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至此,本案所有涉案团伙均被打掉,里面的弯弯绕绕也差不多捋清,目前案子难点也变得单纯起来,归结起来就一句话:那五张人皮,到底是从哪些人身上剥下来的?
带着这个疑问,专案组从文件夹中,找到了五张青皮的原始照片,值得庆幸的是,这五人背部都有“虎头”文身,虽然“虎头”的形态各异,但仔细研究“虎目”“虎须”“虎牙”这些不变量后,可以明显发现,这五张文身,出自同一文身师之手。
能在肩膀处文这么大的图案,必然不是什么好鸟,嬴亮以文身特征,在系统中进行检索,希望能在全国的前科人员
中找到线索。
不过“文身特征”在拍照取样时,会因拍照设备、拍照角度、拍照手法等主客观因素发生形变,所以系统中录入的“扭曲照”与彭文德拍的“展开照”存在差异,检索出的结果必然也不准确,需要肉眼逐一核对。
要知道,这些年在系统中累计录入的前科人员,足有几千万人次。这种“傻瓜式”比对的方式,必定会得出数万甚至数十万条结果。
这种费事费力的方法,绝不是展峰的首选。通过反复研究案卷材料,终于,他在嬴亮的会议纪要中,发现了新的情况。
那是一段隗国安对“皮画”绘画过程的描述,他说彭文德在处理青皮时,是用镊子将体毛一根一根地拔掉的……
针对这一细节,展峰提审了彭文德。他的供述与隗国安推测的完全一致,他还坦白,在他绘制的皮画中,只有这套《五兽图》采取了这么费事的处理方式。而拔毛的地点,就在地下室的冷柜中。
稍懂点常识的人都晓得,拔出的毛,必然带有毛囊;冷库只要通电,就会因温差发生液化,从而使得室内湿度增加。别看事情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只要彭文德没有将现场处理干净,那么就一定会在夹缝中找到“漏网之鱼”。
理论既然说得通,那接下来就是用实践去证明了,为稳妥起见,展峰联系莫思琪,把专案中心最新研发的升级版“微量物证采集仪”给邮了过来。按照分工,专案组四人,每人沿着一边,开始吸附微量物证,仪器所到之处,连一粒灰尘都不会放过。
耗费了大半天,展峰几人采集到的物证,足足塞满了一个大号玻璃物证管
。将样本带回车舱,经反复筛选、分类,展峰找到了数十根满足检验条件的“未知毛发”。
这些毛发到底来自何人?
接连三份比中报告,让展峰终于看到了破案的曙光。
…………
1号样本:乔伟龙,男,1981年3月生。
2号样本:蒋明辉,男,1982年5月生。
3号样本:张少斌,男,1981年12月生。
他们三人,都是本地人,均有抢劫前科,为同案犯。
与此同时,嬴亮在“文身比对结果”中,也找到了关于他们的那起案件,让嬴亮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这起案子,一共六名嫌疑人,其中一人被执行死刑,其余五人分别被判处十至十一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五兽图》用了五个人的完整皮肤,而本案恰好有五名嫌疑人未被判死刑,这五人中,又有三人DNA比中了毛发样本,那么剩下的两个……嬴亮从系统中调出另外两名同案的全部信息,经隗国安比对文身特征,他俩的皮子,也在《五兽图》的原料之中。
…………
为进一步了解本案的始末,展峰找到了ZR市刑警支队大案队队长孙琦,他也是当年案件的主办侦查员。
取出这本尘封已久的卷宗,年近半百的孙大队,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帮人简直造孽,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特别难受!”
