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问题解决之后,隗国安依照皮子的处理顺序,继续分析道:“血水清除干净后,接着是剔肉、脱脂,这并没有什么难度,最让我感到诧异的,其实是接下来的脱毛过程。如果是动物皮毛,常见做法是用火烧或用开水烫,更有甚者,会将皮子丢进加热后的沥青,待沥青冷却后直接拔毛。这种方法操作起来简单,但同样会给皮子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当年‘唐卡造假案’的嫌疑人,用的是剃须刀刮毛。但在这张皮子的毛孔中,我竟然没有发现一根毛发的断根,说明这个绘画者,是用镊子一根一根把体毛给拔除的。”
司徒蓝嫣又抓住了重点:“男性的体毛本来就多,此过程必然要持续很长时间,没有极好的耐性,一般人根本干不来。刚才展队说,剥皮者在二十分钟内就可以完整地剥下一张皮,说明他本人灵活度高,反应极快,这种人通常会在生活中表现为一种急性子的特征。性格决定做事的风格,如此反差也能证实,脱毛过程并非剥皮者所为……”
“没错!”隗国安道,“处理血水属于默认工序,关系着皮子的成色。这就好比鱼贩卖鱼都会帮忙处理内脏一样。而当鱼交到顾客手中后,顾客要怎么烹饪,那就与商贩毫无关系了。
“与之道理相同,绘画者买来皮子,会根据皮子的大小、成色,用铅笔在皮子上进行大致的构图,遇到生理标志,还要考虑如何去除与规避,待构图结束后,便会剪掉多余的边角料。
“也就是说,绘画者在确定好绘画内容后,才会去处理细节,这个过程,皮商并不了解,只能由绘画者亲力亲为。”
“原来如此!”司徒蓝嫣了然地点点头。
“鬼叔,我也有个问题!”
见发问的是展峰,隗国安微微一愣:“展队,你说。”
“五张皮子都经过防腐处理,从皮肤样本上已无法检出DNA,如果皮子上留有毛根或毛囊,兴许还有一些希望,然而,绘画者是把体毛一根一根地拔掉的,刚好规避了这个风险。鬼叔,能不能告诉我,他的这种做法,到底是绘画需要,还是反侦查行为?”
不得不说,展峰的这个问题问得很刁钻,甚至连隗国安都没想到,其中深意不言而喻。要是反侦查行为,说明绘画者曾不止一次干过这种事情,且有很大概率在这个细节上栽过跟头,否则不可能处理得如此细致,一旦如此,那么就可以从“犯罪前科”这方面入手去调查。
隗国安当然明白展峰的潜台词,他也想事情能按照顺利的方向发展,但办案,一切还要尊重事实,于是他只能答道:“这幅画之所以有裸眼3D的效果,是因为绘画者使用的是一种难度极高的‘烫画填涂’技术。它的原理与文身类似。不过文身仅是用针刺入皮肤内,再填充颜料,绘制图案多为平面,无法达到立体的效果。”
他将图中“龙首”和“龙鳞”的地方分别放至最大:“体毛根植于毛孔,将毛发连根拔除时,会在皮肤表面留下肉眼难辨的孔洞,在上色之前,这些孔洞很难被发现,可一旦经过后期处理,就没有办法完全掩盖。
“物以稀为贵,绘画者冒那么大的风险弄来这几张皮子,势必要做好规划,一旦失手,代价就太大了。为了完美规避汗孔,最精妙的处理方法就是用加热后的金属针斜着戳入皮肤,这时蛋白质受热会凝固,只要把火候与力道拿捏到极致,就可以完美地把汗孔特征融入画中,这样还可以使绘画作品看起来有立体感。”
嬴亮看着那些放大数倍后依旧肉眼难辨的隆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要完成这么大的画,那得刺多少针?”
