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五章
暗流

吴月婵坐在办公椅上,回看自己撰写的新闻报道,走了会儿神。

这篇报道写得很客观,根据警方的调查结果、对案发环境的勘查、对嫌疑人的采访以及一些旁证,将案件的脉络都梳理清楚了。她觉得做记者最难的一点就在于“冷眼旁观”,不能将主观情绪代入报道,否则新闻就成了私人化的东西。

如今,当她自己成了这篇报道的读者,一些疑问来了,情绪也来了,总觉着有哪儿不对劲,当新闻的热潮退去,她心底的浪潮又翻了起来。

社长钱淼走到吴月婵面前,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了个响指。

“嗒”的一下,吴月婵“醒”了,涣散的瞳孔又聚到一起。“社长。”她叫道。

“吴月婵,你最近怎么老走神?是工作太闲了,还是脑子变笨了?”钱淼说。

吴月婵眯起眼睛:“社长,我觉得那桩案子有点问题。”

钱淼揶揄道:“我看是你有问题,都结案一个多月了。怎么,不想当记者,想去当警察啦?”

吴月婵把椅子往桌子下一推,靠近钱淼。她小声说道:“我不是怀疑局里的调查结果,只是觉得过程有问题。我现在想从结果去反推过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隐秘的点,当我们找清楚那些隐秘的点,同样的结果可能会产生质变。”

钱淼没明白吴月婵在说什么。吴月婵又解释道:“你看,这就跟化学一样,同样是生成一种碳酸,但是它却有几十种化学公式。我啊,就是想找到那个最合理的公式。”

听完吴月婵的化学方程推导论,钱淼龇起了牙,用食指戳了戳吴月婵的额头:“你一个记者不好好写新闻,给我整什么方程式,是不是有病?现在谁还关注这桩案子?今天的头条是什么?一线男影星吸毒嫖娼。官方通报都下来了,证据确凿。你报道写得怎么样了?”

吴月婵一拍脑袋,心想完了,一个字都还没敲。她竖起一根指头,保证道:“社长,我马上写,给我一个钟头。不,是一个时辰。”

钱淼说:“给我写得深刻点,别偷工减料,我给你半天的时间。”

吴月婵打了一个OK的手势。钱淼走后,她就跟一只被倒光水的橡皮热水袋似的,软趴趴地搭在办公椅上。她受够了写娱乐新闻,常被搞得精神分裂。上个月那个男明星还风生水起,有个耗资三亿的大片上映,又是参加电影节,又是全国巡演,根据对方经纪公司要求,得好好花点笔墨为他塑造形象。可这个月他已经锒铛入狱,根据上级指示,又得把他当反面教材写,警示社会。

晚上八点,吴月婵把稿子发到钱淼邮箱后关上电脑,坐电梯下办公楼,她爸吴德彪在门口等她,正坐在一个路障石球上朝她这边张望。他最近犯痔疮,这种弧形的球面十分符合人体工程学,尤其是太阳晒过后,能一定程度上缓解他的疼痛。

吴德彪见女儿出来了,兴冲冲迎了上去:“走,吃碗米线?”

吴月婵和吴德彪步行到街对面巷子里的一家米线馆,两人坐下后,吴德彪点了一份猪脚米线。他往碗里加了两勺辣子,拌了拌,问道:“叫我来什么事?”

“那个案子有问题。”吴月婵说。

“哪个案子?”

“就那个女孩遇害案。”

吴德彪刚夹起一块猪脚,送到嘴边,猪脚又掉进碗里,溅起一层油。“什么问题?你这是在怀疑我们局的办案能力吗?”

“不是。”

“那是什么?”

