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一一阴阳怪气地道:“哦,你又爱吃百香果了?哥,你是属天气的吗,这么多变?”
“谁会一成不变?”游风神情自若地说,口吻也很平淡。
他显然意有所指,沈佑不自觉地看向夏灯。
夏灯端着酒杯,一声不吭,眼神没离开过杯中的酒。
游风的线衣领口低,衣服堪堪遮住胸肌,夏灯本来就在上火,是不会再为自己找罪受的。
“我呀,我的初中同学都说我没变。”谭一一得意地道。
“你初中毕业才几年?”游风说。
“……”
谭一一说不过他,把脚尖对准了夏灯,还没迈出第一步,游风已经给他安排了任务:“你问问火锅店的外卖几点才能到,我要出门,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吃饭。”
谭一一愣了一下,笑嘻嘻地答应。
游风放下酒杯,用盖子封住剩下的半瓶酒,随手把它推到吧台的最里端,又拿出一瓶阿曼·卢梭父子酒庄旗下的酒,径自打开它,又我行我素地进了房间,扔下几位客人。
显而易见,他不让他们喝夏灯的酒了。
几个成年人对此心照不宣。
谭一一的注意力只在这瓶更贵的酒上,他扭头对游风喊道:“你不是说不去工作了吗?你连续一周每天只睡一会儿也就算了,我今天过生日,这么重要的一天里,你还要奔赴工作岗位!永动机也是需要上油的!”
游风已经关上门。
谭一一回头,耸耸肩道:“就说他牛不牛?马斯克还有空造孩子,游老板发泄情绪的方式可能只有那啥了。因为这种方式用时很短,不耽误他赚票子。”
沈佑笑道:“别瞎说,你哥比马斯克好看,怎么可能没有其他方式?”
夏灯用指甲无声地在杯底划出一道痕迹。
唐夕一听游风还要走,又给沈佑发微信。
唐夕:快帮我,你就让游风说一句话,也不用太刻意。
沈佑:比如呢?
唐夕:这一句——“你们玩吧,我还有事,沈佑好好地招待你的朋友唐夕,以后别再闹出不久前新闻上的笑话了,我们根本连朋友都不算。”你把这句话截图发给游风,让他出门之前说。
她已经写好剧本,剧情似乎也能解决四人的问题,沈佑却不能保证游风会同意这样做。
沈佑:他不见得会照做。
唐夕:那你告诉他,他如果不这样做,我等一会儿就加他前女友的微信,天天造他的谣。
沈佑:你加呗,使劲地折腾。
唐夕:我真敢加!
沈佑又望向夏灯,什么时候那双眼才没这么澄澈呢?他低头继续回复消息。
沈佑:人家是人类学博士,在国际上都有名,你以为名气是她花钱买的吗?你还没造谣呢,她就已经预判出你要拉什么味的屎了。
唐夕:你真恶心!
她气呼呼地把手机揣进兜里。
沈佑是爱损她,但还是如她的愿把话给游风发了过去。
不多时,游风出来了,一边系袖扣一边看谭一一,嘱咐道:“我跟你妈说了,让她给你放一天假,明天你说什么也得去学校,不然你妈就把你喜欢的女同学破格转到特级班,让你再也看不见那个女同学。”
谭一一急了,扯着嗓子喊:“你们是什么强权主义?!人家说她想去特级班了吗?你们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游风的手指随着系扣子的动作不停地动着,他不甚在意地说:“你现在应该考虑你在特级教育资源的面前还有什么优势,而不是狂怒。”
“反正!她不会去的!”谭一一底气不足地说,反驳全靠嘴硬。
游风又随口道:“有野心的女孩子在成为更厉害的人和投入男人的怀抱之间,是不会选后者的。”
谭一一努努嘴。
沈佑心领神会。
夏灯咬紧牙关。
初臣嗤之以鼻。
唐夕没有听懂。
游风总算系好袖扣,正好火锅和蛋糕也已被送到,他抬头又道:“各位慢用,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夏灯。
夏灯也是一样。
游风似乎对参加活动之类的事已经驾轻就熟,掌握了快速让自己变得端庄体面的技艺。他穿着高定西装,戴着名牌手表,随手抓的头发已经足够他走红毯,他还有一副目空一切的姿态……
他说“有野心的女孩”几个字时怪声怪气的。他又何尝不是成了更厉害的人?如果当年他们只顾做风月之事,那不就是两个坐吃山空的二世祖?
