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讨论,案件看似已有了明确的嫌疑人,可阿丑和他徒弟究竟是谁?现在人在哪里?全是未知数。
两人做完这一单,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目前唯一的抓手,就是画家彭文德扒拉半天才找到的一个“小灵通号码”,而该号已注销多年,专案组费了老鼻子劲,才从一堆纸质档案中,核对出机主信息,但该机主是一位已故老者,与皮商八竿子打不着。也就是说,案子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怎么从杂乱的线索中整理出细节?展峰一时间也没了头绪。对他而言,办案有时就像写作,遇到瓶颈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卸下紧绷的神经出去走走,或许不经意的一个灵感,就能打破僵局。
在出差的这半个多月里,还有件事让展峰觉得烦心。可能是因为上次他故意暴露的杀念,让高天宇彻底放下了戒心,这段时间,高天宇在屋内的行动轨迹明显放肆了许多,看着那覆盖在房间各个角落的热力图,展峰明白,这才是高天宇的本来面目。
自打高天宇踏进自建房那一刻起,表面看他是屈于檐下,实际上,他必然有更大的图谋,为了这个目的,这个人可以隐忍多年,一步一步试探展峰的底线,直到展峰爆发出来,要将他置于死地,他才开始安心地实施计划。
但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其实都在展峰的算计之内。既然眼下案件上没有进展,展峰决定,先回家看看。
…………
推开康安家园那扇已有些锈迹的金属门,展峰就看见高天宇坐在沙发上,悠闲地摇晃着装了纯净水的红酒杯。
“看样子,你是在等我?”展峰将门反锁,走到他对面。
“事实上,你也应该回来了,不是吗?”高天宇指指墙上的日历,“我的尿不湿可快用完了。”
展峰眼角微微抽搐——“尿不湿”三个字,曾是这间房里的禁忌,高天宇此时能毫无忌讳地说出来,这让展峰感到了一种变动。
“你在担心什么?”屋里响起高天宇的轻笑声,“怎么,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更难揣摩了?”
展峰知道,在高天宇全神贯注的注视中,自己任何一个细微动作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于是他坦然地点了一下头。
“没错。”他说,“这不像我熟悉的你。”
“因为时间、地点以及对象不同,人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表现,”高天宇道,“咱们在一起这么久,关系到位了而已。况且,我在你面前,早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一直介意也没什么意思。”
他说着,张开臂膀。
“现在我对你是敞开的,那你呢,展队?”
“别玩了,”展峰挑眉,放下手里的东西,“为你自己好,别老想着试我会不会干掉你。”
“看来你心情不怎么好啊!”高天宇摘下金丝眼镜,用黑色的眼镜布细细擦拭,“是案子有问题?”
“一部分。”展峰在他对面坐下。
“还有呢?”
“你!”
短暂而有力的对话蓦然而止,高天宇露出满意的笑容:“你的答案让人很满意。能在你心里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倒是超乎我的想象。不过没办法,我还得暂时让你继续闹心一阵子。既然这样,你能不能说说案子?老规矩,不需要知道细节,只听个大概就行!我闷得慌……”
没有人会比复仇者更了解复仇者,在上次“生死考验”之后,高天宇必然会渴望推进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适当满足都会让他“满意”。
于是临来之前,展峰已将计划在“专案中心”做了报备,对于高天宇提出的要求,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省去线索核查的诸多波折,展峰直奔主题,将案件始末说了个大概。
高天宇双目微闭,似乎在享受一首悦耳的歌,直到展峰完全停下,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我很想知道,你怎么看那个叫苏蕊的女孩?”
“苏蕊?”展峰挑眉,“她并没有作案嫌疑!”
“的确,从各方面的证据看都能得到这个结论,”高天宇朝展峰胸口指了一下,“但我说的不是证据,而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幽暗:“如果是你,那帮人当着年幼的你的面,掳走并且杀害了你的母亲,让你从此变得孤苦伶仃,不得不寄人篱下,你会不会想要复仇?”
展峰沉默不言,高天宇继续问:“那我换个问题,当初你失去了所有的战友,你想不想杀了我?”
迎着展峰骤然冰冷的目光,高天宇再度轻轻地笑起来。
“看吧!”他摊开双手,“你真应该看一看自己现在的眼神,你明白,这种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他的笑容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其中蕴含着说不出的嚣张。但很快,高天宇的情绪就低落下来,他收敛了笑意,面露惆怅。
“你看,你是明白的。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只想杀掉那些人,现在的你和那个时候的我没什么不同。只是很多时候,身负血海深仇的人,会把这些情绪死死压抑在内心深处,任凭它们在内心切割,流血,表面上还要当作若无其事。只是,这会成为一种漫长的痛苦,就像慢性病一样,彻底改变你的根本……”
高天宇抬起那双很好看的眼睛,盯住若有所思的展峰:“所以,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苏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她与我们的区别就在于,我付出了行动,你走在中途,而她,貌似还没有开始而已……”
“但是!”他朝展峰靠去,在一拳距离处停下,凝视展峰的眼睛,“这颗复仇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像蛊虫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人的心志,直到有一天,它突然爆发……‘嘭’!”
