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十多年后,我终于订下了回乡的火车票。
那一晚,我在火车上彻夜未眠。毕业后,我留在了上大学的那座城市,距离我的家乡一千多公里。如果不是爷爷的病危通知,我想我是不会回来的。对于我远在一千多公里的家乡,我的感情就像水中的荇草一样,是漂浮不定的。唯有那藏在水中的根,是维系我与家乡的血脉。
在踏上家乡土地的那一刻,心里却不由得踏实了下来。还是那样潮湿的天气,熟悉的乡音。背着草篓的阿婆蹲坐在街角,细致地拾掇着摊在地上的新鲜蔬菜。开着摩的的大叔对我说,十块钱,去哪里都可以。我摇着头,拉着行李箱,走向了下乡的汽车站。
家乡的事绕不开婚丧嫁娶,传宗接代。为了免除这些烦恼,我决定去找在岱山村小任教的发小,倾诉烦闷的心绪。结果,发小没找到,却勾起了陈旧的少年往事。
村小的老槐树下躺着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上面有一银发长髯的老爷爷正在闭目养神,他的身体随着身下的那把太师椅上下摇晃着,手中的蒲扇在胸前一张一翕,缓缓地没了动静。
我蹲坐在那把太师椅的跟前,试图唤醒老爷爷,向他询问岱山村小的现状。可后来想了想,还是作罢。老爷爷一袭白衣,长髯飘飘,倒有些仙风道骨,消瘦的脸庞布满了枯树皮般的褶皱,老花镜挂在胸前,神态安详,倒有几分似曾相识。
我后来才了解到,这位老爷爷是我的语文老师陈达。他老态龙钟的模样,确实让我不敢相认。对陈老师的种种,我只能用感谢两个字来表达。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词汇来了。请原谅我的词不达意。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没敢仔细去数。苦难对一个大山里的孩子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封闭环境中的孩子。我叫张皆遂,现在也是小有成就,算是吃穿不愁了,平凡人追求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了。但是,故事还是要从我的名字开始。张皆遂是我的名字,是我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托村上最有教养的老师给我起的名字。那位老师就是陈达。父亲学着陈老师的样子说,万事亨通,万事皆遂,万事吉祥。为了讨个吉祥的象征,我就叫作张皆遂了。
听父亲说,陈老师是很有学问的人,在大城市的师范学校上过大学,还差一点出国留学了。后来因为家里的母亲身体不好,他就回来一边教书一边尽孝服侍了,以后就一直留在了家乡。
有一天,也是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对我和姐姐说,他和母亲要外出打工,补贴家用。那是一个打工热的时代,村里的青壮年劳力纷纷丢下了锄头,卷上铺盖,捆上蛇皮袋,手中揣着廉价的硬座车票,走向了火车站。
我和姐姐拉着母亲的衣角,哭闹着不让她离开,可母亲还是流着眼泪走了。后来啊,我总是会想起那些刚开始独立的日子,那天和母亲分手的细节。
“妈妈,你和爸爸要去哪里呀?”我哭着对已经走远的母亲哀号。
“广州,快回去吧。”母亲向我们招招手,并没有回头。
“广州在哪里呀?”姐姐补充道,揩了一把挂在脸上的眼泪。
“就是山的那边,很远的,快回去吧。阿颖,照顾好弟弟。我和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母亲的声音越来越淡了,好像被空旷的四野吸收了。
“妈妈,你们明天就回来呀,我和姐姐在这里等着你们。别忘了答应给我买的冲锋枪,还有姐姐的娃娃。”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听见,只是再也没有听到回答。两侧的山像屏障一样,从此阻隔了我对母亲的依赖。
“姐姐,你知道广州在哪吗?”姐姐拉着我的手,双脚沾满了泥土,我在后面拉了拉她的手臂,问道。
“不知道,可能在山的那边吧。”姐姐没有回头。
“等我长大了,也要去广州。”我咬了咬牙,握紧了拳头。
那时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也不知道广州在哪里。只知道父母在那里打工,是一个很想去的地方。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比班里的同学要好,因为他们的父母都去广州了,我还有妈妈。直到后来,我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分子,并没有比谁更高级。
最初的几天还一直不习惯没有父母陪伴在身边,父母走了之后,我和姐姐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那段时间很难熬过去,每每看到家里父母的衣物就会睹物思人,暗自哭泣。记忆中的无数个夜晚,奶奶曾推着手推车,哄骗我们要去广州找妈妈。其实那辆车根本没有离开院子,转了几个来回之后,我和姐姐也就睡着了。我知道的第一个城市的名字就是广州。