吴月婵压低声音,向吴德彪叙述起自己的推测。

破案后,吴月婵采访过王得胜这家人,除了那个盲女孩。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做家政工作,丈夫失踪,带着一个残疾的女儿,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男孩,住在一间即将拆迁的宿舍楼里,生活艰苦,也没什么社交圈。吴月婵四处走访,询问兄妹俩关系,出乎她的意料,邻居都反映这两兄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后来,吴月婵又去了男孩的学校采访他的班级老师,得知男孩之前因为殴打同学被学校赶出,缘由是妹妹被同学辱骂,他气不过,一巴掌就给人打出了脑震荡。吴月婵在调查过程中还发现一点,两兄妹之前和受害女孩有过接触,他们一起在公园玩过,没有产生冲突。受害者有一只英短猫,盲女孩抱过那只猫,后来过敏,发烧,全身起了疹子,医院的诊断记录也证实了这一点。这个重组家庭,不知是何缘由,关系特别亲密,母亲每日工作十二个小时,哥哥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他们生活条件不行,宿舍也确实闹老鼠,案件的调查结果是男孩在蛋糕里放毒,是用来毒老鼠的,结果被受害者误食。吴月婵认为问题的疑点在于,如此节俭的家庭,男孩为何会用蛋糕去毒老鼠,而不是在其他食物中下毒?

吴月婵说完自己的疑惑后,吴德彪已吃完米线,把筷子对齐,放在了碗口上。他说:“所以你觉得这是一起谋杀案,而不是误杀?”

吴月婵眉宇一锁,说:“是……也不是。”

“什么叫是也不是?”吴德彪撸了撸袖子,“案情的调查结果我们局已经公布得清清楚楚,所有证人证言一律齐全。宋小彪没有谋杀,也曾有施救行为,老鼠药是王得胜买的,且宋小彪是无刑事责任能力人,你脑子怎么还转不过来呢?”

吴月婵向吴德彪说出了自己的推测:“爸,这是一起谋杀案,但谋杀的不是那个女孩,而是那只猫。”

吴德彪蒙了,说了半天,又变成谋杀一只猫了?

吴月婵接着阐述道:“在我看来,宋小彪有智力障碍不假,有人说他妹妹坏话,他就能一巴掌把人打得脑震荡。你想想,那只猫让他妹妹全身过敏,大病一场,他是否有可能对那只猫复仇。把女孩和她的猫骗到家里,然后给猫下毒,结果受害者吃了蛋糕,造成了这场悲剧。”

吴德彪笑了起来,见老板冲他看了眼,又收住了:“月婵啊,你怎么没去当作家呢?如果咱俩生在古代,那只猫又恰巧是皇上的御猫,那咱们定把凶手绳之以法,午门抄斩。现在什么年代了?中国关于虐待动物的法律都没完善,况且你这完全是胡乱推测。宋小彪为什么不直说他想杀的是猫,而不是老鼠?杀一只猫有什么大不了的?”

“爸,亏你还是个警察。他这么说,那他不就有了犯罪的主动性了吗?如果说毒的是老鼠,那他就可以撇开责任。”

“一个有智力障碍的人能想到那么多吗?”

“为什么不呢?”

“你这种猜测太荒唐,这不会改变案件的结论。根据我国法律,宋小彪在这起事件中是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更别说对动物的犯罪。我相信以后法律会逐步完善,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而且,你这个推断最大的问题在于,猫吃蛋糕吗?谁会在蛋糕里对猫下毒?老鼠是爱吃甜食的,没问题。”

“谁说猫不吃蛋糕?”吴月婵有点急了,但自己一时间也捋不清思路,“爸,你听我说,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什么也别说了,回家吧,你妈做了夜宵,我们再去吃点,演个戏。要是让她知道咱们在外面吃过了,可能也会在我们的饭菜里下毒。”

吴德彪把外套从椅背上抽起,披在身上走出店面,账都没结。吴月婵结完账,匆匆跟上,两人一块上车。

在车上,吴月婵陷入沉思。她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想查些什么。从小到大,她好奇心重,对什么事都想刨根问底。这个家庭太奇怪了,为什么一个有心理问题的少年,如此关爱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王得胜的丈夫究竟去了哪里?王得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有没有人协助犯罪?她是个记者,查不了案,案子也结了,判决客观公正。但她很想再写一篇报道,一篇脱离新闻性质的报道,讲述这个家庭不为人知的隐情。或许这篇报道会产生一种引力,能够让社会去关注一些底层家庭,关注青少年的心理健康,而不只是关注判决结果,毫不思辨。

为什么自古以来犯罪事件层出不穷?本质上是人被异化了。人一旦被异化,就不再是环境和行为的主人,而是成为它们的仆人,会越来越难控制自我。 P3Lovmv7ihJVhtxGpjXZ3GZ3K1NSntvmogx1wFuxe5WMEPwbIlJG2ES3a7jKe7PP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