夏灯收回目光,不准备再待下去。
沈佑将两人深刻的怨和更深的爱看在眼中,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
游风这人还真喜欢把爱夏灯的事做一百遍,再用傲娇的话把它们抵消掉。他要是乐此不疲,也就罢了,但他明明痛苦万分。
上次,沈佑问游风为什么不直接发泄怨气、对夏灯表明自己这么多年来未改心意,游风没回答。
但沈佑多少能感受到一点儿原因,游风无非是在等夏灯主动。
但夏灯可是出了名的冷淡,家里的人把她养得又理智又麻木,她只讲逻辑,没有共情力……
就她的这种孤独终老的性格,主动?那游风大概要回到她的小时候,重新扳正她的性格了。
沈佑心中感慨,再看夏灯,她好像已经没有耐性了。
游风走了,没有解释和唐夕的事,唐夕的肩膀也垮掉了。她悄悄地望了初臣一眼,突然觉得她的这番操作多此一举。
初臣若是在意她,又怎么用得着她来做这些求和的事?
她也不再多待。
游风一走,初臣失去报复的对象,顿感无趣,也以有事为由撤退。
本就不热闹的生日会上,只剩下小寿星在沙发上“哼哼唧唧”,沈佑拍拍他的脑袋:“不是还有你的沈哥吗?”
谭一一抓住沈佑的手,过于担忧地道:“沈哥,你说她会去特级班吗?”
沈佑坐下来,看向还没走并帮忙把火锅食材摆上桌的夏灯,长长地“嗯”了一声之后,说:“你不能怪她,谁不想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变得更好呢?”
“那我咋办哪?”
沈佑收回目光:“你好好地上学呗。要是你比她厉害,以后帮她转到特级班这种事就是你来做了。你喜欢她,那就一路护着她,这样你俩都能去顶峰,在顶峰上再见面嘛。”
谭一一这时还不懂这些事,也不认可沈佑,说:“去顶峰的路上有太多的变数了,我爸说很多人的分别都是永久性的。”
沈佑也没反驳,说:“这倒也是真的。”
谭一一得不到准确的答案,自己也想不通这件事,陷入难过中。
夏灯已经摆好食材,对谭一一说:“生日快乐。”
谭一一扭头看过去,夏灯站在餐桌前,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辉,瞬间抚慰了他郁闷的心情,他走过去,跟她撒娇:“姐姐陪我嘛。”
夏灯本来想走,一时没接话。
谭一一说:“我哥拿了西装过来,我就知道他晚上一定要走。我只是想过一个热闹的生日,但他们都走了。”
夏灯终是没走,还帮谭一一点了蜡烛,帮他出主意,让他回复喜欢的女同学发来的祝福。
沈佑吃了一惊。
夏灯以前不会这样做,没有人可以打乱她的计划。她很擅长跟别人说“不要”“不好”“我不想”……
现在她居然会不忍心?
那游风或许能等到她主动一次?
热闹散去,夏灯上火的症状明显了一些,只要她吞咽,嗓子就疼。
回到家已经半夜,她没开灯,趴在沙发上,把整张脸完全埋在坐垫上。时间悄然地流逝,不知不觉已是深夜。除了嗓子,胃也开始疼,她终于起身,吃了几片药。
她年轻时喝冷饮、游冬泳,工作后昼夜颠倒,睡眠极少,她要针灸,要吃中药。明知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喝大量的咖啡和酒,她却不戒断它们。这导致她还没三十岁就落下一身毛病。
她把手撑在吧台上缓了缓,走到音响前,连接蓝牙,设置“随机播放”后回到沙发上。
吉他的前奏一响起,她就站住了。
“想要问你
信不信我的爱
不是谁都能保护你
因为爱
如果你问
信不信有真爱
我只能说
试试看
我的爱”
这首歌……
竟是这一首歌。
她想他了,突如其来地想他。
游风开完会天已微亮,秘书通知司机去酒店,被游风打断。游风说他要回东海岸——涂州靠海岸的富人区。
随着涂州海岸房的房价大涨,虽说这里的楼盘是八年前的,但它们的价格也水涨船高,前年出现了有价无市的现象。说到底这还是因为楼盘靠海岸却远离港口,环境并不吵,而且有富人区作为噱头。
夏灯在涂州不止有那一套房,哪一套房都比那套八十平米的房子大,但她还是选择住在那里。
游风知道这是因为她喜欢海浪的声音。
他点开百合的对话框,聊天记录停在上次他们约会的时候。
她的微信名叫“fz5gl”。
当时她申请添加他为好友,游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微信名的含义,这不就是“负重五公里”?
