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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
——一位残疾人的平凡人生

北京大学 李琼璐

坐落在小镇一隅,门面一间,人们坐车疾驰而过时,它是那么不显眼。像所有的路边小店一样,它没有大超市的琳琅满目、客人摩肩接踵,而是顾客往来不多不少。但有些特别的是,店面前常有人坐或站着谈笑,门口生长着两棵桂花树,秋天来时会有淡淡桂花香,一派生气。

普通如它,但它是有历史的。至少在他眼里,这个小店是一切,承载了诸多变迁,演绎着许多故事,它,是活的。是啊,多少事物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冰冷的存在,是过客。包括他,他偶尔也是个旁观者。

2002年冬天,小镇上一个新家属区里,一个店面搬进来一户人家,几天忙里忙外后,一家小店红红火火地开业了,挂牌为爱心平价商店。水泥地面刷成了深红色,货物摆放得整整齐齐。那天他们摆了好几桌酒,一为图个吉利,二为招揽客源。每一个新开张的店面大概都会担心客源,也当然希望生意兴隆,于是最初那几年他和妻子扫地时从不把垃圾扫到走廊上,从来都是从店门口往屋内扫,妻子说这样可以守住顾客。孩子扫地时他们也如是要求。

别看它小,它可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商店。每回有人带着问问看的心态来买东西,都会买到他们想要的。顾客估计都有些惊讶:嘿,这个小店还不错!

别看它小,它也是优胜劣汰存活下来的小店。过去12年,方圆30米内先后开过4家商店,滑稽的是,有两家仅一墙之隔、一间店面之隔,也许他们是羡慕他家生意还不错吧,他们都是看上去有很多选择的人,却挑了他唯一的选择。如今这4家店早已没有了踪影,但它依然兴盛着。

别看它小,它提供的服务却是许多商店都比不上的。超过10斤的货物,包括大袋米——重的达50斤——酒水等都送货上门。小店里只有他的妻子具备完全的劳动能力,最开始一双儿女还小,大的10岁,小的6岁。为了保证生意,瘦高的妻子像个男人一样,扛过50斤的大米上6楼,提过几十斤的货物送到几里路之外。刚开始那会儿,未过古稀之年的父亲还可以帮一点忙,后来老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她就一人扛起所有的重活,重活把她纤弱的身体练得粗壮了,一双本来纤细白嫩的双手已辨不出最初的模样。庆幸的是,生意渐渐好起来了,儿女慢慢长大了,买了手推车,儿女可以去送货了;后来再好点的时候,换了三轮单车,她和儿子都会踩,30斤的米,女儿也能抱起来走很远了,她身上的担子似乎又轻一点点了;现在三轮电动车替代了老旧的单车,她常常很开心地载着货物来来去去。每回,家人坐上去时,她都会开心地说:“这小车开起来兜风太爽了!”

在外人眼里,这对夫妻是不一般的。因为她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人能干,瘦高个儿,好好打扮下还很漂亮,而他个子不高,腿有残疾,行走需要借助一根拐杖。最初煤矿小区的家属都暗地里觉得这个女人傻,怎么嫁个这样的人。她是江西人,小他8岁,在二人结婚前两个家庭没一点瓜葛,能走到一起是机缘巧合。可哪管这些天壤之别,两人是心往一处使的那种。小吵小闹当然有,但是床头吵床尾合。她很少离开他,出门不到一天就会挂念起他,担心他一人在家忙不过来。她也很了解他的脾气,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都一清二楚。有一天她还乐呵呵地说:“这辈子也就我最疼惜他了,你们恐怕怎么都比不上我啊。”“你们”指的是她的一双儿女。换在下一辈,差8岁该有代沟了,她却不以为意。他们是互补性很强的那种。他明事理,有智慧,上过高中;她就别提了,没上过几年学,大大咧咧,有时还使点小性子。她常常埋怨跟着这个男人这么多年,一条项链都没有。最初经济条件不好的时候,他笑话她,说:“来吧来吧,我从墙上取一根拴牛的绳给你拴上!”她就一边没好气地骂他一边笑。去年,她40岁生日,他瞒着她,让女儿和嫂子去替他买了戒指和项链,给她戴上时还骗她是假的,把她逗得云里雾里的。大家都知道,她嘴上不说谢谢,心里其实乐开了花。两人也是很实诚的那种,因此生意做得也很实诚,大家都信得过。

良好的信任让这家小店变得不只是商店那么简单。店里常备许多木凳,供家属区的人歇脚或者聊天。大家傍晚饭后常常来到店门口和他俩聊天谈笑,自从微信普及,他们也常常拿微信上转发的一些内容作为饭后谈资。12年过去,原本崭新的方凳四脚已松动,油漆早已斑驳得只剩下星星点点,但谈乐的习惯不仅不变,倒是愈演愈盛。他是个能干的人,家族上下有事就会找他,或离婚纠纷或小辈犯事或同辈困难需要经济支援等,都会给他打电话。大概在长辈们看来,他是最明事理的、最稳定的,也是最可靠的。不只亲人如此,家属院的邻居也如此。前几天他才帮忙做成一桩房屋买卖。谁家孩子作业不会写了,也屁颠屁颠地拿着题来问他。谁家需要写个文书了,也来找他帮忙。谁家电视机有问题了,也找他来修。谁家要办喜事了,大伙都来他这里凑份子钱。

