圾袋上晕染出类似手机电量不足的警告图标。她转身把奶茶放回冷柜，金属层板上的寒气爬上指尖时，恍惚听见十八岁那个在操场跑完十圈后、仰头灌下盐汽水的自己，正隔着时光裂谷发出失望的叹息。
蜕变始于一场笨拙的“数字断舍离”。她给所有APP穿上灰色外衣，手机突然变成一块索然无味的墓碑。第一个没有短视频助眠的夜晚，身体里的戒断反应化作万千蚂蚁，啃咬着每个试图闭眼的瞬间。她蜷缩在瑜伽垫上听窗外的风声——原来北京的风会在凌晨两点撞碎在玻璃上，会卷起外卖单在空调外机间来回拍打，这些声音比ASMR助眠视频里的雨声更接近真实的心跳。
第七天破晓时分，小夏在小区垃圾桶旁捕获了野生日出。晨跑的老人们从她身边掠过，运动鞋摩擦地面的节奏像某种古老的摩斯密码。她跟着队伍跑起来，肺叶被冷空气刺痛的瞬间，忽然读懂广场上太极招式里的生物钟密码，看清枝头麻雀啄食时与外卖派单系统完全不同的饥饿算法。当第一缕阳光切开楼群投向她颤动的睫毛时，锁屏壁纸上那句“成为更好的自己”，终于从消费主义咒语变成立体鲜活的晨间宣言。
如今她的手机相册里，存着302张形态各异的朝霞。最新一张拍摄于今晨六点零七分，画面里被露水压弯的狗尾草，在晨光中拖曳出的影子，恰好与她在瑜伽垫上舒展的脊柱曲线重叠成生命最本真的模样。那个总在深夜亮起的屏幕，此刻静静躺在窗台充当植物生长监测器，充电线缠绕着风干的尤加利叶，在穿堂风中摇荡成一道温柔的弧。
窗外的泥雨还在下，但小夏已经学会把这种浑浊当作画布——她刚刚用指尖在起雾的玻璃上画了条跃出海面的鲸，而隔壁情侣再也没听过深夜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