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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蕴机谋 脱身鲇鱼套

在一个浓云密布、细雨霏霏的沉沉黑夜中,天空中尚在不时地闪着电光。雁荡山的东峰一带,原就是极其隐僻的所在,就是在晴明的白天,这类地方也很少人迹。

黑沉的阴雨中,在闪电一瞥间,这东峰的一条荒僻冷寂的羊肠似的峡谷中,竟有一行人,冒雨疾驰。这一行人等走在这种形如墟墓的险难境中,除了打在荆棘蓬蒿中的雨声,和一阵阵风摇树叶的唰的响声,绝没有一人稍出声息。

稍一转折,这行人已来到鲇鱼套。这鲇鱼套也正是这雁荡山十二连环岛中最隐秘的一条出路,凤尾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竟能居安思危,早早提防到十二连环坞万一遇到非常的变故,好做退身之计,现在正是他已经用着了这条秘径之时。

这正是十二连环坞净业山庄群雄会,凤尾帮已经落个瓦解冰消、一败涂地的一刹那致命伤,也正是浙南水师营、缉私营,以火器营四十杆枪把凤尾帮弄得一败涂地、死亡逃散的时候。天南逸叟武维扬虽是江湖中怪杰,内三堂香主个个武勇绝伦,也无法挽回这场大劫,从净业山庄中各携着一部分资财,走入这绝无人迹的秘径。

这一行人是天南逸叟武维扬,和青鸾堂香主天罡手闵智,以及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以及福寿堂中的四家香主,唯有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没有在这一行人中。

天南逸叟武维扬手下一般亲信,从硝烟中逃出来,仍然是他平日那种英勇刚毅的神情,站在这鲇鱼套口,下面就是鲇鱼套内,向下面看了看,黑沉沉的,离着下面的水面尚有十丈左右深,哪看得清下面的情形?

这时武维扬竟自在这鲇鱼套口一回头,已看见靠东山峰头,也就是十二连环坞中旱卡子盘山蹬道乌鸦嘴一带,已经有官军点起红油纸号灯,在细雨蒙蒙中,被风摆荡着。

这时天空中正在电光一闪,胡玉笙和闵智看到武帮主的苍白沉毅的面色中,笼罩杀机,虽是到了这种大势已去之时,那种威严,依然是凛凛不可侵犯。以胡玉笙、闵智这种共患难的人,此时竟也不敢随便发话。

天南逸叟武维扬长吁了一口气。

这时,这四位香主中有铁指金丸韦天佑以诚恳低沉的语声向武维扬说道:“帮主,事已至此,无可如何。有帮主和我们弟兄在,重建凤尾帮以及复仇雪耻,尚有可图,还是先离开这里为是。”

武维扬点点头,回身往来路上略看了看,天空中正有一刹那的电闪,咕隆的一阵雷声。

武维扬忽地向随逃的这几家香主喝了声:“噤声!退!”

青鸾堂香主及金雕堂香主全是多么精明干练,也在电光一闪中,瞥见了那来路的峡谷中似有人影晃动。在这种情势中强敌环伺,险象环生,哪好不时做提防?

这时,那所有的人全是各自把身形隐蔽起,全是蓄势以待。

刹那之间,来人陡见身形,在电光一瞥中已辨出正是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带领着执堂彭寿山和分水关的鬼影子唐双青,各携着一个包裹,隐约地身后尚有两条矮小黑影,赶来到切近,才看出正是净业山庄两个年岁最小的值坛弟子,司香司烛的沈阿英、沈阿雄。

这一行人来到近前,欧阳尚毅向武帮主躬身致敬道:“帮主,本坛奉命搜索,只是连海底那纸秘图不知去向,现在天凤堂已然起火,无法搜寻。缉私营又调进来一大队官兵,正在洗山,情形太过耽搁,这里也不宜久恋。官兵搜察情形,似乎对于主舵的几条主要道路全很清楚。这种情形完全是内里人泄露出一切,看情形绝不是淮阳西狱派所能为,这其中大约是生心内叛的弄了手脚也未可知。”

天南逸叟武维扬恨声说道:“我武维扬只要有三寸气在,誓报此仇,现在我们先退出鲇鱼套再做商量。”

鬼影子唐双青手中提着一只孔明灯,向天罡手闵智道:“闵香主,这盏亮子正好一用,弟子先下去把皮艇系好,我们请帮主先离开此地吧。”

天罡手闵智答了个好字,把孔明灯接过来,灯门拉开,先把脚下这带照了照。

八步凌波胡玉笙伸手从左边的石穴中把一盘麻丝鹿筋编成的巨绳拖出来,在立脚处拨开悬崖边的荆棘蓬蒿,露出一只铁环子来,把这盘鹿筋绳拴在铁环子上,把这一盘巨绳抛下崖头。

天罡手闵智用孔明灯往下照着察看,见下面黑沉沉的水面,那十二只皮艇依然好好地排着。

唐双青和彭寿山两人向闵香主打了招呼,两人顺着这条巨绳翻下崖头,闵智用孔明灯一旁探照着,欧阳尚毅一旁监视着来路,注意着东峰头上官兵所置的红灯,低声向天罡手闵智道:“闵三弟,亮子的光不要往崖头上晃,我们旱卡子,全有官军抬枪手驻守瞭望着,不要大意才是。”

天罡手闵智从鼻孔中吭了声,恨声说道:“他敢过于逼迫?此处是我们重整江山的一线生机,可也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我们若是不想着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哪就容得他们这么称心如意?只我闵智一人也要弄他个尸填道路,血染红流。”

欧阳尚毅道:“闵三弟,现在不是负气的时候,我们置身绝地,稍有变故,就要多费许多周折,这点地方,可不是英雄用武之地。”

这时唐双青和彭寿山已经落在下面皮艇上,天罡手闵智遂不再答话。

跟着下面已经端整好了皮艇,把巨绳震动,向上面打招呼,天罡手闵智向武维扬道:“请帮主先下去吧。”

武维扬看了看下面,扶将鹿筋绳,快逾猿猱,眨眼间已落在皮艇上。

欧阳尚毅遂请这边站的四位福寿堂香主先下去,由监堂铁指金丸韦天佑领导四式掌周萍、湘江渔隐戴兴邦、八卦刀邱龙祥挨次下去,最后才由闵智指挥着帮主值坛的两个小弟子沈阿英、沈阿雄相继盘下去,自己是最后一人。

欧阳尚毅已盘到巨绳的中间,天罡手闵智低声招呼欧阳香主,问道:“这根巨绳我们把它毁掉,免得被他人利用可好么?”

欧阳尚毅道:“闵三弟,还是不动它好,我们现在只要一离鲇鱼套,和此地就算永诀。留着它虽是没用,万一尚有我们的弟兄,潜伏在坞中未能脱身的,尚可借它之力,逃出罗网。现在从分水关到内三堂已经是寸步难行,纵然我们的人不能利用它,就是万一被对手搜寻到,于他们也是毫无用处吧?”

天罡手闵智被欧阳尚毅这一阻拦,把这条巨绳留下。

下面已经在七只艇上分布好,只有帮主这只皮艇是由彭寿山操桨,其余的人全是一人一艇。

船只才一移动,竟在上面打下一块石子,砰的一声,击得水花四溅,这一般帮匪,无不痴疑,众人全把桨停住。

忽然上面有人招呼道:“下面是谁?我是巡江的一字坛。”

天罡手闵智已然听出上面打招呼的是巡江总舵洪玉涛,闵智忙抬头问道:“还有何人?”

洪玉涛道:“还有禹门两舵,里边的情势尚紧,不要耽搁。”

闵智答道:“好!你们从这条绳上下来吧!”

这时闵智暗暗吩咐大家,把皮艇散开,各自按好了暗器,提防着万一变生意外,上面果然是只他三人,全相继地落在皮艇上,此时不便搭话,在这种情况下,谁能逃出来谁算福分。

这一行皮艇,从这鲇鱼套荡出来,武维扬细问欧阳尚毅等净业山庄最后的情形,欧阳尚毅只是摇头,认为这次十二连环坞瓦解冰消,毁得未免太冤,凭官兵之力,他们不会有这么大的本领,非有头底之人不容易把我们断送了。

武维扬更惦着凤尾帮的那份总海底未能带出来,是将来的大害。这种东西,落在官家手内,浙江省内重要的本帮弟兄,不能立足,那还是小事,定然影响了重建凤尾帮。武维扬在此时已安心要重入十二连环坞。

此时这十二只皮艇,以禹门舵主桑青、屠振海地位最小,他们蹿在头里,在前面开路。相隔开四五尺远,就是金雕堂香主胡玉笙,不过他对于这一带的道路,哪会知道?这是没有人迹的一个隐秘所在,他每逢到转折处,必要一回头问一声:“胡香主,奔哪边走?”

