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外,一间面积不大的门脸房里,吕瀚海披麻戴孝地跪坐在蒲团上,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养父吕良白的遗照。
这是一间临时租用的灵棚,主要客户就是吕瀚海这样的外乡人,按照守灵三天的风俗,天一亮,吕良白的遗体就要推进火化炉,一把火烧个精光。只要这场“戏”顺利闭幕,那么他与展峰的计划,就能够提上日程了。
既然是“戏”,那么必然要有“观众”,只是他没想到,这帮“观众”竟然如此沉得住气,眼看三日之限即将到来,竟无一人前来探望。
吕瀚海觉得,这有两种可能:一是那帮人根本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二来他们很可能在调查养父的真正死因。以庞虎的为人,吕瀚海可以直接排除第一种可能。那么他们究竟在调查什么?会不会发现猫腻?他越想心中越慌,睡意全无。
他从小与吕良白相依为命,不会有什么亲朋前来吊唁,庞虎等人平时都是与他私下联系,所以也不敢公开露面,基于这两点,他就省去了“遗体告别”这一步,如此一来,只要把“伪造的尸体”在火化前“狸猫换太子”,换成其他东西,推进火化炉,点火一烧,就算庞虎等人有所怀疑,也没有任何抓手可以查。想至此,吕瀚海的心情由祈盼“观众”转变为期望“天明”。
就在凌晨三点,吕瀚海昏昏欲睡之时,一辆蒙着牌照的奔驰商务车停在了灵棚门前,内侧车门“嗖”地拉开来。吕瀚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未看清对方是谁,就被下来的两名口罩男架了上去。车子并未熄火,关门声仿佛信号,车子再次启动,朝前方的黑暗快速驶去。
殡仪馆建在山腰,门前是条盘山公路,出了门,往右是下山,往左是上山,吕瀚海据此判断出,商务车现在正行驶在上山的路上。
与这帮人打了多年交道,他深知对方做事的风格,既然是在山上,那么对方一定是提前赶到这里的,换言之,他们可能在医院没有发现情况,进而转战殡仪馆寻找线索。
其实吕瀚海最为担心的就是医院那边,纵使他养父视若命根的《古藏经》上记录着多种江湖技法,但它能否骗过先进的检测仪器还两说。虽说医院那边展峰也打了招呼,但是只要把养父的所有病情单拉出,找懂行的人稍微看看,就能发现猫腻。毕竟,从“生龙活虎”到“一命呼呜”,中间也就经历了一年不到。不过,这一点也在展峰的算计中,这种极为私密的住院病历,只有直系亲属才能调阅,吕良白入院时,就吕瀚海一名亲属,而且展峰还通过公安部特意嘱咐过医院高层,除了吕瀚海,医院不得将吕良白的任何检验结果透露给外人。
既然医院那边没有问题,殡仪馆这边,吕瀚海就更不会担心了,毕竟这里有一间法医解剖中心,可是展峰的地盘。早在办理“贼帮案”时,展峰就已联系上了会做“人皮面具”的地下商人,“狸猫换太子”的所有细节,都在很久之前就已谋划妥当,再加上展峰的把控,一般人想找出破绽,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吕瀚海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随之减缓的还有商务车的车速。车厢中左右摇晃了约莫有十分钟,这辆车终于停了下来。
驾驶员前后拨弄挡杆,车灯由远光变近光,又由近光变远光,往复三次之后,黑暗中突然传出了一前一后两次“关门声”。
伴着习习冷风,被推下车的吕瀚海感觉迎面走来两个人,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才看清了对方的长相,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两日他苦苦等候的“观众”,走在前面的是庞虎,后面那个拎着金属箱的便是庞虎的跟班兼打手——刀疤。
“九爷,节哀!”庞虎走到近前,拍了拍吕瀚海的肩膀。
“没事,横竖再怎么伤心,人都没了。”吕瀚海平静地回了一声。
“确实,吕老爷子瘫了半辈子,走了也是解脱。”庞虎说着,朝刀疤勾了勾手,后者会意,将金属箱打开,露出一大堆整整齐齐码放的现金:一排四摞,一摞十万,共三排,共计一百二十万元。
等吕瀚海看清了数,庞虎才略带歉意地道:“先跟九爷道个歉,我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赶来,是因为手头有几件比较着急的事要办,刚处置完,我就着急赶来了。不过我人虽然没来,但事给你办好了。”
他指指金属箱:“这些钱,算是我代刀疤给你赔个不是,在医院,刀疤确实莽撞了些,希望九爷不要介意。”
“还请九爷别介意。”刀疤朝吕瀚海一弯腰——这位向来在吕瀚海面前作威作福,现在这个样子未必有几分真心,但态度倒是做到位了的。
吕瀚海当然清楚,刀疤这是看在庞虎的面子上才这么做的,所以他只是沉默不语,并没像平时那样得理不饶人。
待刀疤直起身子,庞虎又手指远处:“这么晚邀你上山还有一件事,我给吕老爷子在山上选了块风水极佳的墓地,就在前面,你本就精通风水,地势好不好,你瞅一眼就知道。”
听到这里,吕瀚海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微微闭上双目,眼角渗出泪水,在别人看来,这是痛失亲人后的悲伤,可只有吕瀚海心里清楚,这是过度紧张后的释放,他捂着嘴巴跑到一边,发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哭笑声”。他边哭边拍着胸脯,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得以顺利进入“悲伤”的情绪中。
抽一支烟的工夫,他再次转过身来,哽咽道:“虎哥,别看我整日骂他是老不死的,但我就他一个亲人,我这个爸虽然只是养父,可是他的死,对我打击很大,刀疤当时这么干,哪个儿子会不在乎,看在你的分上,让我原谅他也行,但是……”
“但是什么?”
吕瀚海理直气壮地说出四个字来:“你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