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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性

从真菌的菌丝中悄悄伸出的精致褶皱结构有一个作用。那是真菌的性器官,它们会在风中散播细微的孢子,这些孢子会飘散到别的地方形成新的菌丝网络。子实体只是人们注意到的部分,因为它们可以被看见, 有的 还可以吃。同样,许多植物开出的花朵也被视作美的结晶,人们会专门培育它们来取悦自己。20世纪80年代的一项研究显示,许多儿童甚至认为没有花的植物不算植物。 [28] 我们用花朵来装饰家居、庆典和艺术品,为了它们短暂的美挥霍大量金钱。这种痴迷曾在某些历史时期达到接近癔症的程度。17世纪初荷兰爆发了“郁金香狂热”,围绕郁金香的饱满色泽和新颖外观形成了一个暴涨的市场。一只球茎的价格就能炒到一座普通住宅的五倍,或是一个熟练工人十年的工资,直到1637年价格暴跌崩溃,这股热潮才终于消退。 [1]

但是伴随着对花瓣的关注也产生了另外一种奇怪的否认。我们对花朵的热爱向来是一种盲目的痴迷。在19世纪之前,许多学者都极力否认植物是有性生物。认为动物会移动、有性别,植物则静止、没有性别的观念相当古老,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和其他古典时代的权威。在17世纪,确实有少数博物学家推测出了孢子有授精功能,比如伦敦皇家学会的约翰·雷(John Ray)和尼希米·格鲁(Nehemiah Grew)。德国植物学家鲁道夫·雅各布·卡梅拉留斯(Rudolf Jakob Camerarius)甚至用实验证明了花粉是种子形成的必要条件,并将研究成果写成了《植物的生殖器官》( De Sexu Plantarum Epistola ,1694)一书。 [29] 但这些新奇的思想并未得到主流认可,旧的古典式划分仍是公认的观念。我们向来为植物的生殖器官着迷,但我们又认为性交必须伴随动作:那是动物才做的事。

所有会开花的植物统称为“被子植物”(angiosperms),它来自希腊语中表示“容器”和“种子”的单词。一朵花可以同时包含这两样东西:既有制造花粉的雄蕊,又有含胚珠的子房。扎根生物的有性生殖有一个特点:它是隔着一段距离发生的。就像莎士比亚爱情剧中分隔两地的情侣,植物的交合也需要某种媒介的帮助。珊瑚可以狂欢似的向洋流中释放大量精子和卵子,并且这种释放被神秘地安排在同一个晚上。陆地植物则可以借助风或者水,但它们也经常用动物作为媒介。植物并不直接引诱对方,而是用感官的欢愉引诱动物来当自己的非法中间人。花朵的美丽吸引我们,也吸引着蜜蜂、胡蜂、食蚜蝇、蜂鸟、吸蜜鸟和其他无数充当传粉者的物种。动物来这里寻觅营养丰富的花蜜和花粉,但这些不过是对它们服务的报酬。它们真正的角色是不自知的信使,负责载着花粉在发生光合作用的情侣之间传播。

植物和传粉者之间的这种紧密关系造就了被子植物的巨大多样性。当被子植物在1.3亿年前刚刚出现时,一场演化的洪流就开始改变整个世界。 [30] 被子植物分化出了大量物种,到如今已经超过了不开花的裸子植物,总共有23万种之多。各种花朵已经高度特化:它们的外观只迎合特定的视觉;它们的形状只适应特定的喙或吻;它们的珍贵花蜜也根据媒人的胃口进行了仔细度量。授粉者的感官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们只能做模糊的想象。比如蜂鸟,它们看到的颜色包含了一大段紫外光谱。它们能在花朵上看见我们无法看见的颜色和图案,其中包含了广告牌、着陆跑道和引导花纹,都是为了帮助它们找到目标才长出来的。

这些花朵呈现的讯息有时是真的,但有时它们的假信息让动物也被耍了。引诱可能只是骗局。比如蜂兰就会模仿一只雌性兰花蜂的外表和气味,以吸引雄蜂的注意。雄蜂尝试与“雌蜂”交配一番之后,这个毫无戒心的追求者就会浑身挂满花粉,接着它还会在对满足的追求中将花粉传授给其他蜂兰。雄蜂只是蜂兰交合的玩物。如果你还认为灵活的动物是主宰者,你就错了。授粉是动物和植物间一场永不完结的演化竞赛。