因为略一察看间,已经就要冲出这条窄水叉子。桑青仅把孔明灯的灯门拉开一线,往前探察了一下,看出有个东北一条水道,往东去的一条水道。

八步凌波胡玉笙的后面是帮主的皮艇,却由沈阿英给帮主操桨,紧跟在帮主身后的就是铁指金丸韦天佑香主,却由沈阿雄替他操桨。

这时连胡玉笙也全不知道帮主究竟是想在哪里安主桩。因为素知帮主是独断独行的性格,什么事不是他自己愿意说出口来的,不准人随意问,此时只好回头来,想向帮主请求。还没容自己开口,武维扬已经答了话,用沉着的声音道:“玉笙,我们的皮艇奔东走,我们在黎明前要赶到凤凰屯,出了这段水叉子沿着东峰下,直到分水关的北水汊子,往北穿着走。分水关前附近必有水师营的哨船,我们的皮艇走在那一带要紧自戒备。遇到本舵的船,我们好赶紧换船,免得多耽搁,这种皮艇放在江面上遇到敌人不能施展手脚。本坛还要借势勘察这十二连环坞东峰旱卡子,官军布置旱卡子的情形。”

八步凌波胡玉笙听了,只有答应,明知只凭这十二只皮艇不远远避开了分水关,反还要勘察形势,这只有闯着看了。

蓦然想起,方才帮主说的要重入十二连环坞搜寻“海底”,他说得到就做得到。

胡玉笙向桑青打了招呼,就在头一条皮艇才一转弯,忽然从东转角处,飞起一条黑影,掠空而过,横穿着这一行皮艇往西南投去。

这种黑沉的雨地里,竟会有夜鹰子巨鸟飞起?真是怪事!

这一般凤尾帮中的帮匪,全是个中的好手,一个个具非常的身手。所处的地步,又是非常危险,哪敢稍形大意?

禹门舵主桑青在头条皮艇上也觉到这种地方竟会有飞鸟般的东西掠空而过,事太可疑,尤其是天南逸叟武维扬与铁指金丸韦天佑,更是怀疑得十分戒备着,所幸者所走的这条水道,知道这两边虽是水浅,全是泥塘,不容着足,故此全没感到惊慌。

第一只皮艇已经出了这道水汉子,第二只才一掉转,往东折转的工夫,突然间两边的泥塘苇草,唰地一响,那条黑影竟自返回,从苇塘往高处拔起,往东飞坠下去。

桑青已自提防到,那只孔明灯早预备到脚下,手底下很敏捷地把木桨往皮艇上一横,孔明灯已抄到手中。但是任凭怎样快,总因为是自己操桨,未能把孔明灯早预备在手中,致令动作之间,灯门拉开,追着这条黑影照去,只隐约间似乎见到是一个道家羽士的情形,束发插玉簪,似乎背后肩头背着宝剑。

在桑青的灯光一扫中,后面已有八步凌波胡玉笙、铁指金丸韦天佑、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相继发暗器,向那黑影打去。

这三位香主的暗器,全有独到的功夫。尤以监堂铁指金丸韦天佑的两粒金丸打得最劲最疾!这种暗器饶是出手,较胡玉笙的瓦面镖,欧阳尚毅的三粒铁莲子全迟,可是这两粒金丸是先到的。

只是三家香主的暗器全打入苇塘中,唰唰地江苇连响,全落到泥塘内,再无声息。

皮艇在这一刹之间,全一停顿,这一般人全没出声。

武维扬喝声:“不要管他是人是鸟,我们皮艇赶紧前进,我们倒要看看有什么胆大的狂徒,敢挡我的去路!”

就在武维扬话才脱口,禹门舵主桑青的皮艇在头里听得帮主怒斥的语声,双桨往水中一沉,哗啦一响中,在往东这条水道的苇塘中,似有一声阴森的冷笑。

桑青不由得一激灵。只是帮主业已含怒发话,催舟前进,双桨不敢停,后面的木浆也全在拨动,不能仔细地再察听前边的声息。

所有皮艇冲着港汊的风波往东走着,忽地,见那东峰一带的红灯,闪爆在高低错落的峰头,所有的官军所安的卡子,忽地红油纸灯不住移动,这里正是十二连环坞的东峰的最险要的地方。

这时这一行皮艇已走出二里多水程来,渐渐地已接近了分水关。

天南逸叟武维扬吩咐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赶紧地和鬼影子唐双青冲到头里,这一带水路,须要提防着水师宫在这附近安下暗桩。

胡玉笙和唐双青已领命蹿到头里,这两只皮艇在这黑沉沉的港汉中,运桨如飞,行驶如箭,往前冲去。

这条水道果然难走,曲折回环,有时直冲到山腰下,有时候和这雁荡东峰背道而驰。这样忽左忽右地走出有里许,水面已然展开档,这一行皮艇才入斜偏东北的一道较宽的水叉子。

水道虽宽,这一队皮艇可有些不好走了,水流疾,风浪力量大,这还没放在这般人心上,全是有娴熟的操舟术,也全娴习泅水术。只是现在身上已被雨淋得水湿,只这点湿衣的牵掣,已经觉得手足动作不灵。

此时是亟欲寻得本帮的船只,只是离分水关越近,越是一只空船也见不到。

皮艇这么努力驶着,又转出一道浓密的苇塘,忽地前面已闪起一片红光,头里皮艇胡玉笙和唐双青把木桨往起一提,使木桨深入水中,停住了手,反把皮艇前进的速力顿减。

前面这一停,后面的知道前途准是有阻碍的地方,赶紧把皮艇全放慢。

这时胡玉笙业已查明正是分水关的竹栅外,这里有一队水师营,一队缉私营,两队巡船分布在分水关内外。因为竹栅已被官军拆烧净尽,这里是毫无阻拦,这两队巡船散布在这一带,连船上和分水关的两边隘起水面的石峰上,全有灯光。更有五六只小型的梭艇,不住地来回在水面上盘旋着,梭巡盘查。

这时武帮主所有这一行皮艇,相隔着官兵的巡船不过十余丈,仅仗着江面上有这未住的雨,有一层水汽浮在江面上,更有一段礁石和一片江苇尚可隐避着。可是若在这时,按着凤尾帮势未败,唐双青守分水关时所有布置的情形,这十一只皮艇全浮现在分水关附近,哪能再逃出他的手去?好在这时官兵方面已然完全把十二连环坞攻破,知道凤尾帮已无能为力,不再过分地提防。再因为所有夜间所用的灯火,全被带兵官挑选的健卒带进坞去,这里只有这点萤火,连一只孔明灯都没有,更稍隔远一点的地方,就不易照顾到了。

胡玉笙香主和鬼影子唐双青在这时已向后面打了招呼,不叫后面的跟紧了。

这一行皮艇是转奔分水关前往东北去的一条水路,是奔凤凰屯去的岔子,只要一入了这道岔港,就算离开了十二连环坞。

八步凌波胡玉笙驾驶着皮艇在头里蹚道,后面的十只皮艇完全散开,全沿着黑暗的水道上,贴着苇草往前走着。好在这一带因为是分水的地方,水势疾,水流已起风浪之声,把皮艇木桨拨水之声完全掩去。

这一行皮艇全互相隔离开,这时前头两只已然蹿进了奔凤凰屯水道,第三只就是桑青,第四只是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往这条水道转折时,全是蓦然地从分水关旁一冲出来,疾运双桨,横奔东北的水叉子。

这时帮主的皮艇已然转过了这条横水道,突然听得分水关内一阵冲波逐浪之声,天南逸叟武维扬却已穿过的一段水程中,喝令沈阿英把皮艇放慢,不要再往前走了。

沈阿英哪敢违拗?照着苇塘的暗处把皮艇停下来,这一来,后面的一行皮艇哪还敢往头里蹿?

