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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吧，当初我们会走进巫术的迷宫，是因为要研究两种不同类型的“人神”，后来能走出迷宫，从歧路直接攀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也是因为这条思路的指引。在这里，我们不妨在路边稍事休息，在踏上更远、更能艰的征程以前，先回顾一下我们走过的路。
经过前边的讨论，我们可以把这两类“人神”适当地分一下类，一种是巫术上的，一种是宗教上的。宗教上的“人神”不同于人且凌驾在人之上，是神的分身短时间或者长时间纡尊降贵进入到人的身体里，并通过这个肉身来创造的奇迹或者做出的预言来彰显自己的超人力量和智慧。它是通晓神灵意志，具有人类外形的“人神”。它的肉身只是红尘俗世中的一个脆弱的躯壳，暂居在里面的不朽的神灵才是关键。而巫术上的“人神”则只是一个拥有特殊权力的普通人，而且他的伙伴们也大多认为自己在较小的范围与他拥有同等的权力，因为原始社会的人多多少少总要会点巫术。如此看来，前一种与神心灵相通的人神，它的神性来自于神灵本身，只是这位神灵用自己暂居的肉身掩住了他来自天上的光芒；后一种人神的超人力量则来自他对自然的某种切实的感应。不同于宗教上的那种被神灵附体的人神，他的整个人，不管是灵魂还是肉体，都和自然界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他只要稍微动动手指或者转个头，整个宇宙系统都要发生大地震。另一方面，因为这种神性，他对周围的世界有了比寻常人更加敏锐的感触，能感觉到极为细微的变化。我们虽然可以在理论上对这两类“人神”进行精准的划分，但在实践中却远做不到这样。所以在以后的叙述中，我将不再做这样的区分。
在现实生活中，巫术既能服务于个人，也能服务于大众，这点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根据服务对象的不同，又可以把巫术分为个体巫术和公众巫术两类。我曾经说过，公众巫师是一个影响力非常大的特殊职位，若是坐在这个位置的人足够谨慎和精明，就有机会一步步升职为酋长或者国王。在蒙昧的原始社会，很多酋长或者国王都是因为兼任巫师才有了巨大的权柄和荣耀。所以想要研究早期的君权，最好先了解一下公众巫术。
提供更多的食物是巫术可能带来的所有公众利益中最根本的一项。通过前些章的例子，我们可以知道，不管是猎人、渔夫，还是农民等其他食物提供者，都把巫术当成了一种达成愿望的手段，不过，他在这样做的时候，代表的都是他个人或者他所在的家庭，而非担负着公众利益的官员。但这种行为一旦成了一种公共仪式，他的身份就不再是猎人、农民或者渔夫了，他只是巫师，代表的是他们所有人。原始社会实行的是公有制，按劳分配的原则尚未真正启动，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或多或少会使用一些巫术，通过施法念咒为自己谋福利或者杀伤敌人。但当巫师成了一个特殊阶层，要用自己的特殊技能为整个社会谋福祉时，社会就前进了一大步。这种福祉既可以是治病、卜问吉凶、改变天气，也可以是别的一般利益。虽然巫师们的努力大多徒劳无功，但这个制度的重要性却不容忽视。它让原始社会中部分高等阶层的人得以脱离极为艰苦的体力劳动，去探索大自然的奥秘，事实上，人们也期望并鼓励他们这么做。他们需要全神贯注并担负起下面这些事：比自己的同伴知识更渊博；掌握所有必要的与自然搏斗的知识；知道怎么做才能减轻人类痛苦、延长人类寿命，了解所有药物和矿物的特性；知道风、雨、雷、电如何形成；了解四季变迁和月亮盈缺变化的规律；知道太阳每天、每年都如何运行；掌握星辰的运转；了解生死的奥秘……早期的哲学家必定对这所有的这一切充满了好奇，急切地想要找出答案。那些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的人，毫无疑问，一定会经常通过最现实的问题让他们不得不专注于此。被保护者不希望他们只是停留在了解自然运转规律的阶段，还要求他们更进一步，学会如何控制自然。他们的第一次尝试，不要说射中目标，根本连靶子的边都没摸着，这再正常不过。他们通过不断地提出各种假设，并加以验证，留下与现实相符的（至少看上去是相符的），舍弃其他的，就这样慢慢地摸索着一点点向真理靠拢。那个蒙昧的巫师，他所认定的关于自然的因果关系，在我们看来既荒唐又可笑，但这个设想在当时来说却再合理不过，虽然它未曾受到现实的检验。我们不该嘲讽、指责提出这种粗陋设想的人，真正应该受到指责的，是那些即使看到更好的理论，也死抱着粗陋理论不放的人。没有人会比原始人的巫师更渴望追求真理，对他们来说，即使只是表面上的渊博，也是非常必要的。因为他们若是出错，很可能要以命相抵。这种情况，明显会让他们通过欺诈来隐瞒自己的无知。可是，这也为他们提供了努力进取的最强烈的动机，只要他们有真才实学，就不用再骗人了。要知道，装渊博的最好办法，就是真的有满腹经纶。所以，你可以不认同巫师的狂妄自大，指责他们对世人的欺骗，但你不得不承认，整体来说，这个阶层的出现，在最开始确实对人类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他们是最开始的内科和外科医生，是自然科学各个学科最早的科学家和发明家。那些在后世由继承者们创造出丰硕成果的工作，最开始是由他们进行的。这个工作的开端或许十分渺小和脆弱，但那怪不到自然力和人类的自我欺骗上，只能说通往知识的路难免长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