被需要是一种幸福,他乐此不疲。曾经被剥夺的许多选择好像都回来了,他像个调解员,像个老师,像个管理者……

小店是他一手创建起来的,它的诞生得追溯到1990年,那时候他还是独自一个人,二十出头,和现在的女儿一般年纪。店子是从村里买卖做砸的人手里买过来的,他又租了坡上一间不过50平方米的泥砖房作铺面,打扫打扫连店名都没取便开张了。父亲最初是不同意他做这个行当的,他又何尝不想去做点别的。可是现实情况不允许,面对命运留给他的唯一选择,他当时果断就选择了。他后来回忆说,刚开始的时候十分艰难,进货时,独自一人拄着拐杖走在市场穿梭的人群里,忍不住想哭。晚上关好店门后独自守店,他甚至想过自杀。

小村子的购买力平平,他进的货不多,一张笨重的旧书桌用来收钱,一个玻璃柜,里面放上日用品,后面摆上两个四五层的木架子,上面摆了鞭炮等一些大件物品。一个货架子将店面和床隔开,平日作息就在这货架后面。另一货架后面堆存货。两个货架之间留出来空隙供人出入。别看货不多,但他经营得也算有声有色,慢慢便有盈余了。

后来父亲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儿,两人结婚了,生活从此多了伴。1993年生下了女儿,胖乎乎的,像个男孩儿,一个兄弟跟他妻子打赌说是个男孩子,还为此输了钱;女儿4岁的时候,家里又添了个儿子,也胖乎乎的。可是两个孩子出生后不久都生大病,他只能干着急。妻子抱着孩子不知道跑了医院多少趟。村子离镇上很远,六七里路吧,没有车,只能靠步行,还要翻一两座山。后来她感叹,带大这两个孩子真是吃了不少苦。

2000年的时候电话开始普及了,他的店拉上了村子里的第一根电话线,当时许多户是装不起电话的。许多人都会来店里往村外打电话,也有许多出门在外的人打电话到店里说要叫家里人过来接电话。刚开始是叫孩子去人家家里喊,后来他干脆想了个办法,在店的屋檐下安了个大喇叭,买回来话筒,每逢有人打电话来找家里人,他就打开大喇叭朝村子里喊。不管是在菜地里的、农田里的、山里的还是在家的,都能听到。这电话不光成了村里与外面世界的沟通桥梁,有时候也能救急。一天,一个孩子放学回家时在镇上摔断了手,一个电话打到他店里,他立马通知孩子家人赶到镇上医院,这种雪中送炭的情况不是个例。

他手很巧,除了把账算得清清楚楚,还会修电视机、电路。经常有几里外的人家甚至几座山外的人家把出问题的电视机扛来给他修。谁家电路有问题了,也会请他过去修。

孩子长大,他的生活压力也大了。后来夫妻俩增加了桌椅出租这档生意,购置了几十套摆酒席的用具,有圆桌面、桌架子、长板凳、大荷叶锅、烧火用的大圆筒、端菜用的盘子,凡是木质的统统刷上红漆,租了很大一个仓库,没人租的时候就放在那里。谁家要办红白喜事了就会来租,服务是包送包接的。妻子会去租个拖拉机,叫上家人一起去把东西从仓库里搬上拖拉机。用完了再从那边运回来。那时候他的父母、不到10岁的女儿和一些心地好的朋友邻居都会过来帮忙搬。家里还添置了一台碾米磨粉的机子,他经常忙活在机子前替人磨粉,收几块钱手续费。

赚钱不易,但在为孩子付出上他从不吝啬。5岁女儿上学第一天放学回家,拿着课本上的图片问他:“爸爸,公园是什么呀?”他直接说:“爸爸星期六带你去公园。”他的干脆让女儿惊着了,因为她只是好奇,从没想过要去。星期六他果然牵着孩子去了,转了好几趟车去到市里,带女儿第一次去体验外面那个繁华的世界。女儿小学毕业需要学英语了,他带着她去市里的书城,毫不犹豫地买了最好的步步高复读机。他知道女儿和家属区的孩子一样想去市里上初中,在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的情况下也答应送她去上。对孩子,他一直都在努力给他们最好的。

每个人一生都在讲述一个故事。只是这个属于他的故事开始是苦的。小儿麻痹症、三番两次摔断腿,剥夺了他用脚丈量这个世界的权利。但他没有放弃。一颗玲珑的心,一个聪明的头脑,也让他在这个可以通过个人奋斗实现小康生活和人生价值的时代发出光来。所谓的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大抵就是如此吧。

他是我的父亲。是那个我从小到大在作文里出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父亲。

她是我的母亲,是那个爱在心口难开的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

过年七天乐,可在我家里它成了过年七天累。我们围着这小店,灰头土脸,全身乏力。但正是这小小的商店见证着父亲的风雨兼程,支持着我和弟弟二十几年来的每一步啊,它何尝不是父母的第三个孩子!忙着忙着,突然父亲成了它,它成了父亲,它是活的! VvaHhBIiCbGsIKBe4GhvGguWuMRbuj4sD2ECzgZCDopTS3Srr8kNlsjL9pGTLS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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