这时那分水关内,冲波逐浪地先撞出一行官船,这行官船是两只一排,一共是八只,这八只官船全点着油纸号灯,更在第四排两只船的官船挂着官衔灯,戳着气死风灯,船走得极快。

这四只官船过去,后面紧跟着撞出四只渔船。

天南逸叟武维扬只觉着情形可异,这种渔船在本帮的舵下倒是很多,只不过形势稍差,一望而知不是本坞的船只。

接着往外连续冲出一行大船,船头接船尾的风帆满引,上面全有灯火。武维扬倏地已认出,正是淮阳、西狱两派践约赴会时所用的四十只飞鹫渔船,怎么也没想到直到此时才出十二连环坞。

天南逸叟武维扬真是胆大包身,竟要在这种才脱身罗网的时候,再与淮阳派一些颜色看。一打量眼前的形势,再往东去,有一片苇草浓密的孤汀,似可稍避着敌人的耳目,跟泗水渔船正是一个方向,自己将这只皮艇只要用力蹿到孤汀边上,就可以设法飞登飞鹫渔船,随即低声向沈阿英喝声:“赶紧横穿这片江面,扑奔东边那段孤汀。”

沈阿英一听,心想:“这可真是有点不愿意活了。这里离外面虽只七八丈远,可是一点遮拦没有,分水关内大部船队正往外冲出来,只要皮艇这么一移动,横着一闯,绝逃不出敌人的眼去。难道你这种时光还要正式和人家较量么?既然想打算拼命,还不如明着集合这所有的人,硬扑上去,明着招呼。人家此时是官私两面全比我们有力量,你是想认头打官司了。我呀,现在不能这么由着你了。”

沈阿英心里盘算着,口中却低低地答了个“是”,立刻双桨在水中一拨动,这只皮艇立刻横过来,可是木桨拨动,这只皮艇忽地一摆头,简直要往分水关这边钻,沈阿英连着把木桨挥动,才把皮艇掉转头来。

武帮主低斥了声:“无用的东西。”

沈阿英连头也不抬,奋力地操桨,只是往前才追了丈余,竟自船头又往东北一掉头。

武维扬斥声:“蠢才,你是何居心?”

沈阿英低声答道:“这段水力太猛,又有分水关内船队冲出来的力量,所以不易操纵了。”

这里一移动,后面的皮艇远远望见,欧阳尚毅竟自冒险地运桨如飞地冲了过来。因为一见前面帮主的皮艇停住不走,已经知道是要对分水关内闯出来的船队有所举动,知道这位帮主的性情,要和来船较量一下。后面的闵智也向自己招呼,不能叫帮主任意而行,情势于我们太不利。全是一身湿衣,动手下水全不能如意施为,赶紧阻止帮主。

欧阳尚毅对于龙头帮主尚敢说话,此时不再愿意到行迹败露,皮艇蹿到监堂铁指金丸韦天佑头里,如飞地驶过来。

欧阳尚毅皮艇贴近武帮主的艇旁。武维扬正在怒斥沈阿英,欧阳香主随即低声说道:“帮主意欲何为?”

天南逸叟武维扬道:“淮阳派的船只此时才由官船送出分水关,显然是他们勾结官队,狭路相逢,我焉能再空空放过!我要跟踪他一程,好歹再给匹夫们些颜色看!”

欧阳尚毅低声答道:“帮主,他们飞鹫渔船还没离开总舵,就让他从此时就扬帆退走,一日夜他也出不了浙南。我们此时不是复仇之时,赶紧把主桩安好,以便集合这雁荡护坛巡江之十余舵的力量。再有弟兄退出十二连环坞时也得叫他们知道我们凤尾帮的力量,尚没完全毁灭,事尚可图,以免人心涣散。”

欧阳尚毅说了这番话,不容帮主答话,低斥沈阿英,赶紧催艇前进,赶奔凤凰屯。

沈阿英暗自庆幸:“还是欧阳香主敢说话,再换胡、闵两位香主,就不敢这么阻拦他。”

沈阿英这时把两臂的力量贯足,这只皮艇似箭离弦般已经蹿出去,欧阳尚毅也被随着转向奔凤凰屯的港汊。

天南逸叟武维扬见沈阿英此时是运桨如飞,行驶得这份快,暗骂:“小鬼头,在我面前弄起手段来。好,连我一手恩养,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全敢和我弄手段,我这龙头帮主也太叫你们轻视了。”

自己虽是在心情愤慨时,对于欧阳香主及阿英不满,但是因为一个是倚如手足,一个是十分心爱的,哪还肯再责备他们的狂妄?

后面一般人也随着全到这条水道。这时头里的皮艇隔开较远,可是这一带走着比较安心了许多,直走出有二三里的水程来,只不见本帮的船只。

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因为这一带距离分水关已远,自己的皮艇和帮主接近了,后面的也应跟踪而至。

天南逸叟武维扬道:“欧阳二弟,我们的帮船就是知道这里不能再安卡子,也应该留一两只接应本帮的船只。这一路水程已经走出这么远来,竟会一只没有遇上,这真是怪事。难道他们没奉到内三堂的坛谕,就全撤出浙南了么?”

欧阳尚毅道:“帮主,我想不是这种情形。我认为连分水关附近也有本帮的船只,只是不敢任意出现罢了。这里离青龙桥已近,大约总有这一舵的船只,在隐蔽处潜伏?”说到这,探囊取出一支芦笛。

武帮主道:“这里应该是从三岔港调来的陆灵递补吧?”

欧阳尚毅暗自佩服武帮主记性真佳,连这外坛小舵的弟兄全记得,这里正是侯琪的巡江第七舵所辖的总卡子,侯琪因为被罗香主禀诉犯帮规,更在分水关外卡子上有卖放敌人之嫌,扣留候讯,这里由岔港陆云接掌舵口。

欧阳尚毅把芦笛连着鸣鸣鸣响了三声,把所驾的皮艇放慢,木桨轻轻拨着水,耳中静听着,果然已有了回声,在一道小水汊子里,吱地响了一声呼哨,跟着驶出一只梭艇来,刚要往这道水路上横截,一眼看见所过来的船太扎眼,并且头里又蹿过去好几只,这里梭艇猛然地退回去,跟着发话道:“喂!来船既是顺风顺水,为什么不打招呼?是挂桩,是拢岸,怎么不打招呼?朋友,可以报出来么?”

欧阳尚毅听出是自己弟兄,遂招呼道:“喂,弟兄,风水多紧,念着点,你们管舵的陆头叫来,我们管船的老头子到了。”

梭艇上答应了声:“这就到。”立刻一阵木桨拨水的声音退了回去,欧阳尚毅低声令这十一只皮艇集合一处,跟着从水衩子中冲出两只小船,一只大船,船头上的人自己报名道:“请老师们换船,弟子陆云恭迎。”

欧阳尚毅立刻纵上大船,向陆云说:“陆舵主,本坛以帮规验船。”

这时闵智、胡玉笙、韦天佑全上了船。他们把船舱中察看一番,天南逸叟武维扬才走进大舱,四式掌周萍、八卦刀邱龙祥、湘江渔隐戴兴邦全随进舱中。洪玉涛、彭寿山、唐双青、桑青、沈阿英、沈阿雄,全进了后舱。

这一般香主们,全是浑身水湿,由青龙桥舵主派弟兄到各分舵上借干净衣服给香主们更换了。由崔舵主更给预备了酒饭,大家在舱中进了饮食,把一夜的劳累全消。

可是在天亮之后,没有歇息了多大工夫,龙头帮主他也不向大家计划此后的事,默默无言,便叫大家退出舱去,他自己安静一刻。

铁指金丸韦天佑和内三堂香主也不过略歇息半个时辰。韦天佑走出舱来,要察看这里的形势,是否可以尽日在这里停留?

本舵陆舵主忽然赶过来,向韦天佑报告道:“跟香主回,老头子方才竟用一只皮艇单独离舵,不准人跟随。是我爹着胆子,叫守港汉子的弟兄看清了老头子的去向,大约是奔锦鸡屯、凤凰屯一带去了。”

韦天佑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大惊小怪,你在外舵上哪知道他的情形?从来就是这样,他不叫你跟随,又哪敢管他的闲事?”