他那时便不禁想,能做出这种希望他认出来又怕他认不出来的小蠢货的行径,她到底是怎么说出她要专注于事业这种话的?
负重五公里,这是夏灯的表白。
当年他们两个人是先在一起,后谈恋爱。他锲而不舍,终于拥有了她的男朋友这个身份。
两人心意相通前,她还不知道她对他是什么感情,别人问她喜不喜欢他,她否认,说“不”。
为了提高话的可信度,她甚至不知死活地说她要是喜欢他就负重跑步五公里。
人人知晓她贫血跑不了步,一时铺天盖地的辱骂砸向她,他们说她下这种赌咒完全就是不喜欢他、纯粹玩弄他,说她想让喜欢他的女生嫉妒她。
还有的骂声是针对游风的,他们说游风是舔狗。
游风根本不在意这些事,夏灯却不行,买了一套超重训练装,挑了一天中人最多的傍晚时分,在她学校的操场上跑得脸白气喘、浑身发抖。
游风找到她时,她勉强能站住,双腿打颤。
他骂她竟然在意那些恶意。
她说她在对他表白。
他那时不争气,又感动又心疼,回家翻箱倒柜地把初中时为她赢的长跑奖杯找出来,把奖杯当作对她负重跑步的奖励送给她。
奖杯的底座上有他初中时就找人刻下的一句话——我因夏灯而存在。
她欢欣鼓舞,还买了水晶盒子,把它保存起来。
收回思绪,游风把脸转向窗外。
啧。
她做那些事有什么用?
她不还是用那些她还年轻、她要创造巨大价值的蠢话,把他甩了?
她这一走,就是八年。
他越想越不甘,还给她台阶下?他给什么台阶?现在的夏灯哪里有八年前的夏灯讨人喜欢?!
她想要台阶?没有!
游风满腔怒火时,司机把车停在楼下。
司机从后视镜中窥见游风眸底的凶光,没敢提醒他。但游风不是一个会被情绪支配的人,并未耽误双方的时间,很快便下了车。
等待电梯的时间稍显漫长,游风把左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用右手习惯性地翻看BBC国际新闻频道。
电梯抵达,他抬起头,还没迈出半步,就有人扑进他的怀里,用双手死死地环住他的胸膛。
游风歪头垂眸,问道:“干什么?”
夏灯仰起脸来,眼眶微湿,声音颤抖,她说:“我的太奶奶死了。”
“你的太奶奶不是在你还上五年级时就死了?”
“我……梦到了。对不起,我有点儿怕,待会儿就好了。”夏灯的身上汗津津的,她甚至发起抖来,像是真被噩梦惊醒了。
游风正要拉开她、摸她的额头,谭一一睡眼惺忪地走到跟前,奶里奶气地说:“姐姐,你运动完了吗?你都在走廊上跑了三个小时了,天都要亮了。而且从你的家门口到电梯才几步路哇,你真能运动开吗?要不我让我哥给你买一台跑步机吧。”
“……”
身子一僵,夏灯哑口无言。
游风保持着俯身寻找她的目光的姿势:“我给你买一台跑步机?”
夏灯扭头就走,也不发抖了。
游风看着她匆忙地离去,房门被“砰”地关上,他的眉眼间渐生笑意。
她长本事了。
他要收回不久前说八年后的夏灯不讨人喜欢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