翻开卷宗第一页,他指着被枪决的主犯“薛子林”:“他父亲是个倒插门,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辈子窝囊废,所以,他从小就不愿在家待着,十来岁就出来混社会,盗窃、抢劫、打架、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因为下手狠,不计后果,周围的人都喊他薛大胆,他倒好,非但没觉得自己触犯了法律,反而认为这是周围人对他的标榜。
“从他十二岁开始,我隔三岔五就要把他抓到派出所里来一次,但每次他都因为未达到追责年龄,而免于刑事处罚。我深知,这种有妈生没爹养的‘孤儿’,这么发展下去,必然会酿成大祸。为了能拉这孩子一把,我吩咐手下,只要在街上看到他,就把他抓到局子里,给他讲讲法律政策。
“经过一年多教育,这家伙老实了很多。再后来,我从派出所调到了刑警队,我还以为这家伙彻底消停了,没想到他竟然纠结一帮小混混,组成了一个团伙,叫‘虎头帮’,帮里每个成员身上都文了一个虎头。虽然他们架势拉得很足,但也没干什么大恶之事,最多就是帮人出头打打小架、平平事,远轮不到我们刑警队管辖。
“直到1997年8月2日早上,一位老婆婆带着六岁的外孙女来我们队报案,说她的女儿两天前被几个年轻人给带走了,至今未归。
“在询问中我们得知,老婆婆名叫贾梅,老伴早亡,自己一人住在乡下,她的女儿名叫夏思思,夏思思的丈夫身患顽疾,英年早逝,两人膝下育有一女,名叫苏蕊。夏思思是当地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与女儿苏蕊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城中村里。别看苏蕊当时才上小学一年级,却比同龄孩童要早熟很多,她报案时描述的场景,与嫌疑人被抓获后的供述基本一致。”
言至此,孙琦将卷宗翻到调查报告那一页,他扫了一眼,继续道:“1997年7月30日夜里八点钟左右,苏蕊与母亲夏思思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夏思思便上前询问是谁,见对方没有应答,于是夏思思便出门查看,可没过多久,院子里传来了夏思思的惊叫声。苏蕊因害怕,躲进了床下。
“很快,苏蕊就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又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她一个人躲在床下瑟瑟发抖,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才敢出来。
“等她战战兢兢地出了院子,却发现母亲已经不见了,她这才想起,临了,有一个人说‘不行把她带走’,基于这句,她判断母亲被人抓了。
“看着空荡的小院,苏蕊心里很害怕,她连夜跑出了家,自己徒步一天一夜,去乡下找她外婆贾梅,在孩子断断续续地复述了整件事后,她外婆感觉发生了大事,连忙带着外孙女来我们队报案。”
“得知此事的原委后,我们带着技术队的民警赶到案发地。”孙琦翻看现场勘查报告,手指在那些泛黄的照片上一一滑过,“夏思思母女的住处是两间平房带个小院,技术队在现场提取到了六个人的鞋印及大量指纹,经过比对,很快锁定了嫌疑人薛子林等人。
“这帮人在案发后的一周内被悉数抓获归案,据他们的供述,当晚主犯薛子林带着手下乔伟龙、张少斌等五人,采用敲门入室的方法,进行抢劫。薛子林在控制被害人夏思思的过程中,失手将其杀害,在抢劫完成之后,几人将夏思思的尸体抬走,直接丢进了河中。
“当晚共抢劫现金四百五十元,金银首饰若干。抢劫的财物,两天之内便被挥霍一空。”孙琦翻开了尸检报告,“薛子林供述的是失手将其杀害,但根据尸检结果,她是被软物勒住了脖子,活活给勒死的。薛子林存在明显的杀人动机,最后法院采纳了我们的观点,判处薛子林死刑立即执行。乔伟龙、张少斌等五名手下,因犯罪时未满十八周岁,且受薛子林胁迫作案,属胁从犯,故而从轻处罚,守门望风的乔伟龙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其他四名入室抢劫的从犯,均被判处十一年有期徒刑。”
孙琦合上卷宗:“案子倒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可这帮崽子残害了一条无辜的生命,虽然说,后来我再没有见过那个叫苏蕊的女孩,不过我能想象到,她这辈子注定会活在阴影之中……”
“唉!”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咱们干警察的,最看不得这一幕,我永远忘记不了在殡仪馆时,那小姑娘哭着喊着要妈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