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隗国安躺在沾满污渍的单人床上,上半身盖着一条已有些发黑的丝绵被。
除了头还有些昏沉,他的手脚、双眼都已恢复了自由。而枕边的手机,仍处于关机状态。
他奋力将上半身撑起,握着手机,却没有打开。在无法确定屋内是否绝对安全的前提下,他还不敢轻易与展峰取得联系。
伴着呛鼻的霉味,隗国安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他发现自己身处于一条小巷中,在巷子末端,偶尔有几个行人路过。
从巷子里钻来的过堂风,逼得隗国安打冷战,再次确定四周没人跟随和监控后,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水泥路边的电线杆上四处张贴着“包治性病”的小广告,隗国安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城中村中。
瞧了一圈,没发现任何监控设备,他缓缓顺着密集的人流,走到一条柏油路旁,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当问清这里叫“马子庄”后,他才用密码解开手机,给展峰发了个定位。
出租车在隗国安的指挥下,七拐八拐,最终驶入一家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这也是那辆宾利慕尚车主的公司所在地。
沿着电梯直上22层,专案组早已在2212房间等候。
“道九那家伙呢?”隗国安一进屋,就暴跳着喊了起来。
“他临时有事。”展峰给他打了圆场。
“懒驴上套屎尿多!这回要不是他,我也不能栽这么大的跟头——”
“鬼叔,算了算了,道九也不是有心的,能安全回来就好。”司徒蓝嫣在旁劝了一句。
嬴亮嘿嘿一笑:“你们太不了解鬼叔了,当年他带着我去抓嫌疑人,对方拿枪顶着他的脑门,他眼都不眨一下,不就被绑了一会儿,这对鬼叔来说算个啥!”
“就你话多!”隗国安白了他一眼,佯装气性没消,一屁股坐在皮沙发上。
“鬼叔,道九这次确实有急事,是我让他去的。”展峰还是解释了一番。
“他走时跟我打招呼了,没事。”隗国安从旁边抓了支笔握在手中,“我也就是发发牢骚,我要是真跟那孙子置气,早就被他气死八百回了。”他左顾右盼,没发现可用的纸,干脆从面巾纸盒中抽了一张,“说来也怪我太大意,我哪儿能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竟敢用迷药。”
“迷药?”嬴亮一惊。
“要不然以我的社会经验能栽这么大跟头?”隗国安把纸抚平,抬手画了起来。
“鬼叔,你这十几小时里头到底发生了啥?”
隗国安头也不抬,边埋头画线边道:“发生什么我一会儿再告诉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图给画出来!”
嬴亮与司徒蓝嫣相视一眼,没再说话,隗国安画到一半突然停笔,拎起纸巾仔细瞅了瞅,瞧了好一阵子,他又自顾自地摇摇头,把纸巾铺平放在一边。抽了张新的,画了半晌,又铺在一旁。接着再抽。直到画完第五张,隗国安才终于停了下来。
“差不多都想起来了!”隗国安看向嬴亮,“去给我找张硬纸板,再拿把小刀过来!”