这时欧阳尚毅和湘江渔隐戴兴邦全走出来,听到帮主一人单身出去,十分担心。

韦天佑忙向欧阳香主说道:“老头子定有他的打算,不过在这种情势下,也过于任性了,我们还是赶紧下去为是。”

欧阳尚毅道:“现在各舵上全在不安之时,官家尚在尽力地搜捕,我不能远离开。我看就请韦老师赶紧跟下去吧,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接应。”

戴兴邦一旁说道:“这种水路陆路全可以到的了,凤凰屯我也趁势出去察看一下。我们分路地进赶,只要跟上他就不妨事了。”

韦天佑道:“很好!戴老师先行一步,我取些东西。”

戴兴邦先驾一只小船,头里赶下来,韦天佑取了应用的东西,也跟着驾一只小船,向东北赶下来。

这时虽然天亮,仍然是荒凉异常,没有什么船只来往。他船行到锦鸡屯附近,竟有一名水手驾着船返回,全是青龙桥舵上的弟兄,彼此一打招呼,韦天佑停船查问,这名水手道:“小路本还可往前走,老头子竟叫在锦鸡屯停船,更不叫我等候。”

这梭艇上的弟兄,双桨倒翻着,略停了停,答道:“老头子已到锦鸡屯港汉子,不令再走,也不叫等候,说是今晚时才能归舵,大约他是奔凤凰屯了。”

韦天佑一挥手,叫这梭艇回去,喝令水手也赶到锦鸡屯。

到了锦鸡屯之后,韦天佑叫这梭艇回去,不用等候察看。这里地势十分荒凉,顺着一条极狭的堤面,十分难走。这一带小岔分歧,尽是一片片一人高江苇,走这种道路,脚下一个不留神,就容易陷在泥塘里面。

韦天佑穿行这种道路,也是十分担着心。正走到一条不到一尺宽的土上,眼前有一片苇塘挡着,看不清前面的道路。

忽然听得数丈外苇塘边,忽有人声却招呼了声:“檀越。”

韦天佑听这发话分明是玄门道长。韦天佑赶紧把脚步收住,用手分着芦苇,探身察看,口中更喝问:“什么人?”

只能听得芦苇那边有人说道:“檀越,你是具大智慧的。眼前这点关头,竟不能摆脱么?真是怪事!”

韦天佑听这话声怪异,安心要看看此人,忽然又听得另一个口吻说道:“我这人最怕和人做无谓牵缠,各走各的路,我过不去,我高兴原路退回去,跟你这出家人有什么相干?”

韦天佑一听这说话的声音,已辨出此人正是龙头帮主的口吻,赶忙往前一纵身,穿过芦苇,越过两丈多远来,只见帮主也正站在一条极狭的道上,他对面站着一个穷老头,一件旧蓝布道袍,满身尘垢。这老道更是枯瘦如柴,花白的胡须,年岁很大。

因为这条道太狭窄,两下走到碰头,其实若不是老道在面前,帮主正可施展轻身术飞纵过去,帮主是怒容满面。

那穷老道却是正颜厉色道:“檀越,贫道是三清教下修行多年的弟子。这种道路岂是你该走的?依贫道看来,你不及早回头,就要陷身泥淖中,为什么不及早抽身?”

铁指金丸已到近前,听出这个穷老道话中隐含着警戒人之意,自己沉住了气,要看帮主怎样对付他。

武维扬忽然冷笑一声道:“道长,你这真是慈悲之念,我哪好就这么回头?你既是有指示我迷途之心,何不把我引上康庄大道?我倒很愿意和你走一条路。”

那穷道士说道:“檀越,你不肯回头,前面可尽多魔障。”

武维扬厉声说道:“度人不如度己,我看你眼前就要羽化升仙。我已看出你本来面目,趁早和我老头子说好的吧!”

这道士在武维扬这样呵斥之下,他竟丝毫不带一点着急的神色道:“檀越,我是一番善意,这样的道路你非走下去不可,出家人哪好不拦阻你一下?正如我们出家人时时地不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不肯听我这种良言相劝,好在你我既没有宿世之缘,也没有积上今昔孽债,我把我慈悲之心,说与了你,就怕的是你走到了断头之路,倘若失足,后患无穷。你回去不回去,与我这穷老道无干。我却要早早回头,时候不早,各自东西,来由你来,去由你去。我这玄门羽士,没做出欺天灭理的事,纵生魔障,只及我一身,我没留住人,谁能留住我?我们是各走各的路,我来是自己来,去是自己去。檀越,你看孽海茫茫,难道在这众生已遭到兵灾水火流离之苦下,还要多造孽端么?还是放手的好。任我这未了之身,回到我应回之路。檀越,咱们既走向一条路,前途说不定有缘相见哩!”

武维扬心疑这穷老道是心目中所忆到的一个最扎手的敌人,早已蓄势待发,虽是这老道还比自己所想的那人少着一件东西,但是自己要试出他不是自己所想的人,也不要他的死命。

此时向这穷老道猛扑过来,相离不及丈余,只一作势,已然扑到,暗中已用上内力,用右掌做三阴手。这双掌内发出来是劈掌,敌手若是遽然不招,则立刻以全力劈出去;敌手要是没有还击,立刻掌到收住力,变式为拿;倘若敌手再生变化,五指一张,以小天星的力量推出去,这轻掌也一推,立刻化为阴柔之力。就是你多好的功夫,也得被这种掌力震伤,绝难逃出手去。

武维扬猝然发动,身势快,掌力劲,手法疾,这一掌劈出来,绝不等脚下站稳了,只在身躯移动之间,身到掌到力到。掌是照着穷老道的后背发出,穷老道哟了一声,立刻像是骇怕躲闪的情形,一倾左肩。他本是背着身子,这一来,仅把后背闪开。

武帮主的一只铁掌立着掌已劈到这穷老道的右臂上,掌缘已和老道的破道袍沾到。武维扬觉着掌风下没有一些抵抗之力,这位龙头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立刻愣把已撤出的掌力往回一收。

这五指已把这老道的右臂抓住,只是五指一收,立刻惊疑得几乎不信抓的是老道的胳臂,肥大的道袍,竟自要抓空,老道在表面上看看,也没有那么骨瘦如柴,只是抓到手中的只是一把瘦骨。

这一来,以天南逸叟武维扬那么久经大敌、机智绝伦的人,竟自几乎不信有这么瘦的人,这一来立刻把气一弛,力已完全撤了,只是抓住了枯骨右臂。这种动作,写出来是一大片话,不过是刹那之间。

这穷老道先前惊惶,这时似乎因为没有怎么给他苦子吃,复又扭头说道:“檀越,你终会这么打发贫道,这就算是贫道的魔障么?檀越,还是放下手的好!”

武维扬道:“入我掌握的,我哪会再叫你任意出我掌握?你是何如人也,我得看明白了,自会饶你走。”

这穷老道不禁微微冷笑道:“任我说到舌痹唇焦,也无济于事。我只有向檀越告辞,咱们后会有期,祝檀越你前程万里吧。”

穷老道口中说着这种闲话,猛然地一个晃身侧步。武维扬猛觉着这穷老道这一根枯骨的右臂,竟自暴涨起来,突然地所把握的胳膊这一涨,自己这只右掌竟握不住了。

只刹那间,老道一拂袖子,武维扬觉着一股子无力,竟自把自己的身躯往下一坐,几乎倒退出来。

这穷老道既不往来路里走,更不奔那苇塘里,竟自在武维扬怒斥惊呼之下,猛扑了水泊下。

只是他一斜身,伸手捋了脚下一把江苇,把苇梢捋断,手似前刀,只留了一根长的,这手一绕,已把这一把江苇捆作一束。动作的敏捷迅速,只在天南逸叟武维扬被震得脚下移动之间。

武维扬怒喝道:“你还想走么?”

