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痛苦与戏剧之间的节奏

一个人死了儿子,在小说中是戏剧性的,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一种创伤。面对痛苦,正承受痛苦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最终会带给事物影响、意义、平衡或启发的其他实际情况。对于深陷痛苦的那些人来说,痛苦本身才是最重要的。在痛苦周围形成的象征性的“凸起”,可以确保眼下无法消解的这种体验获得所有关注。这种凸起,通过确保受到关注,成为痛苦体验与其他体验之间的障碍。试图恢复客观判断力的那些人,只会匆忙地去修复二者之间的关系,这是徒劳的。解决问题需要依靠一系列体验的逐步演进,所有体验都是为了让我们从痛苦事情的束缚中摆脱出来。

只有从痛苦中吸取教训之后,悲剧内在的戏剧性才可能被尊重。换句话说,无论是当下还是记忆中的痛苦事情,一旦它被还原为我们内在的一部分,就形成了产生戏剧性的条件。事情突显了一种尽管让人有损伤却依然有效的存在。这种对存在感的确认,是由一种极度收窄的注意力打造出来的,是戏剧性的核心。从这个核心出发,一个人将视野扩展到超越想抵消痛苦的期望之外,通过再一次看到重要事物的实际范围淡化这种期望。

在琳恩·莎伦·舒瓦茨的小说《场域中的干扰》中,丽迪娅有四个出色的孩子。这些孩子们生气勃勃的思维和儿童色彩,让他们自己感觉接触到的一切都很新鲜。当故事发展到她最小的两个孩子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时,他们已经是读者的密友了。丽迪娅沉浸在悲痛中。这种打击对读者来说也很巨大,读者通过代入这个家庭,成了他们巨大悲伤的亲历者。不过,这两个孩子仍然只是丽迪娅的,而不是读者的。保持这种程度的距离,足以防止极度的痛苦,又不会因太远而妨碍了浓浓的悲伤,有助于读者体验比丽迪娅能触及的范围更广的人生。例如,读者知道,丽迪娅还有两个了不起的孩子,上天赐予了他们音乐天赋,她还有个卓越非凡的丈夫,还有非常友爱的朋友。尽管这一切对丽迪娅也很重要,但并不能消除她的痛苦。在她的伤痛中,几乎没有客观地判断的余地。如果这两个孩子是读者的,读者也会和她一样。但从读者所处的位置可以看到解决问题的希望。尽管如此,在为丽迪娅加油的时候,读者并没有把握她最终能否从伤痛中走出来。有可能她的伤痛会永久性地蒙蔽她,直到她的伤痛发展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对读者而言,这个悬念在层层叠加。与此同时,对丽迪娅而言,希望、悬念和解决方法统统都是废话。在她能够达到读者的视角之前,她心里只有痛苦是重要的。

根据韦氏词典,“戏剧”这个词源自希腊语“动作”或“表演”。对于在痛苦中的人来说,一些必要的行为有助于修复思维和消除痛苦。这些行为非常多样,包括一些常见的行为,例如哭泣、发抖、说话、讲故事、悲叹、回去工作、喝热托地酒、出去长时间散步,或者欣赏还在那儿等着被别人欣赏的那些人。心理治疗师非常清楚个体是个“充电——放电”的有机体,而且一个人要想让自己保持最新的状态,必须释放出积存的能量,必须打通似乎由不可逆转的事情或不可改变的自我形象产生的瓶颈。有时候突破来得很突然,就像用手术刀切破脓包。一般情况下,这种释放是渐进的过程,每个片段都对整个复原有贡献。我们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创伤,这就意味着,一个人在很自然地行动的过程中,意识功能会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记录,而他仍然完好无损并拥有受伤之前的身份的基本元素。当一个人正常的意识流过自我意识的管道时,丧失之痛、羞耻之痛、失败之痛就被抹去了。

无论复原是快速还是渐进发生的,所有的解决方案通常有某种共同的行动方式,这种行动会抛弃陷入困境的看法,代之以有新可能性的感觉与行为。在与米奇库·卡库塔尼的一次会面中,演员德里克·雅各比说过,表演是个机会,“它会让所有发生在你身上及你生活中的悲伤和凄惨的事高贵起来……你可以将原本有害的情绪转化成非常舒缓的情绪。例如,几年前我母亲的去世对我是个巨大的打击。但渐渐地……在我内心,这不再有害。这是一个净化的过程。”在治疗中也是如此。进入让人不安的感觉中,会为赶走这些感觉而不是沉溺在停滞的自我形象中创造机会。