图1-1 蜂兰

和其他类人猿一样,我们单纯地吃下水果时,也在帮植物传播它们的种子,虽然我们的视觉系统覆盖不到紫外线或红外线那么远的距离。被子植物包含了人类食用的几乎全部植物物种,自公元前1万年开始,我们就在通过选择育种和农业利用它们了。然而令我难以置信的是,即便我们已经利用了植物的性交和繁殖,却仍不肯承认它们有这一功能。作家和艺术家用花朵来隐晦地比喻生育和性,从文艺复兴时期大师描绘的《圣经》场景到如今社交媒体上的网红创作莫不如此。想想乔治亚·欧姬芙(Georgia O’Keefe)的画作吧。她的《两支粉红的马蹄莲》( Two Calla Lilies on Pink ,1928)画得浮华而色情,由粗变细的浅色花朵和里面突出的黄色肉穗花序令人浮想联翩。但是,这幅画到了社交媒体上绝对不会被封,而对人类生殖器的露骨描绘就会。欧姬芙画作中的性感花卉与她笔下漂白的动物头骨形成鲜明对照。花卉和头骨:性爱与死亡。那么,我们为什么一边很难将花朵看成植物的性器官,一边又将它们用作温和的色情隐喻呢?

在这场花朵和传粉者的引诱游戏中,还有一件我们认为动物以外的生物做不到的事。自花朵演化出来以后,植物就一直在和动物开展一场挑逗性的对话。它们先向传粉者示意“这里有花蜜哟”,又在后者到来时关掉分泌花蜜的腺体,就这样强制动物运送花粉。植物和真菌之间的关系甚至更加长久。真菌拥有的化学工具能从土壤中收集磷和氮之类的宝贵资源,那都是植物难以获取的。而植物具有一种炼金术般的本领,可以通过光合作用从日照中创造出糖,并让真菌取用。两者间是互惠的关系,这种关系已经维持了4.5亿多年。真菌丝也和植物的根系一起,组成了互相关联的地下网络的一部分,它们连接起了许多相邻植物的根系网络,使各种有用物质和重要信息能相互流通。它们构成了所谓的“树联网”(wood-wide web)。 [31] 既然植物能和其他植物、其他物种做这样的深入来往,那么认为植物或许也能在自己体内以一种类似“思考”的复杂方式开展交流,又怎能算异想天开呢?我们将会看到,要以一种新的、积极的眼光看待植物,这一点正是关键。

生物符号学(biosemiotics)认为,所有生物都参与了 意义的创造 。它被定义为“研究生物之为生物的特性的学问,包括它们的认识、它们的意图和它们的知识” [32] 。这些活动在单细胞生物的层面上就存在了,这些生物已经可以收集信息并且做出决策。比如有一种黏菌叫“多头绒泡菌”( Physarum polycephalum ),它们的原质团是一种类似变形虫的细胞,具有令人惊讶的能力。在实验室里把它们放进一座迷宫,它们能在其中找到最短的捷径,假如它们只是用行为反射对基本的环境信号做出反应,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33] 可以说,这种原质团对世界有了自己的感知,这种感知由环境中收集的大量信息构成,它们会评估这些信息,并用于决定将来的行为。既然相对简单的单细胞生物都能做到这个,为什么复杂的多细胞植物就做不到呢?

我们想当然地接受了植物会向着光线生长的观念。每个人都见过一盆放在窗台上的植物是如何热切地将茎伸向窗玻璃,到后来我们不得不把花盆换一个面,免得它重心不稳。如果将植物向光生长的过程加以分解,会发现它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植物必须察觉光源的方向,并将这条信息传达给它的组织,以指导茎的生长模式。光线的变化比植物的生长要快得多,因此在植物的生长过程中,必定有某些比简单的反射更加复杂和精确的东西在起作用。我们在上一章已经看到,植物能够预先规划它们叶片的位置。就算把它们在黑暗中放一两天,它们依然能储存太阳将从哪里升起的信息。

再将这拓展到一株植物随时间推移可能收集到的其他信息——土壤中水和矿物质的位置、一只靠近的食草动物、温度的变化、相邻的植物如何自卫或者繁衍、每天的日照周期——就会浮现出一张由丰富的体验编成的织锦,植物用它来决定短期和长期内所有的内部活动、身体运动以及生长模式。于是它变成了一个拥有感知的生物,有了自己的环境界(umwelt),能从世界中创造出意义了。以我们动物的感官和速度,会觉得这个过程难以察觉,但我们至少可以开始想象了。如果我们还只会盯着动物的,尤其是人类的沟通渠道和求知方式,我们就会错失周围这个自然界中的大部分意义。


注释:

[1] 虽然这股“狂热”并不像前人描述的那样反常和破坏一切,但它仍是一个引人瞩目的文化事件。详见Goldgar,A.(2007), Tulipmania:Money,Honor,and Knowledge in the Dutch Golden Age .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eM6WKXoFBH8GrzRoQ9QbUYGmVrxnK55MT/AiG5QBm3QB4zNWBFWRolS9vHMG3f7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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