就在这同时,铁指金丸韦天佑已然发动,苇草唰地一动,立刻喝声:“妖道,你敢戏弄我们!打!”这个打字出口,一手双丸,一对金丸已经脱手而出,向老道的面门胸膛打去。

老道一声冷笑,径自把手中的苇草一挥,竟好似一根铁板子似的,啪地竟把两粒金丸打向天空,比铁指金丸韦天佑发暗器的力量还大。

这时,天南逸叟武维扬已然猛然扑过来,已准知这道士是个江湖异人,此时哪还肯不施辣手?“饥鹰抟兔”,身形掌锋同时扑到。

老道却并不还击,武维扬扑得快,老道走得快,这种蹿纵法更是和旁人的轻功不同,不往高处纵,只蹿起不到五尺来,两足还没过苇梢,顺着水泊边上纵去,把这一片江苇用两脚带得如同水面上的波涛一样,向两边倒去,带得如同一道长街,出去足有两丈,落到苇塘中。

这时铁指金丸韦天佑见自己的两粒金丸竟自被老道用苇草打飞,这老道分明已到了武术的上乘,运用的内家真力,借着这软软的苇草,竟自发挥内家真力,今日若不施展一身所学,和他一较身手,在这凤尾帮瓦解之下,还怎样再图恢复?

韦天佑竟在这种力图报复,一露身手之下,见老道身形才落下去,立刻往起一耸身,身躯纵起,用“雕鸟盘空”的势子,往起直拔,往下斜落,迅捷异常,落在这老道的身侧,喝声:“我倒要领教!”排山运掌,已发掌力,非常重,非常劲,双掌同时运力,可是双掌有应敌破招之巧,尤其重下盘的根基稳固灵活,铁指金丸韦天佑是要安心和老道一拼。

这穷老道把怪眼一翻,说声:“韦天佑,你还敢助纣为虐!”

铁指金丸韦天佑多重的掌力,竟自被这穷老道的掌中一束苇草,往双掌上一压,自己再想把掌力送出去,变招破式,全不容你运用。这一来,韦天佑自入江湖以来,是未遇过的对手。

天南逸叟武维扬观见这穷老道运用全是上乘功夫,更因为他又叫出监堂韦天佑的姓名,虽则还短一口“雷音剑”,可是江湖路上只有铁苇道人独具这种身手,不是他,还有何人?立刻喝声:“韦监堂候手。”韦天佑也往旁一纵,蹿到苇草中。

这时天南逸叟武维扬说道:“道长,狭路相逢,我们绝不能再含糊了断,我看你定是淮阳派前辈,铁苇道人。我们也用不着隐秘行藏,我们的来意你已尽知。道长,你今日既然故意与我们为难,我武维扬就和你这名家身手一较高低。道长,就请你尽量施为,我武维扬领率中兴的凤尾帮,已然断送在贵派掌门人之手,我武维扬的一身再断送在你这淮阳派前辈的手中,倒也值得。”

监堂韦天佑冷笑一声,向这穷老道说道:“你就是名震江湖的铁苇道人么?好!我们总算不虚此行,这次是狭路相逢。我们不在你这武林前辈前领教了,绝不甘心。道长,我们倒要在这块清静地方多见识见识你这淮阳派前辈绝顶的功夫,你就多多赐教吧。”

那穷老道听了,冷冷地说道:“韦香主,贫道我是一番善念,被你们这两个孽障的冷酷,全化作寒水,把贫道闹得意冷心灰,我哪还愿再和你们牵缠?孽由自作,非我无情,我老道算是与你们无缘。铁苇不铁苇,淮阳不淮阳的与我何干?与你何干?前途茫茫,任凭你们去走,咱们有缘再会吧。”

铁指金丸韦天佑喝了声:“你哪里走?”身躯纵起猛扑,穷老道已经把手中的那束苇草往外一抛,已经身形蹿出苇草,往三丈以外的水面上一落,如同舟行水面似的,往对面浮游着。

穷老道身躯轻轻如飞絮,竟自往那束苇草上一落,好似脚点到划得着的船上似的,竟自又浮出数尺去。

天南逸叟武维扬也照样捋起一束苇草,施展“蹬萍渡水”的轻功绝技。

只是韦天佑心不甘服,已经随着飞纵到水泊前,这次伸手连扣了三粒金丸,一振腕子,脱手而出。这三粒金丸,韦天佑是要和这老道做最后的拼斗,这三粒金丸分上中下三处打去,手法是真劲真疾。

这三粒金丸脱手,那穷老道运用轻功提纵术中的上乘功夫——“达摩一苇渡江”,可是在这时已经一点那脚下的苇草,腾身纵起,飞纵落在对岸上。水面有六丈多宽,任凭韦天佑的金丸打得怎么好,也打不了六丈远,能见准见力,砰砰地全震落水中。

穷老道这一声狂笑,真令韦天佑气死!挟技走江湖,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全见过,最不济也要斗个平手,想不到在这时栽这么个大的。

那穷老道渡过水面,笑声甫敛,竟又隔着水面说道:“韦香主,贫道只不明你们这般聪明狡智的人,竟肯这么自甘灭亡,不肯回头,贫道绝不来再管你们的闲账。你只记住了今日之言,贫道认定了你们这么一意孤行,终有噬脐之悔。眼前无路,何如及早回头?苦海茫茫,葬送的全是孽重之人,你不放手,终还有大限来临。韦监堂、武帮主,咱们相逢有日,只在迟早之间,我们后会有期,各行各路吧。”

天南逸叟武维扬还要追赶,铁指金丸韦天佑忙地止住了武帮主,向对岸说道:“铁苇道人,不用和我装疯卖傻,我们今日能与你这武林名家会上,总算有了一面之缘。我们倒行逆施也罢,我们是自甘堕落也罢,我们凤尾帮既已被你淮阳派领率着群雄给毁个瓦解冰消,我们倒要尽最后之力,重整旧业,要凭我们劫后余灰中一点星星之火,引起燎原的炬焰。咱们各行其是,各凭武功智力来比试着再看看。铁苇道长,你有本领,请你自管以你掌中的那柄雷音剑,把我们这点力量全消灭了,把凤尾帮这三个字全消灭了,我们落个同归于尽,那时我们才算甘心。铁苇道长,我们虽非你的对手,倒还有力量对付你淮阳派门户中人,和那西狱老尼姑的一般门下,你就请吧。”

那穷老道本是已然转身走的,这时听到铁指金丸韦天佑的话,不由得复转身来,向着铁指金丸韦天佑道:“韦天佑,你名为天佑,天心压乱,你这种逞一时的意气多造杀孽,天能佑你么?贫道以良言相劝,早息这种念头。贫道有好生之德,你们和淮阳西狱两派有释仇之意,贫道愿以一身来替众生了此一段杀业。我盼你们能够到泰山留仙观找贫道一人清算,我绝不会叫你们失望。各走极端,你们难道没看到有几个能得善果的?”说到这,微微叹息!

天南逸叟武维扬把手中的一束苇草一折两断地往水流中一抛,立刻说道:“铁苇道长,我们不必以言语来做无谓的应酬。我武维扬当年受艺师门,就已发下大愿,不论途径的正邪,我要在任何一条途径下,把我的所学所能全得施为出来。想叫我安分守命,我不肯那么认头。如今我已走到这条道上,在你这武林前辈,有修为的仙长看来,我们是错走了道路,已入迷途。不过我武维扬是认定了我能领率凤尾帮,也正是大丈夫不虚度此生。如今道长你的一切忠言,我知道全是好意,不过你说得晚了,你若真把我武维扬看作可挽救之人,你应该在净业山庄中现身相见,那时我或许能听你道长这片苦口婆心、救人利己的良言。如今我凤尾帮瓦解之下,我武维扬逃亡败走,日末途穷,要叫我这力竭声嘶之下来接受你的好意,我还不肯那么自轻自贱,你看错了我武维扬的素行素志。我们不便再多谈,道长你不肯走,我只得来和你做生死的应判,咱们没有别的话可说了,我若说了不做,有如那断草一样!”