“如果只是费些功夫,还是有不少人可以完成的。但这种技法可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负着手,隗国安在车舱中来回踱了几步:“第一,刺画用的可不是一般的针。倘若使用普通金属,加热后会发生氧化反应,这样戳入皮子,会出现黑点。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大多使用金针。而金子质地比较软,尤其是磨成细针,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把针头戳弯。
“所以,别看只是一个孔,他也需要慢慢戳入十余次,才能初步成型。像龙鳞这种大块隆起,工具还需要特殊定制才行。
“第二,整个刺画过程要在生皮上进行,为了防止发生腐败,需要一个低温的环境,这种环境会让加热后的针头快速冷却,这无形中又增加了绘画难度。第三,初稿完成后,需要尽快做防腐处理,方法是将皮子在防腐液中反复浸泡,而这个过程不仅可以防腐,还可以去除在刺画过程中产生的一些杂质
,再捞出皮子时,刺出的每一个孔洞,都会变得柔软,有韧性。
“这个过程听起来很简单,其实不然。防腐液是把双刃剑,保证皮子不腐的同时,也会伤到皮子,所以在浸泡的时候,必须有人时刻守在旁边,一秒都不能放松。
“前三步顺利完成后,紧接着就是上色。这也是最难的一步。咱们可以想象一下,每一个烫出的孔洞不管大小,都要将颜料里外涂抹均匀,尤其是颜色渐变处,必须处理得极为细微,保证颜料不产生交融,不发生变色。
“而这个过程的前提是颜料的黏稠度要配置得刚刚好,刷料使用的刷子也得相当精细,等颜料上完,需要裱在一个密闭的框子中进行阴干。等画到了买家手中,根据对方要求,再做最后的封存处理。”
嬴亮听完,倒吸一口冷气:“还真是个相当烦琐的过程。”
“所以这种技法,没有多少人敢于尝试,成本太高!”
司徒蓝嫣问:“那鬼叔觉得,绘画者在不在公司的九名骨干成员之中?”
“可能性不大。”隗国安进一步解释,“这五幅画,无论时间成本、技术成本还是原料成本,都花费巨大。如果画出来没人要,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另外,为什么要绘制《五兽图》,而不是别的图案?这也值得考量。所以基于以上两点,我敢打包票,这几幅画,走的绝对是私人定制!画在仓库中被发现,打上了英文标签,也证实了这些画是要卖往海外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被滞留在了仓库中。
“嘉浩德公司作为连接国内与海外的平台,赚的都是快钱。像李晟这样的骨干,只倾向于写意画,他绝不可能完成这样的写实画。因此我认为,嘉浩德公司在这件事上是当了中间商。”
“唉!”嬴亮长叹一口气,“可被抓获的公司高层始终一字不吐,我们该从哪儿下手?”
他一说完,所有组员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展峰。
后者手托下巴,又把嬴亮敲进电脑的会议记录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看。“有几个细节值得再深入探讨一下。”
嬴亮关切地问:“哪些细节?”
“第一,我同意鬼叔的观点,这五幅画大概率是私人定制的。既然是定制,那么绘画者应该是完全遵照买家的意思进行创作的。”
“没错!”
“也就是说,如果买家并不知道‘烫画填涂’技术,那就根本不存在定制一说。”
“展队你的意思是,其实在海外,已经有类似的皮画在出售?”
“概率很大。”展峰说,“我回头让部里联系国际刑警,让他们帮忙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另外,”他又看向嬴亮,“会后联系毕科长,让他们把与嘉浩德公司存在资金往来的所有海外公司名单都列出来,一并交给部国际合作局
。”
“收到!”
“第二!”展峰掏出手机,将GC省所有地市在生活类APP中依次进行了切换,当他以“皮画”为关键词检索时,发现只有ZR市有相关的推送,“别的地方没有皮商,那么整个犯罪过程有很大概率发生在本市范围内。”
“这么快就划定作案范围了!妙啊!”嬴亮兴奋地打了个响指。
“第三!”展峰手一挥,将五幅画全部调了出来,“鬼叔刚才说,绘画者需根据细节使用不同的工具。而这几幅图,不管是龙鳞、虎皮、龟甲等,都存在极大的差异。那么所用到的工具,必然也种类繁多。
“另外,为了防止皮子腐败,绘画过程必须讲究时效,所以这么多工具,肯定要提前准备。”
“没错!”隗国安点头,“为了缩短绘画过程,通常都要提前练手。在拿到皮子前,绘画者一定打过数次草稿,并准备工具。而制作这些工具,一是需要大量黄金,二是要对工具进行精准打磨。考虑到工具在加热的过程中会出现形变,同种工具需准备数把,以应对突发情况。”
“鬼叔,那你觉得,工具是出自绘画者之手,还是专门定做的?”
隗国安将《青龙图》中龙身的位置放大:“所有龙鳞的规格、大小几乎一模一样,要想做到每把工具都如此,必然要找专业的人帮忙!”
“那依你的经验,能否根据图案,还原出绘画工具的大致模样?”
隗国安眼前一亮,信心满满地回道:“虽不能百分之百精确还原,但复原个大概还是难不倒我的。”
“那好!”展峰看向嬴亮,“等鬼叔将工具图画出来,就让毕科长帮忙调查,看看这些工具在哪里能够定做!”
“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