从此,陪伴我最多的人,除了奶奶爷爷,就是陈老师了。对于我来说,亦师亦友的陈老师是脑海中最深刻的形象了。
小孩子都是很调皮的,就像老虎的幼崽一样,需要在打闹和游戏中成长,学习生活的技能和生存的诀窍。岱山村小坐落在半山腰里,山下就是潺潺的山涧水,自然也是各种生物活动游戏的所在。在我们学习完《增广贤文》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之后,追着光阴的尾巴,一窝蜂地涌到了山涧的溪流中。
那时的生物课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上的,现在想来,的确是不一般的享受了。亲近自然的同时,还能激起学习生物的兴趣。陈老师对我们说,万物都是有生息的,要学会感受,平等对待每一个生命,懂得尊重。这些话是在我做了一些错事后,才能够真正明白的道理。
在我看来,除了语文之外,陈老师好像是一部百科全书,什么都懂,什么也难不倒他。
“这种药草是不能用的,它有毒,明白吗?”我点了点头,当作明白的神情。“那这种呢?陈老师。”我拎起了手中一株不知名的药草,在陈老师的面前晃了晃。“嗯,这种是可以用的。要分清楚是非,做人也是一样,懂得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我点头应是,并不是很懂。
在山涧溪流中,我最喜欢做的就是捉出水中的鱼,然后用细线缠在它们的身上,下面坠上一块圆润的鹅卵石,看它们艰苦游行的样子,高兴得哈哈大笑。捉到的青蛙还是用同样的方式,在它们腿上坠上石子,沉落在河床上。山中的草蛇也同样遭到了我的虐待,在它们的嘴上缠上细线,看着他们痛苦爬行的样子,我便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
直到有一天,我午休醒来的时候,发觉腰间被缠上了一条麻绳,负着一块盆口大小的石头。我背着这块石头急得捶胸顿足,找陈老师帮忙。可是陈老师并没有立刻给我解开这束缚。
“这石头沉吗?”陈老师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满头大汗的我,问道。
“嗯,陈老师。”我用手背擦拭着头顶上渗出的汗水,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觉得那条鱼会感觉重吗?”陈老师这样反问我。
“嗯,陈老师,会。”我答道。
“那只青蛙呢?”陈老师继续发问。
“也会。”我蹲坐在地上,石头的重量有些让我难以忍受。
“那条蛇会感觉到重吗?”陈老师继续问道。
“我知道错了,陈老师。”我终于还是求饶了,只好认错。
“你负着石头去溪边解救它们,如果它们死了,你就永远背负着这块石头。”陈老师起身离开了,我驱着步子,背负着石头去解救被我折磨的生物。
背上的石头羁绊着,每一步都很吃力,也栽倒过几次。我回想着陈老师对我说过的话,想象着那些被我折磨的生物艰苦求生的模样,也就感同身受了。
那条鱼已经翻起了白肚皮,没有了水流通过鳃部,它早已一命呜呼了。鱼眼泛白如蒸熟了一般,我还是把它从清澈的河床上解救了出来,拆除了它身上的绳索,把它埋在了河边的沟洼里。那只青蛙倒是很幸运地存活了下来,被我解救后,双腿蹬着河床上凸起的卵石游走了,看样子很疲惫。不过,那条蛇倒是没有青蛙那样幸运,在一块岩石上,我看到那条蛇的头部已经血肉模糊,血水洇红了一大片岩石。
我蹲坐在地上号啕大哭,陈老师闻讯赶来,但并没有责怪我。
“每一个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这世上的生灵都有自己生存的方式,我们没有权力主宰它们生存的轨迹。要学会善良,适当的时候学会换位思考。”我跟在陈老师的后面,像是懂了,又像是一笔糊涂账,云里雾里的。但我终究还是会学会的。
陈老师宽阔的后背像一座伟岸的山峦耸立在我的面前,于我而言,是高不可攀的。现在想来,陈老师年轻时的模样,清瘦高挑,戴着一副茶色的眼镜,梳着油光发亮的背头,消瘦的面庞颧骨突出,但神情坚毅。他喜欢在写板书的时候,把左手背在身后,握着卷成直筒状的课本,细长藕白的手指很像女人的手,和父亲粗糙坚硬、布满茧子的双手截然不同。那时对陈老师的崇拜就像现在的追星族追星一般,如果还有什么不同的话,陈老师除了不俗的外表,还有像大海一样深邃无底的智慧。
在岱山村小的班级中曾发生过这样的故事,想来可笑,但也是无奈。
班上的同学有四十几人,男女生的人数均等,但那时却不是以性别来划分势力范围的。小孩子的情绪是捉摸不定的,今天和谁玩得好,说不好,明天就会变了脸。通常广州和北京是势不两立的,中间还加上了上海,不过上海是中立的,不会帮助哪一方。是的,你可能想象不到,广州派就是父母在广州打工的同学,自然,北京派就是父母在北京打工的孩子,上海派也一样。当然了,我和姐姐是广州派,也是实力最强的一派。因为,去广州打工的青年人数是最多的。
“广州有高楼大厦,还有广阔的大马路,你们北京有吗?”