铁苇道人听到天南逸叟武维扬的话,不禁口念:“无量佛,善哉善哉!”抬头看了看武帮主,冷然说道:“武帮主,你认为是我淮阳派瓦解了你的凤尾帮也好,你认为是另有其人勾结官军,挑你的十二连环坞也好。你在是非不明之下敢对我淮阳派妄生恶念,一意孤行,贫道纵然不肯与你这已遭惨败的人为难,大约还有不肯与你甘休的帮手。武帮主,我这化小缘的道士,纵然舌灿莲花,也难劝你心回意转,我这穷道士也只好是言尽于此。武帮主、韦监堂,我静候你的施为,祝你一帆风顺。”

说到这,扭转身去,头也不回,竟往那苇塘中走去,步履从容,头也不回,眨眼间踪迹已渺。

这时,天南逸叟武维扬和韦天佑,任凭那铁苇道人走去。

武维扬在十分愤怒之下,更是不作一言,可是已自暗中在和自己盘算着眼前的事,应该怎样来应付。虽是默默无言,只目注着河泊下的流水。

铁指金丸韦天佑从帮主的神色上已看出这铁苇道人这一来得当头一棒,明是示警,想叫武维扬就此罢手。他又哪想到这天南逸叟武维扬的天性与人殊,反倒要促使他立刻要有一番施为,自己倒不便再说什么。

武维扬蓦然冷笑了一声道:“我们可以趁这时候奔凤凰屯。”

铁指金丸韦天佑道:“好吧,帮主,请顺着河泊先往东北绕过这段苇塘去,就容易找到道路了。”

武维扬和韦天佑略施身手,越过这段路去,立刻顺着一股田家的小道往前走来。这种农田也是在近数年才开辟出来,只一片片的水田,当中用土培起的走路,纵横交错,有的就被那苇塘隔断,得绕越着走。

这种道路,若是在心目中没有急事的,尽可留恋欣赏着农田的风景。此时武维扬纵然胸怀旷达,可是这种当前的事也未免心头有些不宁,只在沉思着走在这农田的小道上,低着头绝不往这一带的清幽景象上瞩目。

铁指金丸韦天佑在身后跟随着,可是也在盘算今后的安排和应付。这时田地里已经不断地有农人来往,有的已经低头在田里操作。

这时龙头帮主正在低头地往前走着。正在经过一段苇塘,这位武帮主正走在一条水田的道上。自己也十分后悔,由青龙桥放船,可以直到凤凰屯,自己只为加了一份小心,因为船在水面上,没有隐蔽的地方,所以从这一带荒田野地,水盆子极多的地方走来,反倒遇上这么些阻难麻烦,脚下的路又得留着神。

刚走出这条水田的小道,前面正是一个水坡,忽然从门边水面上闯过一人,因为是横拐过来,谁也没看见谁,两下正是结一处碰。

这人一身短衣裳,戴马莲坡大草帽,一手提着两节鱼竿,一手提着两条鲜鱼。他这鱼竿几乎扎到武维扬的脸上,武维扬嘿的一声,往后退一步。

这个乡人蓦然一惊,两手一乍撒,竟自把两尾鲜鱼撒了手,武维扬不是躲得快,几乎打在脸上。

武维扬愤怒之下,喝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怎么走路这么慌!”

这个乡下人看着那两尾逃入水中的鱼,却也大嚷道:“我这一早晨的工夫,从天一亮直等到这时,好容易上钩的鱼,遇见你这种恶鬼,给我弄跑了。你为什么不慢慢走?赔我的鱼吧!”

武维扬道:“你自己撒手扔掉,却来怨谁?趁早别找麻烦,你若是耽误我的事,我可对不起了。”

乡下人瞪眼说道:“强梁霸道,这不是你施展的地方了,你知道乡下人是要钱不要命,上了钩的鱼,你给我放过,咱们算不清的账。”

武维扬心想,何必跟这种无知的庄稼人怄气?遂向身边摸了些铜钱说道:“你既是要钱,不要命,这有钱赔你。不要命时,你到别处去死,我管不得许多。”

那农人道:“留着那几个钱你买路走吧!你别把乡下人看得没见过什么,我比你见识得多呢!”

韦天佑这时躲在远处听着,分明这又不是什么好来头。他遂转到武帮主的前面,向这乡下人喝道:“朋友,你眼睛放亮了,不必弄这些个手段!鱼入水中,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你叫我们赔你两尾鲜鱼,我们没有那个本事——在这种地方,叫活鱼自己上钩。”

那个农人哈哈一笑道:“任凭你怎样说,已经落到我手中的两尾鱼,我不叫他们走。”

韦天佑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你不要想偏了心,我不信你有那种本事。”

这个乡下人把鱼竿一举,说道:“你不赔鱼,我没有别的本领,就凭这两节鱼竿,就不会叫你们再走脱。”

武维扬霍然从韦天佑身后往前一蹿,立刻厉声喝道:“你这厮究属何人?敢在我老头子面前故弄玄虚!你不报出真万来,我老头子可要无理了!”天南逸叟武维扬声色俱厉地这么质问。

那壮汉依然是神色不变地向天南逸叟武维扬道:“你这老头子不用这么发狂似的,我不懂,什么万不万的,我不懂。我只问你,我这两尾鲜鱼是怎么个赔法?咱们任什么用不着讲。”

天南逸叟武维扬道:“朋友,你少和我弄这些个,我姓武的招子不昏,你那鱼竿内放的是什么青子,朋友,你亮出来吧。”

那壮汉把手中拿着的鱼竿往起一晃道:“老头子,你看着像什么就算什么不好么?这叫钓鱼竿,你不认识,你看着像什么吧?”

天南逸叟武维扬道:“朋友,不要和姓武的装疯卖傻,咱们是光棍一点就识,话不用多说,漏网之鱼,朋友,你难道想伸手捞回来你就伸手吧!”

武帮主已看出来人,绝不是乡农,定是乔装的对手,或许是官中的爪牙,这不能再容忍下去,立刻双掌一作势,就要先下手为强。

那壮汉却在这时倏然往后一退,立刻把面前的地势让开,微微冷笑道:“你姓武,我找的也正是你。你现在应该痛悔前非,把过去的正该一笔勾销,即时罢手。若再执迷不悟,就算不得识时务的英雄了。”

这人话一出口,武维扬立刻愤然说道:“你是何人?不报出“万”来,我绝不敢接受你这种好意。你这种藐视人的举动,你用错了地方,我倒要请教朋友,你是何如人也?不然的话,你再想离开此地,就不大那么容易吧。”话出口,双掌往起一提,就要动手猛扑。

这手持两节鱼竿的壮汉,蓦地一声冷笑,往后又退了两步道:“慢着,咱们有话好好讲,咱们既没新仇,又没旧恨,痛痛快快地把话交代明白了,鱼是不赔不行。我这舍命不舍财的性情,别看我性情急躁,只要你们不安心坑人,我还是最不愿意轻易动手打人。我是只要先把我的鱼赔了,咱们怎么全好商量。你是怎么个主见,我是怎么主见,个人心里放明白了好了,你不用和我老铁东拉西扯。只凭我这庄乡汉子,就要叫你们赔我的鱼,旁的话咱们不必说,你也用不着和我发威瞪眼,干脆赔鱼。”

铁指金丸韦天佑一声轻斥道:“你敢和我们弄这些玄虚,我韦天佑就是不信这个。”往起一耸身,飞纵过来,立刻向这壮汉扑击。

这壮汉蓦然地又往后一退,厉声喝道:“你敢和我这把式匠动手么?你先接这个。”一扬左手,把两节鱼竿甩了过来,这两根鱼竿竟自分向两人打到。可是他手中竟自出现一对兵刃,竟是一对判官双笔。

天南逸叟武维扬和铁指金丸韦天佑,全是以矫捷的身手,把钓鱼竿接着。武帮主厉声说道:“朋友,你可是江南大侠铁笔边天寿么?”