叙述的动作用在了冲淡丹尼尔的痛苦上。丹尼尔是一个治疗小组的成员,三十岁。他深情、聪明、迷人,但正在为一段让他沮丧的恋爱关系而痛苦。在这段关系中,他感到自己呆头呆脑、笨嘴拙舌、自私且无礼。在他的悲惨境遇中,他断定自己会成为讨厌鬼,而且坚称自己一直就是个讨厌鬼。由于痛苦磨灭了矛盾,他只能注意到会证实他讨厌之处的那些东西。我决定让他在这一点上继续深入,并让他列出更多他自己的讨厌之处。于是,他回想起自己在青春期的时候,从来不知道如何跟别人说话。他跟我们讲了那段日子中一些不开心的逸事,就像他曾经在青春期挑粉刺一样,他在智力上挑剔自己。

在他的许多故事中,有一个是关于在高中跳舞的,由于他的幼稚,他让自己爱慕的女孩子丢脸了。这段记忆击中了他的一条特别的神经,他开始放声大哭。大哭只是在进一步证明他的讨厌。在外人听起来,这个故事只不过是青春期窝囊、扭曲的喜剧中一个动人的音符,我们每个人都很熟悉。看到丹尼尔还在哭,我指出,尽管他断定自己的行为让人讨厌,但他仅仅是在哭,是一个拼写为“c-r-y-i-n-g”的行为。这种冷嘲式的提醒似乎打开了一个不同的开关,使他急忙开始讲述青春期一些一点儿也不讨厌的新故事。让他惊讶的是,他想起了自己机智地战胜一个曾欺负过他的人的往事。因为他曾与这个人的前女友约会,这个人想抓住他,但没有成功。讲出这个故事后不久,丹尼尔大笑起来,而且继续讲述了自己高中生活中的其他往事,这些事都很成功,有趣而温暖。

丹尼尔艰难地度过了青春期,一段特别折磨人的时光。但他将自己如此紧紧包裹在他“讨厌鬼”的人格面具里,以致多年来阻碍了他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他一有机会就会回到他“讨厌鬼”的自我形象,带着这样的顽固和挑剔评判自己,无路可逃。他正式承担了“讨厌鬼”这个角色。当他的这个标签被讲故事和放声大哭的动作取代后,像惯常的那样,新体验出现了。随着悬念、判断和解脱——这些戏剧的重要元素出现,丹尼尔能够和小组其他成员一起庆祝自己战胜了早期的难堪。此后不久,尽管戏剧并没有要求他这样做,丹尼尔还是结束了让自己沮丧的恋爱关系,不再自我摧残,而且开始了丰盛且更美好的新关系。

假如丹尼尔读过《麦田里的守望者》,他会很容易意识到并同情青春期时努力适应新出现的复杂状态过程中的挣扎,这些复杂的状态使他很难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很难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借助于戏剧,塞林格帮忙把大家仅仅隐约知道的事情讲明了。如果丹尼尔读了《麦田里的守望者》,他就会发觉霍尔顿·考尔菲德并不是讨厌鬼,即使他生活中的某些人会这么认为。

治疗师就像小说家,培养了被亨利·詹姆斯称作“想象的盛宴”的能力,即饱含热情地发现有待被发现的那些存在,赋予被掩盖或不连贯的事物以方向感和兴奋感,让患者感到自己正走向某个地方。简单的觉察指引着探索的方向。僵硬的上嘴唇、细微的惊恐表情、紧绷的下巴与恳求的眼神之间的矛盾,都是戏剧化人生体验的引子。看着听着,一个人也可以构想出恃强凌弱的人、江湖骗子、小妹妹、固执的顽童、浪荡子弟、交通警察、舞者、失去的爱人及落难的王子。跟小说家一样,通过对一个人的人生进行这样的角色分配,治疗师的全部技艺会通过释放所有的辛酸、悲伤、沮丧、苦恼、甜蜜、爱、狂怒——这一切皆属于对一个人的体验的确认——释放出来,以表达对未能实现的自我的尊重。 3MT2A9uoWfHTKsDzRTSdMww76C91aAMxjMfHk2xVGBH9oXZQL3aTCfYsIBotBmrU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