“得嘞!”嬴亮转身走出门外,前后不过几分钟,一个还粘着快递单的纸箱加一把裁纸刀便送到了隗国安面前。
他先是把纸箱的一面裁剪成正方形,接着在正方形的四个角雕出半圆,又在中间部分雕了一个菱形,而菱形与正方形边缘的空当,隗国安则用波浪纹填满。
见隗国安停手,嬴亮忙问:“鬼叔,你这画的是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虽被人绑了,但咱走了捷径。本想顺着工具去找人,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自投罗网。”隗国安吹了吹身上的纸屑,“我跟道九刚走进书画市场时,我就感觉那地方邪行。”
“哦?还有这么一说?”嬴亮连忙捧上了哏。
“偌大的市场,也就跳蚤街能看到些人,其余带门脸的店铺,不是几个人在那里喝闲茶,就是老板独自一人在那儿发呆。偶尔有人进店也是行色匆匆。若是干正规买卖,绝对不是这个样子,或者说,这些商家根本不靠正规买卖赚钱。既然是这样,那么他们肯定有自己的潜规则。
“我是被一个叫聂远的黄牛带进店的,为的就是定做一套皮画工具,结果被人给绑了,从我和绑架者的对话中分析,绑我的那个货,百分之百就是《五兽图》的绘画者pelt。”
“真的假的?”嬴亮闻言,喜出望外。
“绝对不会错!”隗国安笃定道,“他绑我的原因,是误认为我想模仿他的画,给我一个警告!而参与其中的人,有黄牛聂远、工具店老板,还有那名绘画者。三人中有两人以真面目示人,说明他们根本就不怕被人找后手。我猜,首先是因为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在某个渠道做精,绝不允许第二者插足,这就好比写小说,同一题材,只有一个人能写,当市场上只有某个人的作品时,那么作品就很容易被抬高价格。其次,为了保证利益无限扩大,需要有一群人打通各个渠道,我们可以类比为影视公司与签约演员的关系。最后,他们敢明目张胆地绑架,说明他们自认为手里掌握着把我压倒的杀手锏,而确保杀手锏能拿住我的前提,是我必须在‘艺术品’圈里混。
“基于以上三点,不难推断出,这个书画市场内,有一股潜在势力控制着全国艺术品的交易走向,画手要想寻求长远的发展,就只能与这帮势力同流合污,尤其像皮画这种小众市场。通过与绑我那人的交谈,我发现,他并不清楚自己的画在海外销售的情况,所以我觉得,这套《五兽图》的交易流程应该是:嘉浩德公司拿下海外订单,与书画市场的管理者联系,由他们出面寻找画者,完成画作后,各自抽取相应比例的佣金。因为这里面牵扯的利益网极大,所以嘉浩德公司的九名骨干才不敢轻易招供。”
“越来越复杂了!”嬴亮的那点喜悦,被隗国安一盆冷水给浇没了。
“倒也不复杂。”隗国安反而一脸乐观。
“鬼叔,难道你有办法?”
“有点头绪了。”隗国安点头道,“黄牛、店家敢露脸,说明他们算准了我手里没有证据,就算报警也无济于事,但他们没算到我自己就是警察啊!所以,只要找到那个画家pelt,把他作为突破口,这事就有戏了!”
“你知道pelt在哪里?”
隗国安嘴角一扬,点开手机地图,嬴亮探过头去,发现软件上已被提前标注出了四枚红点,隗国安调出手写键盘,在红点上分别用数字“1”“2”“3”“4”备注。
“1号位置是书画市场,2号是市场地下停车场的出口,3号是我昨晚睡觉的小旅馆,4号这片地方叫‘马子庄’,是离书画市场最近的一个城中村。
“咱们一个一个看——我是在1号被迷晕的,当时正值下午,市场里有不少人,他们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就把我给抬出去,所以感觉他们是把我弄进了货梯,直达地下停车场,接着从2号出口离开,才来到了画家pelt的住处。在屋里醒来时,我可以清楚地听到附近电动车鸣笛及人群交谈的声音,可以说明pelt的家挨着马路。
“从他说话的音质推断,他的年纪比我还大,当时我也说了这点,他没马上否定,所以我猜的应该是对的。这么一来,他住在高层是很难把我抬出去的,所以他应该住在低层,或者是四合院。
“我昏迷后住的3号旅馆,是一间藏在巷内的自建房,我瞧过,四周没有监控,说明,这个房间可能是他们常用的地方。既然常用,那么就不可能离得太远,否则抬着我这么个大活人走,容易露出破绽。
“所以我觉得,画家pelt的家就在马子庄里。”
嬴亮听言,以“马子庄”为关键词在地图上检索,当看到显示出的面积时,他眉头皱了皱:“地方挺大的,这要怎么去找?”
隗国安这时把刚才的方形纸片拿了出来:“对着这个图案找!”
“这个图案是……”
“pelt家的地板砖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