这人哈哈一笑道:“武帮主,你已经到了可以放手的时候,竟自依然不肯放手。你不用问我是如何人也,武帮主你若一意孤行,不肯罢手,目无余子的绝不稍作醒悟,只怕你要遭到了江湖道上的厌恶,难再找你立足之地。”

这时铁指金丸韦天佑愤愤说道:“边老师,你不要眼空四海,目中无人。你是江南盗侠,我们是凤尾帮坛下的弟子,你我各行其志,各不相扰,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历来没有牵缠,没有嫌怨。边老师,即或是也为淮阳西狱派所约,来到十二连环坞助拳,自当出头相见,我们是明打明头,各凭武功分强弱,那倒也不算件事。边老师暗入十二连环坞,我们不是不知,只不过念在全是武林一脉,不肯过分地施为。我们虽属于江南侠盗之名,若是过分和我们为难,也只好尽全力来对付你。边老师,请你赶紧地把来意说明,我们凤尾帮中,只有铁铮铮的汉子,没有畏刀避剑之徒,请你痛快地答话,我韦天佑静候明教了。”

韦天佑把话说完,要等他再说出不逊的话来,猛然施为,要给他点颜色看,叫他认识认识监堂韦天佑是何如人也。

这时那假扮乡人的,正是铁笔边天寿,把铁笔在左手中一提,点头说:“诚如你韦监堂的话,我们各行其道,各行其志。只是我们寄迹江湖,专好办和自己不相干的事。这次我在下十二连环坞观光,不肯现身相见,正为和你武帮主的交情虽不厚,和淮阳西狱两派也是一样的交情,盼望你们两家早能够化干戈为玉帛,言归于好,能够互释嫌怨,各自约束门下,不得再有仇视行为,免得尽起些无谓的纷争。

不料事情变幻得这么离奇,十二连环坞竟遭意外惨败,弄得瓦解冰消。可是武帮主不察事实真相,竟自以武断的情形做孤注的一掷,这未免过于任意而行。我不愿武帮主这么妄逞凶险,任情作孽,特意拦路现身,以逆耳的忠言相劝。听不听由你,说不说由我,你们不买我的账,我也没法,只好任凭你们的倒行逆施,自有你们的结果。好朋友说的话是肺腑之言,韦监堂,请你仔细三思。武帮主,你也用不着和我在下尽自发威,我们是后会有期。”

说到这就要走,天南逸叟武维扬道:“朋友,你用不着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既然为我们来的,哪好就这么轻描淡写一走?你好歹也给我们这已经失败的弟兄们留下些什么。”

说到这,猛然往前一耸身,扑了过去。这时那铁笔边天寿把双笔身后的带子上斜着一插,已经倒纵出去,鹞子钻天式,身形非常巧快,和武维扬的身形,是不差先后一同纵起来的,竟自仍和天南逸叟武维扬距离得一样远。

天南逸叟武维扬见扑击未成,已难再忍,厉声说道:“边天寿!你敢对我武维扬存戏弄之心,我与你绝不两立!”

这时铁指金丸韦天佑也跟踪赶了过来,那铁笔边天寿用沉着的声音说道:“武帮主,你现在可以暂息怒火。我实告诉你吧,现在我绝不是和你动手来的,你就死了这股子心吧。武维扬,我们今天打个赌,你只要仍然想逞人的雄心伟略,我倒不想找你的晦气,自有找你晦气之人。

武帮主,可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这时你还想着在这浙南一带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或者想要重入十二连环坞,真不啻痴人说梦!暗中和你不两立的大有人在。我边天寿与你无仇无怨,我何必跟你结这种仇?我也犯不上替他人卖命。

可是我边天寿知道自己够多少斤两,也知道别人的身上够多少斤两。我与你们今天约定,只要你们要敢照拼最后的力量来任情造孽,可得明白终有人来和你们再决雌雄。你们敢逞凶险一意孤行,置他人死生于不顾的,我定要凭我边天寿掌中的一对铁笔和他周旋一下,叫他不能那么称心如愿地施为。

咱们再相逢,也就是死活相拼之日。武帮主,你若能够仔细想想,从此罢手,藏锋敛锐,我们算是留了未了之缘。真要是不肯回头,相见也不会远了,何必定要忙在一时?我边天寿是有约必践,敢作敢当,虎口捋须,我绝不会退缩。武帮主、韦监堂,咱们就这么办好么?”

天南逸叟武维扬呵呵一阵狂笑道:“边老师,你虽然这么和我武维扬要约,我们不便过却你的盛情。我武维扬一生就是这种乖谬的脾气,你若说是放手不管,任我自生自灭,我武维扬倒许不能再叫你错过今日。

你既要干涉我武维扬此后的行为,这没有别的,咱们是各凭自己的本领去做。我是只知我做的决心,行的恰意,成败祸福,均非所计。边老师,我武维扬不说夸口话,不做欺心事。

我武维扬没有旁的话讲,我这次十二连环坞的粉碎,要真凭一刀一枪地把我较量个一败涂地,我纵然脸皮厚,也难于再在江湖道上称雄。只是凭借着官家的力量,把我十二连环坞挑了,我实不甘心。

我不在浙南搅他个天翻地覆,我就枉掌着龙头主舵。边老师,你尽管对我凤尾帮这一般漏网之鱼下手,我武维扬绝不会含糊了。我是势在必行,势在必做。话已交代过,我们往后会上再说吧。边老师,别误了你的行侠仗义,咱们就这么办了?”

武帮主说这话是斩钉截铁,说到最后一句话,腮边反倒微含着笑意,只是这笑意中却已隐含着杀机。

铁笔边天寿含笑道:“你既是这么说,咱们任什么不用讲了。好,武帮主,咱各凭所学,各自施为,我边天寿要看看你武帮主和众位香主的最后手段。我们再见了,祝你凤尾帮重整旧业。”

说完了向武维扬一抱拳,复向铁指金丸韦天佑拱了拱手。彼此依然是礼貌无缺,抱拳作别。这位江南盗侠铁笔边天寿翻身走去,仍然奔原路隐去了行踪。

天南逸叟武维扬哪吃过这种亏,愤愤不平,携铁指金丸韦天佑走向凤凰屯。这一来,武维扬越发拿定主意,以自己一身所学,和过人的机智,与这仇己者一较最后身手。一路上只低着头一语不发,默默地盘算着,已走出这段小路,远远的凤凰屯在望。

武维扬一到凤凰屯,在水云居才有轻尘师太三戏武维扬。天南逸叟武维扬,偕铁指金丸韦天佑赶奔凤凰屯,一路并没再遇到阻隔,凤凰屯在望。

这一带地势已然开展,绿茸茸的田野,纵横地贯穿着好多处灌田的沟渠。田中三三两两的农夫,不断地也有行人来往。彻夜的劳乏,现在走到这种气候清和的田野中,精神反为之一振。

经过了两座短木桥,清波荡漾,小船儿在这窄窄的支流内走着。天南逸叟武维扬将要跨过桥头,这时铁指金丸天韦天佑落后了两步,武帮主已过去,韦天佑才到。

下面一只小船正到,船上是前后两个渔家的汉子,站在船头,手提着一支竹篙,后艄的掌着舵。这条渔船正好船头将将地到了桥头,前边那个渔夫,却把手中的篙竿子往木桥上一捋。

这本是极平常的事,不知怎么个劲儿,这条长篙竿竟自在才一搭上,忽地捋空了,这条篙竿子捋空应该滑下去,它却被船一往前撞的劲儿,竟自把这条篙竿子往桥上穿来,直探出二三尺。

福寿堂监堂铁指金丸韦天佑正自往桥上一上步,篙竿子头险些穿着自己,这一来韦天佑不由得一缩步,嗯了一声,下面的渔夫也哟了声,竟自把船钉住。

韦天佑因为已有两次阻碍,多留了神,低头往下一察看,和这船头下的渔夫一对脸,见来的竟是那湘江渔隐戴兴邦,后艄上却是个掌东坪坝乐清总舵的舵主韩起凤。若不是全抬起头来,现在真看不出他们是凤尾帮下的弟子。

这时湘江渔隐戴兴邦向着韦香主微微一笑道:“掌柜的,你多包涵,这实在是不成敬意,我们太慌了。请你转告你们东家,现在人也全知道了,全知道走这条路了。你们哪时想从水面上走全行,我们很愿意把你们送到了码头上。你听明白了没有?我们走了。”

说到这,篙竿一撑,船已由桥下穿了过去。铁指金丸韦天佑一和下面船上人答话,立刻武帮主也发觉下面有本帮的弟兄前来接应。

这时两下里话已答完,船走船的,韦天佑赶了过来,和帮主凑在一处,低低说道:“帮主看见了么?他们业已赶到,就在水云居前听候调遣,尚有别的弟兄也全散布在附近一带。”

这时天南逸叟武维扬看了看身旁无人,低低说道:“戴香主是我们总舵的人,那个弟兄看着眼生,可是我们总舵上人么?”