“你也一样,”他轻轻地说,“我看得出来,你想把我碎尸万段。最好和我用的手段一样,把我炸碎——”
“我是一个警察。”展峰沉稳地说道,“你最好别忘了这一点。”
“那又怎么样?”高天宇嘲弄地问,“难道那些规定还能限制人的想法?”
他又换上一副好奇的表情:“怎么,你总不会说自己从来没想过吧!就像你从来没有想过,当上警察是为了找到那个姑娘,为她脱罪一样——”
展峰一把将高天宇的领口揪住,死死盯着他,两人仿佛要贴在一起。
“你进去了?”
“很难吗?”高天宇拍拍展峰心口的位置,“除了这里我进不去,在其他地方,你藏不住任何秘密!”
高天宇转过头,看向楼梯下方的储物间:“你以为那道门防得住我?”
高天宇轻轻拍了一下展峰青筋毕露的手背:“乖,我明白的,你有的是手段彻底防止我进去,比如说在门把上通个高压电什么的。但你没有这么做,所以我知道,你其实并不介意被我看见……或者说,每个人都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彻底理解自己痛苦的人。”
“你以为自己是那个人?”展峰一把推开高天宇。
高天宇不以为意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西装:“我倒是没有这么自恋,只是目前看来,你身边应该没有其他人比我更合适而已。”
说罢,他优雅地踱向楼梯间的那道木门,打开它。
当他的身形被那块三角形空间完全吞没后,屋内又传来一阵激烈的金属碰撞声。
很快,他探出头来:“展大队长,你的秘密小门已经打开,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分享一下?”
展峰紧握双拳,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的响声。
“怎么?又想杀人灭口?”高天宇的瞳孔微微放大,显然,“看透”展峰让他感到兴奋,“看在这么些年吃你的用你的的分上,我就识相一些,不等主人邀请了,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研究过了,目前也只有这个地下室适合处理尸体。按现在我们之间的感情发展,说不定有一天,它就是我的归宿。”
高天宇自顾自地踩着金属阶梯走了下去。展峰深深地皱起眉头,但最终他还是松开双拳,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跟了上去……
…………
自建房中,突然静得可怕,传回的热力感应图上布满了蓝绿色,不知为何,就连S专案组也无法捕捉到密室中的任何动静,二人进入的地方,仿佛是一块早就被设计好的“封闭之地”。
要不是屏幕右上角的秒表在不停地跳动,观察人员一定会误认为设备出现了故障。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直到十分钟以后,两团如人形般的橙黄色才重新出现在客厅中。
“你觉得,林婉用刀捅死养父之后,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逃跑?”沉默许久,高天宇说了第一句话。
“你想说什么?”展峰冷冷地说着,“在里面问了那么多,还没让你满意?”
“没有,只是相比事实,我通常更感兴趣的是人行动背后的动机。我觉得,就像你没有放弃她一样,她也一直在坚持!”高天宇走到窗边,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日光下。
“有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不定,她已经出现在你的身边,只是你并不知道她的存在罢了!”高天宇扭过头,笑容温和而苦涩,“不要介意我看到了你的秘密,你不也很清楚我的吗?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就算你不能让她察觉你的存在,实际上,你仍然会在附近随时看着她……”
高天宇一直在利用监控探头窥视残疾的女友,这件事从他来到康安家园的第一天,展峰就是知情人。但高天宇提起这件事,显然不会仅止于此。
很快,展峰就知道了他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她就在我身边?”
“你信不信我?”高天宇遥望远方。
展峰的语气有些明显地慌乱起来:“有关系吗?”
高天宇缓缓转过身去,看着面露渴望的展峰:“你明白的,我一直希望,我们可以精诚合作。这次也一样,你我可以做个交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林婉的下落!”
“我可以自己查。”
高天宇笑了起来:“是啊,是啊!以你的性格,从来没有放弃过追查林婉下落的机会,所以你怎么可能放过自己身边的蛛丝马迹呢?我想,不用我告诉你,你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了,对吧!”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做交易?”展峰眯起眼睛。
“因为我知道,推理和有实际证据是两码事,作为一个警察,你不可能靠着推理就确定结果。”
“而且,”他又补充道,“你也不相信,在你家里足不出户的我,能掌握连自由行动的你都查不到的东西。”
说到这里,高天宇咧开嘴,嘿嘿地笑起来:“那这样吧!下次回来时,记得给我带杯卡布奇诺!”
听到咖啡的名字,展峰身躯一震,讶然问道:“你真的知道?”
高天宇抬起手,落在展峰肩上:“我有办法证明你的猜测,那你愿不愿意,答应我的条件呢?”
“什么条件?”
“你先答应下来,等我想好就告诉你。”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阳光笼罩中,高天宇逆光的身影显得极为刺目。
“提醒你,人生中很多时候,机会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高天宇的手缓缓松开,向下滑去。
“等下!”展峰按住了他的手。
高天宇眼睛一亮。
“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