“北京有天安门和毛主席像,还有长城,你们广州没有吧?”
“广州离岱山村小很远,到处都是汽车,我爸爸还答应我让我暑假去广州,带我去游乐园和米老鼠拍照呢。”
“北京是首都,我爸爸在天安门拍过照片,还爬过长城,我都看过照片的,不信去我家里看看!”
同学张宏伟和素梅曾经因为谁也没有辩倒对方,而在回家的路上约过架,原因是张素梅说谎了。她爸爸从来没有答应过她,说要带她去游乐场和米老鼠拍照,也从来没有回来过。已经有三年了,张素梅没有见到过爸爸。她很委屈,但是也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窘迫,我和姐姐是知道她的情况的,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吧,我父母也有三年没有回来了。
有一天,陈老师当着大家的面说有一封张素梅的信,并郑重地把信封交在了张素梅的手里,然后背着手走上了讲台,在抽屉里摸索着什么。“同学们,张素梅同学的爸爸给她从广州寄来了一只米老鼠。”陈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只玩偶,径直走到了素梅的座位上,送给了她。素梅哭得很伤心,紧紧地抱着米老鼠。
在我和姐姐已经习惯了没有父母陪伴的日子时,却得到了他们回来的消息。
那晚,姐姐和我躺在妈妈的两侧,便有了下面的对话。
“来,让你们看一看爸妈挣的钱。”妈妈解开了外套,掀起了里面的毛衣,取下了绑在腰间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布袋,仔细地用手掌抻了抻,像一个虔诚的香客敬拜神明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布袋,取出了里面用红线捆好的一叠红色钞票,得意地在手上颠了颠。
“妈,好多钱呀,这有多少呀?”我和姐姐抢着要数一数,被妈妈拦住了。
“来,一块数吧。”妈妈取下了红绳,钞票的下端夹在她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间,上端用拇指摁着,夹在食指和拇指中间,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右手大拇指,开始哗啦啦地数起来。
许久,妈妈才大声开了腔,像是怕被人窃听一样。“一万一,一万二,好了,一万二。”妈妈重新整理了钞票,码放整齐,装回了布袋里。
“一万二是多少钱呀?能买小汽车吗?能买多少冲锋枪呀?”我挠着头,仔细思考着一万二的购买能力,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妈妈,我和姐姐不让你回来了,你还去挣钱吧。”妈妈摸着我的头,会心地笑了笑。“傻孩子。”妈妈搂着我俩长长地舒了口气。
后来,爸妈用这笔钱在家里重新盖了一间新房子。农家人就是这样,在外面挣了钱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盖房子,而且新房子还会一家比一家高,互相攀比。仿佛那空洞的楼房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实则楼房的内部都还是未曾粉刷的、裸露着的砖瓦。
陈老师的家在一群群庞然大物中却是个异类,虽然我的成绩并不是很好,但好在文章写得还算过得去,所以也去过陈老师的家里交流心得。私下里的陈老师还是会像课堂上一样洁净儒雅,只要有外人在,必然穿着讲究,但也并不做作。
按着印象,陈老师的家应该是这样的:庭前栽满了翠竹,院子里开满了各色的鲜花,庭院的右侧结满了不同的瓜果,总能看到穿着长衫的陈老师穿行在花果之间,惊起了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四散开来。有一条溪水环过庭院前的翠竹,向山脚奔流,那上面便架有一座水车,像纺纱车一样悠悠地响动着。我挺喜欢去陈老师的家里,总感觉,陈老师身上有一种力量吸引着我,究其原因,我却道不明白。
庭院中的那一塘荷花开得正艳,于是便想象着“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的妖童媛女穿行其中,记忆尤深。
在家里过了一个短暂的春节后,父母又背起行囊,去了广州。
我再也没有哭喊着不让他们离开,事实上我和姐姐已经习惯了没有他们陪伴的日子。倒不是因为让他们多挣钱的想法,只是我发现那种请求是徒劳的,他们还是会走的,无论我怎样挽留。后来长大以后,我变得特别要强,自己能处理好的事,就尽量不会去麻烦别人。外面的烦心事和不顺利也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只报喜不报忧。倒是妈妈看到平静的我和姐姐,哭得很伤心。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觉心里很堵,像是被抛弃了。
开学的头一天,我得了一场大病。如果不是陈老师,恐怕早被神明耽搁了小命。