铁指金丸韦天佑道:“大约他是乐清东平舵上的舵主。”武维扬点点头,立刻够奔水云居酒家。

天南逸叟武维扬偕监堂韦天佑来到这水云居附近,这里是由乐清县到雁荡王龙坪的另一条道路,也正是夏侯英追赶女屠户的地方。

凤凰屯正挨近这片水码头,这里虽小小的地方,倒也成了水陆要冲。这种鱼米之乡,别具一种美妙的景色,只在人能领略不能了。

水云居是一个茶酒两卖的所在,这一片房子正在这码头的北面,一半建筑在水中,一半建筑在岸上。前面有五间长的一段廊子,廊子下就是水道,五尺宽的廊子,沿着这段走廊摆着七八张圆桌,全是一色的竹凳。

有许多茶饭客人,各据一副座头,有的吃茶,有的在饮着酒。这排圆桌的地方,正倚着后面格扇门前摆的圆桌,每隔三张桌子,后面必有一个门户,是两扇格扇门,上面糊着纸,格扇门多半开着,里面也是卖酒的地方。

武维扬偕韦天佑来到了这水云居前,早有伙计接迎着,把两人让了进来。韦天佑道:“我们里边好坐。”韦天佑的意思,因为外面太明显,稍避人的耳目,想在里面找一副座头。

天南逸叟武维扬道:“我们还是到外面比较着凉爽。”监堂韦天佑只好由着武维扬的意思,随着伙计走出来。

天南逸叟武维扬就在这走廊的尽西头找了一副座头。这里更较清静,往西是接到旱岸的一片柳荫,往东转过来完全是水道,有那小一点渔船,竟在这走廊下的水面下穿了过去。

武维扬和韦监堂落座之后,伙计问是吃茶吃酒?武维扬道:“我们吃酒,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菜配几样来。”

伙计看这两人的情形态度,知道是好生意上门,满脸赔笑地答应着,一边又招呼了一名伙计,来帮助把杯箸摆好,特别地巴结,给泡上两盖碗香茶来。

武维扬和监堂韦天佑一边喝着茶,一边低声谈着话,赏玩着水面上的情形。天气已晴,天空中一团团的白云,在那碧蓝的晴空中缓缓地动着,被东方涌起的红日照着,如同一团团棉絮似的,颇有万里晴空任我行之致。

这时韦天佑一眼瞥见有两只小渔船荡过来,全停在了那岸边,离着武帮主所坐的水云居走廊上也就隔着两丈左右,铁指金丸韦天佑用指甲轻敲桌子,低声向武帮主招呼道:“东坪坝韩家船已来了,青龙桥的陆家船也赶到,姓戴的可是走了。”

天南逸叟武维扬虽是赏玩着江海水面上风景,也十分经意着其他,只不过不露形迹而已,对于这两只船已然看见,立刻也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此时那两只船上的两个渔夫打扮的像管船的,船头相并,凑到一处去,船头上放了一只泥沙壶,两只茶碗,盘膝地坐在那相对聊起天来,绝不抬头往水云居的走廊上看。

少时,这水云居的伙计已然把武帮主所要的酒菜送上来,配的几样菜全鲜美可口,酒也是远年花雕,十分醇厚。

天南逸叟武维扬十分高兴,对韦监堂竭力地劝酒。韦天佑本是时时想到只这短短路程两遇劲敌,这里又这么明显,绝非善地,不敢多饮,恐怕再起波澜,难免有官家耳目,虽不惧,亦有许多顾忌的地方。

只是武维扬竟有些借酒浇愁,盏盏干,杯杯净,韦监堂竟也陪着畅饮起来,不觉酒已微醉。

忽地那柳荫深处,平静的波心,荡出一只小船来,上面坐着一个女尼,闭目合睛地坐在船头,一手捻着念珠,一手敲着梵鱼,口宣佛号,缓缓地向这水云居荡来。

水面上有僧人的梵唱,这是不经见的事,武帮主和监堂韦天佑不由得全注意察看。武帮主本是脸向着两边,扭头看时,几乎疑是那西狱老尼慈云庵主了,仔细辨认,才觉不是。

只见这条小船上这个老尼,形容相貌和慈云庵主所差有限,只是年岁比较慈云庵主老得多多,穿着件灰布僧袍,灰护领,僧鞋白袜,项挂一串一百单八粒牟尼珠,垂在胸前的,正在右手一粒一粒地捻着,口宣佛号。

船是奔这水云居来的,她是从这水云居走廊的东首起,把船停在那不动,敲着木鱼子募化。她这只小船,只后艄上一个船夫,年岁也就在二十上下,摇着一把橹,好似两人已打好了招呼,这名船夫只要一看走廊上的客人布施了钱,立刻把船移向另一个座头下,这么挨座地募化。

赶到船到了武维扬的座头脚下,这水云居的临流而坐的客人已算最后的一位,这只木鱼子敲得有劲。

铁指金丸韦天佑和帮主见到这个老尼姑这么募化实觉特别,只是留心看了她两眼,见没有别的情形,遂也不再介意她,仍然彼此饮酒谈着话。

武维扬嫌这老尼的木鱼子敲得吵得慌,遂向铁指金丸韦天佑道:“打发她去吧。”

韦天佑遂从兜囊中掏出一块银子,有五六钱,轻轻向船上一投。韦天佑恐怕崩落到水中,手底下暗中用了几成力,这银块打向船板,啪地一响,这一小块银子,入木三分,已嵌在那。

老尼手底下略停,忽地一抬头,向上翻了翻眼皮,左手仍然是打着木鱼,向武维扬、韦天佑说道:“过蒙施主慈悲。不过贫僧临来时,曾在佛前发下宏誓大愿,要凭佛门广大之力,与施主们普结善缘,募化千人,为佛祖的金身装金。如今竟遇到这二位施主,全是与佛门有缘的,贫僧要求普结善缘,施主们还要大布施才是。”

铁指金丸韦天佑道:“大师父舍财如意,岂得强求?这种募化,也是为佛祖积善功的,应该是这样做的么?”

老尼姑微笑着道:“施主,我们皈依三宝,正为是摆脱一切,化解一切烦恼,多结善缘也为的是度有缘的人同登极乐。施主,你慷慨布施,不过身外之物,何必吝惜几许资财,叫贫僧费尽苦口婆心?叫施主你多结善缘,足可化解许多灾戾,施主还要慷慨些才好。”

铁指金丸韦天佑道:“你这出家人可真作怪,我们舍财如意,话已说明。钱倒有,只是我不甘心这么花。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你少和我们啰嗦,我们就不信这些个。你敬奉沙门三宝,那是你出家人的心愿,我们造孽,我们自己去受,用不着大师父替我们操心。”

这老尼口念阿弥陀佛,看了看韦天佑道:“施主,你说的情形颇似具大智慧的人。贫僧倒不明白怎竟打不破眼前这点迷关,舍身外之财,修自己的福田,这是多好的事。施主你慷慨些,贫僧还要离开这兵戈扰攘、到处血腥之地。”

武维扬已有了醉意,把桌子一拍,震得桌上酒杯全往起一跳,把半杯酒全翻在了桌上,厉声说道:“我看你这指佛蒙饭,赖佛穿衣的老姑子,比恶人还恶。恶人说恶话、做恶事还好叫人提防。你这指佛骗财的,口中张口是佛祖,闭口是活菩萨,我看你简直是生意经,趁早走吧。”

武帮主说这话时是声色俱厉。这位女尼竟自不慌不忙地口中仍然不断地念着佛,容武维扬话说完,慢腾腾说道:“施主,贫僧求你布施,这是善事,不要血口喷人。你也是这般年岁,贫僧以善意来求你施主的布施,你怎的不怕罪过。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施主,你这无名火还是少动才是。”

武维扬道:“大师父,你是只看得见人,看不见自己。据我看,你就是自幼出家,修为还差,我的无名火正是被你这满怀贪嗔痴爱给燃烧起来。”

老尼道:“施主,贫僧虽然是不能打破贪嗔痴爱四重关。施主你被杀盗淫妄酒五阵包围,层层束缚,怎的你竟不赶紧振拔,还在痴迷不悟?请施主你想想。”

这正是:火内青莲呈宝相,婆心苦口警顽强。青莲庵轻尘师太,这一现身,韦天佑当筵受辱,武维扬誓约复仇。 um3muBS7mcS0PTjCl0vEUkhdZ2PlEd++UNhIElR+FzLL10KzrZcblW3o+qegpSL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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