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爱初升的太阳,爱盛放的花朵,爱一切鲜活的生命。
——光头塔主人
先做一个自我介绍。我是光头塔主人,一个四年系统性红斑狼疮患者。我现在已经完全接受和习惯,作为一个狼疮患者,怎样生活、怎样努力地生活。我曾经花十多年的时间,学会了平静地向别人诉说我的经历,我也开始慢慢地听别人说他们的苦与乐。
这十年,很长,长到我以为生命到了尽头,长到我以为我的人生就此结束。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我都在思考。有时候思考,怎样离开才算是最轻松的,有时候也想,如果我没有生病,现在会在哪里,做什么。可是,天亮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水、吃药。
我一直认为,我是上天选择的英雄,一定有需要我去完成的事情,所以才会给我的成长设立这么多的关卡,我可能是孙悟空,也可能是奥特曼,反正要经历磨难,要流一些泪水。
九岁时的那一次流鼻血,我以为只会是我漫长人生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可是这却成为我漫长人生中坎坷苦难的开始。第一次住院,抽血、抽骨髓,长针刺穿我的肉,戳进我的椎骨,针尖摩擦骨头的声音在夜晚格外清晰。当时觉得,好痛啊,这一定是世界上最让人难过的事情了。现在看来,当时还是太年轻了。后来医生诊断,血小板减少。从此之后,我不再和朋友一起打篮球,我不再上台演出我热爱的国标舞,我的书包里装了很多止血绷带、红皮花生还有红枣水。
然后,我就开始了我漫长的建立自己强大内心的坎坷道路。我去过广州,看过中医,从最开始的闻一闻中药就吐,到现在毫无感觉的“一口吞”;我去过济南,还是在冬天去的,济南的冬天是真的有太阳,看起来充满希望与生机,可是风太大了,太冷了,再炙热的阳光都温暖不了血小板计数上面的“0”;我还去过北京,面对着天安门广场许愿,在故宫祈祷。最后学习到了什么叫作“医托儿”,然后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去爬长城,我父亲话少,那天却格外有表达欲,他讲:“当你还没有开始攀爬的时候,你会觉得很简单,爬到一半,你开始觉得辛苦,加上寒冷的天气,你认为这是苦难。等到登顶之后,你才会明白,这些都是人生的经历。”我不过才12岁,我似懂非懂,只觉得好冷,也好累。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住院出院,流血止血,医生总算是没辙了,决定给我进行自体干细胞移植手术。我及腰的长发被剃光,住进了无菌室,度过了我的15岁生日。从9岁到15岁,我的妈妈签过24次病危通知书,我输过68次血,做过12次骨髓穿刺,住过快100次院。我终于成了一个特殊的、被讨论的别人家的孩子。
我很坚强,除了第一次做骨穿之外,我再也没有当着别人面哭过。我一直坚信,恐惧就是一个懦夫,当你触及它的底线,接受事情最坏的结果,然后准备开始大干一场的时候,它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在每一次,我站在演讲台上,向别人讲述我的故事,他们先是讶异,然后是怜悯,最后会有敬佩。因为,能够鼓起勇气站上讲台的我,是冲破了一道道艰难险阻的难关死里逃生出来的,我比任何人都珍惜当下的一切。我很幸运,我还可以继续生活,读书。我相信,我的力量,我的努力,都没有放在错误的地方。
然而,现实的残忍就在于,你经历无数的痛苦煎熬之后终于接受的不幸,却预示了往后更大的不幸。我本来以为,一年多的平稳意味着我不会再过上课突然晕厥、走着路突然吐血的、胆战心惊的生活了;不用再继续用激素、穿大码衣服掩盖自己的肥胖了;更不用活在别人怜悯的、痛惜的眼神中了。可是,在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楼下楼都成问题,手指弯曲动不了的时候,我知道,我不得不再次踏入这个深渊,去重新走进这无尽的黑暗。
系统性红斑狼疮,别称“不死的癌症”。确诊之后,我的精神错乱,每天说胡话,不吃饭不睡觉,陷入无休止的自我否定中,我厌倦活着,厌倦以前乐观积极的自己,我好几次拔针,好几次崩溃。对于疼痛,我更加习惯了,腰穿那天,我肥胖的身体努力蜷缩侧躺着,抱紧双腿,像婴儿在母体中等待降生,我多么希望,那一刻真的是我的重生。我也不再害怕面对医生,肾穿手术是教授亲自主刀,她的学生占满了整个手术间,很多人说话,安慰我,鼓励我,我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宣泄口,眼泪再也止不住,崩溃痛哭。
狼疮脑病使我产生了严重的焦虑症,我忍受不了每一个睡不着觉的夜晚、没有力气的身体、脆弱的免疫系统,我不想每天靠着幻想明天度日,我不想和命运抗衡了。我的心理医生说:你很年轻,你有崩溃难过的权利的,绝症意味着,你将永远背负这一份枷锁和标签,你要表达出你的不满,对命运的不满,对那些要求你不准哭的人的不满,情绪只有抒发出来了才能够好起来。于是,我开始变化,我尝试让我的家人们理解,我并不完美,也并不完全乐观,我有时候也会很难过、会哭,这些都是正常的情绪,我应该有这样的情绪。
像每一次跌到谷底就会触底反弹一样,我虽然经受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但却在慢慢好转。我开始好好吃饭,配合治疗,不再胡言乱语,不再拒绝别人的关心和安慰,慢慢地开心起来。
后来,19岁那个冬天,我第三次复发。我没有像前几次一样怨声载道,而是完全接受和习惯。我关注了微博超话“系统性红斑狼疮”,结识了一群正在经历苦难却依然热爱生活的“狼宝贝”,我将我的故事分享给他们,我们互相鼓励。我告诉他们“我们就像是沙漠中盛开的花朵,我们挣扎着生长,我们是奇迹”。后来坚持参加高考,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为我的青春画上了句号。
而现在,我已经大二了。我仍然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我很努力,努力学习,努力生活,努力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的身体逐渐好转,每当有人问起,我还会开玩笑地说“再等等吧,说不定我哪天就是参与试药,然后就彻底好了呢!”我现在很好,在互联网上鼓励更多的患者坚强起来,在生活中用自己的行动鼓励更多的人,坚强起来。我在黑暗中挣扎了很久,我格外珍惜每一个清晨,我有我的来处,就自有我的归宿。
我常常说,我比大部分人要强大得多,因为我拥有大部分人没有的苦痛。我知道下定决心坚持很难,我也知道往上攀登的路会更难。但是越经历就越明白,活着有多美丽。同时我也很感谢,感谢命运,有悲亦有喜;感谢生活,有苦亦有甜。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这是一个绝症患者的自述,希望以我的绝望中亦有花香的坎坷的经历,告诉大家,万千坎坷,只要活着;苦辣酸甜,如实人间。希望总不会灭的,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