讲起神明,不得不提奶奶的信仰。在我家那座没有蔬菜的菜园里,早已被各路的神仙大王侵占。菜园里没有了蔬菜,只有奶奶供奉的神明。奶奶时常给我说,应该拜拜孔圣人的,是孔圣人让你读了书,有了知识。邻居家的儿媳妇几年没有生育,就要劝说人家求求送子观音,烧烧香,拜拜佛。祈祷着神明的庇佑,寄望着健康长寿。
许是那天着了凉,受了风寒,半夜发起了高烧。也为难了年迈的奶奶,三更天起来在神明的坛炉内求得孙儿的救命“解药”。没承想,整日供奉的神明并没有随了奶奶的心愿,倒差一点使我没了性命。
我喝了那碗号称“解药”的混合着香灰的凉茶后,腹泻不止,胃内如翻江倒海,险些把心肝肠全吐了出来。着了急的爷爷才想起了陈老师来,抱着我直奔陈老师的家里。陈老师熬了两剂中药,一股脑地给我灌了下去,直吐到后山的公鸡打鸣,拂晓又喝下了一剂汤药,才消停了下来。
后来,听爷爷说,奶奶很是伤心,神灵没有庇佑家人。我并没有怪罪于她。即使这样,奶奶还是信奉着神灵,只是不再用香灰来治病。我知道,在知识匮乏的山区,祷告神灵只是寻找心理慰藉的方式,就像原始人对雷电风雨的崇拜一样,他们解释不来的事情就要寻找另一种途径,或崇拜,或自我安慰。
向陈老师学习草药就是在那次事件之后开始的。不止我一个,姐姐和张素梅也都学习过。所以现在我还能认识一些中草药,对此不得不感谢陈老师。
陈老师说,学习好语文便要深入体会文字带给你的画面。也就是说,读了一篇文章后,尤其是写景的文章,便要把人物的情感和景物联系在一起。这样,便有了荷塘赏月的一幕。
那晚,月光皎洁,陈老师便把我们领到了他家的荷塘边。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陈老师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们围坐在荷塘边叽叽喳喳地吵闹着,陈老师从里屋走了出来,背着手开始诵读起来: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
我看到月光洒在静静的荷叶上,银白色的水面倒映着一轮圆月,有轻薄的水雾弥漫在荷间,像是天宫上缭绕的仙气。圆形的荷叶衬托着粉红色的荷花,倒显得有几分诡异和静谧。我没有看到轻纱和牛乳般的颜色,但也是深有体会了。
我们都安静了下来,陈老师继续读道:
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杨柳的稀疏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上的云,在圆月的下方,倒是稀稀疏疏地漂浮着一层,好像在缓缓地游移,远离了那片光亮。那鬼魅一般的黑影是月光下映射在地上的翠竹,光和影的交错徒添了几分触雪的寒意。塘里的荷花和舞裙像是一幅画一般,只是这颜色稍显黯淡。
我想象着在课本上读到的舞女的裙,羞涩地打着花骨朵,婀娜开着的白花,碧天里的星星,刚出浴的美人。倒是觉得这般景致只得我一个人可以欣赏,想着这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人,陈老师消失了,同学们也不见了。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
直到陈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这才从幻想中被拉了出来。陈老师说,你理解得很好,我这才感觉到真正学会了语文。
也是从那时,我爱上了这种用文字表达内心想法的方式。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可能是由于缺少交流,我一直觉得自己真正开始独立的时间,就是父母第一次去广州的那天。我喊叫着却只能听到大山的应答,所以性格变得孤僻,不愿意吐露心事。奶奶的陪伴和照顾代替不了父母的位置,而在没有父母陪伴的日子里,我能学到的知识都是陈老师传授的。我对善良、疾病、死亡的理解,对文学写作的坚持都离不开陈老师的教诲。
“皆遂,你在这里呀。”我听到有人在背后呼唤我。洪亮的嗓音惊醒了太师椅上的老爷爷。
“嗯嗯,我正要向这位老爷爷打听你来着。”我指着身边的老人,对发小说。
“你不认识他了吗?是陈老师呀。”发小惊讶地看着我,像是陌生人。
“陈……陈老师!”我这才惶惶然醒来。
“陈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俯下身来,对老人耳语道。
我不知道陈老师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只见他连连摇头。“我老啦,不中用啦,孩子们还很小呢。”说罢,缓缓躺进了太师椅里。
半年后,我再次回到了岱山,参加了陈老师的葬礼。
有一天,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跑来向我告状。“张老师,郭达维捉到了一只青蛙,在它的嘴里塞满了石子。”在我出门教育郭达维之前,仔细数了一下花名册,有二十一个广州和十三个北京,还是广州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