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禹的心在往下沉。
他的确想找机会离开谢家,甚至画出了三弓床弩的草图,打算献给谢裒,算作自己这段时间受到庇护的报答。
但他没想到,谢秋瞳竟然察觉到了一切,并提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条件。
“不必觉得奇怪。”
谢秋瞳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朝内走去,表现出很恩爱的模样。
她轻轻说道:“万事有果必有因,这几天家里的卧底、间谍和刺客,竟然全部停下了动作,丝毫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这就足以说明你已经通过谢愚向司马绍传达了某些意志。”
“或许是示好,或许是投诚,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确那样做了,你背叛了我。”
唐禹无言以对,只能沉声道:“那我应该怎么做?和你一起发疯?你失败了,我跟你一起死,你成功了,你把我献出去当替死鬼?”
“我总要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吧?你那么聪明,何必非要把我留下来?”
谢秋瞳看向他,疑惑道:“你是这么想的?还是喜儿告诉你的?我早就说过了,她是魔教圣女,她的话并不可信。”
“就算她没有骗你,但请你仔细考虑,她一个在极乐宫长大的妖女,能有什么政治智慧?”
“相信这样一个人给出的判断,还不如信你自己。”
话音刚落,身旁就传来了声音。
谢裒沉着脸道:“你们在说什么?今天是堂兄的大事,也是谢家的大事,把精力专注在这上面,其他任何事放在之后说。”
说完话,他便大步朝前去了。
谢秋瞳深深吸了口气,道:“唐禹,我只说两句话,你听好了。”
“第一,今天不许乱跑,不许去帮喜儿,那不是你该参与的事,这会给你带来危险。”
“第二,拿下王徽,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否则你只能死。”
“别以为我在开玩笑,说是为你好,就是为你好。”
她不再等唐禹回答,而是拉着他快步前进,来到了建初寺的后院。
建初寺前有三进正殿,左右两侧是僧侣禅房,往后就是一个巨大的池塘,里面种满了青莲。
池塘往后,就是绿草如茵的后院,这里已经摆满了桌椅板凳,配着各种美食美酒,站满了人。
男男女女成群,士子贵族遍布,还安排了乐坊女子抚琴。
老中青三代聚集,贵妇有贵妇的活动,名流有名流的雅集,声势不可为不浩大,气氛不可谓不热闹。
人们互相打着招呼,久未见面的朋友在互相交谈,各大家族的人聚在一起,谈论着最近发生的趣事。
此刻已经不再适合说秘密,谢秋瞳轻声道:“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谢家好,一定会出现不同的声音,到时候你需要顶住压力。”
唐禹皱眉道:“关我什么事?”
谢秋瞳道:“这么多人,这样的场合,所有人都要体面,敌人会主动攻击我父亲吗?会主动攻击谢家人吗?”
“你才是最好的受害者,一个赘婿地位低,针对你不会遭到非议,同时还能折谢家的面子,明白吗?”
唐禹其实明白,他只是故意这样说,来引出下边这句话——“意思是,我还是有点用咯?”
谢秋瞳听出了潜台词,无奈摇头道:“你以为是我对你苛刻?你以为是我非得让你追到王徽,才肯放你自由?”
“不是的唐禹,你还没有真正明白我的意思,但我相信你今天之内一定会明白的。”
“我要去忙碌了,你好自为之吧。”
“你能不能活,就看今天这一劫了。”
看着谢秋瞳的背影,唐禹真正陷入了迷茫。
她到底在说什么?既然不是她苛刻,为什么我今天又有劫?而且还是生死危机…
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但是暂时还看不清危险来自于哪里,只能闷头在这集会上瞎逛。
这个时代的集会,是最重要的文化活动之一,一般都有着约定俗成的流程。
最开始肯定就是瞎聊了,朋友与朋友之间的寒暄,团体与团体之间打着招呼,主打一个把氛围搞轻松,把热闹搞起来。
然后就会有大儒名流趁着氛围,提出各种各样的清谈话题。
今日的话题,当然是儒学之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和当天谢家晚宴一样,众人都在聊这个话题,而谢愚则成了沉默的那一个。
恍然间,他处于家宴之中唐禹的位置了,要等所有人把关于修身齐家的各种观点全部说完,在早已安排的托儿的造势下,站出来提出“理”学说。
文学是一场生意,在谢府的时候不例外,在这里也不例外。
谢裒是专门安排设计了剧情的,他找了很多名士,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专门针对谢愚的学生。
用尖锐的言语,把那些学生贬得一无是处,让围观者都觉得太过分了,心中憋着一股气。
直到这个时候,谢愚站了出来。
他要为弟子出头,也符合围观者的期待,但关于修身齐家的说法,都已经被说尽了,又让围观者担忧。
于是,“理学”横空出世!
为徒弟出头的谢愚,慷慨激昂说出了“理学”,震惊了所有人,赢得了最大的喝彩。
这一个“传奇故事”,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建康,传遍天下。
伴随着这样的巧合,这样的设计,事情巨大的戏剧性和“理学”的开创性,会让谢愚彻底名震天下。
唐禹全程见证了这一个“奇迹”,不禁暗暗竖了个大拇指,不得不佩服谢裒是会设计的,这一次集会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
看四周众人的兴奋程度就知道,效果十分显著。
“真就是一场生意。”
喜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唐禹身旁,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嗤之以鼻。
她冷笑道:“什么都是设计好的,甚至连那套理论都不是他的,但在家族的帮助下,他就成了真正的大儒,真是可笑。”
唐禹耸了耸肩,道:“我似乎低估了我对谢家的帮助,‘理’学说似乎卖便宜了。”
喜儿愣了一下,随即咬牙道:“你也是个虚伪的人,你是这一场骗局的一份子。”
唐禹看向她,无奈道:“你有得选,你即使完不成任务,大不了回极乐宫,你师父还能怪你不成?”
“我没得选,我走错一步都是死。”
“刚刚谢秋瞳还说,今天是我的大劫,过不去就没活路。”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喜儿皱起了眉头,却是摇头道:“不应该啊,建初寺的老和尚虽然道貌岸然,但也不至于对你这种没价值的人出手,即使你去偷经文,也最多把你赶走罢了。”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说明危险来自于其他地方,喜儿,你觉得还有谁想让我死?”
喜儿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来告诉你,午时三刻,准时到藏经阁偷经文。”
“如果成了,我保你命,如果不成,我恐怕就是想你死的那个。”
唐禹摊了摊手,只有一声苦笑。
这就是他艰难的地方,进退维谷,每一步都在悬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