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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素六十大寿，天下官员无论大小，全都有礼送到。李靖刚好也在偏房等待召见，因此和叔宝攀谈起来。两人正说得兴起，就有官吏召李靖进去。李靖连忙起身，匆匆忙忙地对叔宝说：“我现在急着进府去见杨大人，不能和贤弟详聊，但有句要紧话，一定要告诉贤弟，我住在西明巷第三家，贤弟办完事记得来找我。”叔宝点头说好，李靖就和那名差役进去了。
杨素大寿，来贺寿的各级官员不知道有多少，他自然不会一一召见，之所以会见李靖，是因为他和李靖的父亲是老朋友。李靖走到院内，看见杨素坐在胡床上，拿着如意把玩。床后站着十二个穿金戴银的道姑，再后边是杨素的一众姬妾，被屏风挡着，看不出有多少。李靖知识渊博，视野开阔，两人说起国家大事，一问一答相谈甚欢。杨素非常欣赏李靖，希望能将他留在身边。当时杨素身边的一位执拂的张美人，几次偷看李靖，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靖并没放在心上。到了中午，李靖告辞离开。杨素说李靖是自己子侄，让执拂美人去送。等李靖走了，张美人对差役说：“老爷想要知道刚刚出去的那位李生住在哪？”那差役下去问明，回来告诉了她。
这个执拂美人名叫张出尘，是杨素众多姬妾中的一个。当初杨素因院中丹桂齐开，邀请府中食客饮宴，李密说：“大人样样不缺，天下闻名，现在唯一缺的就是一枚老君丹。”杨素知道李密的意思是自己妻妾众多，恐怕会亏了身子。第二天，杨素将姬妾们召到跟前，说愿意给她们一笔钱，放她们出府自行婚配。那些妻妾早就羡慕一夫一妻的生活，听了杨素的话，个个欢欣鼓舞，唯有陈后主的妹妹乐昌公主和执拂美人张出尘不肯走。杨素问她们为什么不走，张出尘说：“老爷愿意放我们出去自行婚配，对我们来说，确实是隆恩浩荡，可我住在这里一直锦衣玉食，怎么会愿意嫁给贩夫走卒，当一个平常的妇人。古人说受恩深处便为家。我没有家，天下人在我眼中也如无物。”杨素听了，觉得张出尘目光深远，很有抱负，十分欣赏她。从此以后愈发宠爱她了。今天张出尘见到李靖，心里却忍不住敬仰起来，想着：“我这些年在越公府中见了多少人，像他这样人品出众的一个都没有。他以后的前程恐怕比今日的越公还要远大。听他的话，应该还没有家室。我不能在这呆一辈子，错过了他，世间男人再不能入我的眼。他错过了我，也必定遇不上更好的女子。今天晚上正好不当值，等府中开宴的时候，我偷偷去见他一面，问问他的意思。”想到这儿，张出尘将房中的箱笼锁了，列了一个明细，又写了一封信押在桌上。因为担心遇到阻拦，她又拿了兵符，换了一身官员的衣裳，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越公府。
叔宝去交接寿礼的时候才发现负责接收山东寿礼的管事是李密，两人见到对方十分高兴，可惜李密事务繁多，所以只是匆匆聊了几句。叔宝离开杨素的宅邸后就去了西明巷。李靖见到叔宝非常开心，问他这次来长安是不是带着朋友一起来的，叔宝说只带来了两个搬东西的随从，没说王伯当他们。李靖跟他说：“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怕会有大祸，兄长若是和朋友一起来的，正月十五三更的时候一定不能出去赏灯，既然已经拿了回批，还是尽快回山东吧。”几句话将叔宝吓得汗毛直竖，他跟李靖道过谢，急匆匆地赶回了住处。
当天晚上，李靖正在看书，就听见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个俊秀的少年，正是张出尘。李靖没发现张氏女扮男装，问张出尘是什么人，找他什么事。张氏说：“小人是越国公府上的内官，奉了越公的命令前来为先生说媒，越公有个养女，今年刚刚及笄
，模样才智都是一流的，越公非常宠爱她，一直视如己出。越公见到先生人品出众，觉得天下间的男人，只有先生能配得上他的女儿，所以派我过来做媒。”李靖说：“这是哪儿的话，我孑然一身，四海为家，我的抱负也还没达成，没想过要谈婚论嫁。承蒙越公看得起，不过到底门不当户不对，这件事绝无可能，先生替我婉拒了吧。”张氏一听，沉声说：“先生这么说，未免过于迂腐，我家主人乃是国之重臣，一句话就能定人荣辱。先生若是娶了我家小姐，荣华富贵手到擒来，您何苦如此固执，一口回绝，不如再好好考虑考虑。”李靖说：“个人自有个人的富贵，岂能拿婚姻做筹码。你要是再苦苦相逼，我立即起身周游列国。”张氏神情一敛，厉声说：“先生不要小瞧了这件事，小人若是回到府中将这事一说，主上发起火来，先生就算肋生双翅，怕也飞不出长安，到时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在两可之间。”李靖听她这么说，当场变了脸色，站起身说：“可恨！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李靖还怕了不成。就算你权高势大，在我看来不过是个提线木偶，这件事我就算赔上性命，也绝不答应。”
两人在房里正吵得不可开交，住在隔壁的人忽然推门走了进来，那人一身武士装扮，进来问：“你们谁是李靖？”李靖当时已经气晕了，随口回答：“是我。”张氏打量那人一番，拱了拱手说：“敢问兄长贵姓？”那人说：“姓张。”张氏说：“妾……小弟也是，我们既然有同姓的缘分，您若是不嫌弃，我们结为兄弟怎么样？”那人听她这么说，仔细打量一番，哈哈大笑，高声说：“结为兄弟，你我？呵呵，好！”李靖问：“张兄的字是什么？”那人说：“仲坚。”李靖一听，忙上前见礼，问道：“难道您就是虬髯公？”那人回答说：“不错。你们刚刚说的话，我在屋里都听到了，知道是李靖兄弟，所以过来看看。”转身对张氏说：“现在我既然做了你的兄长，自然要为你做主，你的心事，兄长帮你说出来，怎么样？”张氏回答说：“兄长既然看破了我的装扮，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说着将房门闩上，除去头上的乌纱，身上的官服，说：“小女子原本是越府中的人，因为觉得李爷是个大丈夫，所以想要托付终身，我不觉得为此自荐有什么可羞愧的，所以借着月色前来投奔。”张仲坚哈哈大笑，“妹妹果然女中豪杰。”李靖说：“姑娘难不成就是白天执拂的那位？您既然有这份心思，怎么不直接说明白，害我胡思乱想了这么些。”张氏说：“只怪你眼神不好，要是我兄长，早就看出来了，哪还用我说这么多。”张仲坚笑着说：“你们夫妻都不是俗人，繁文缛节也就免了吧，不如现在就拜了天地，等我拿些酒菜过来，当作花烛，咱们畅饮一番，如何？”两人相视一笑，欢欢喜喜地拜了天地。
拜完天地，张氏又恢复了来时的装扮，李靖问：“这是做什么？”张氏说：“我进店的时候是官差，若现在成了妇人，店家恐怕要猜疑，反倒多生事端。”李靖点头，心想：“果真是心细如尘。”张仲坚让手下将酒菜拿进来。三杯过后，张氏问张仲坚：“大哥什么时候走？”张仲坚说：“我的心事已了，明天就走。”张氏听他这么说，马上站起来说：“李郎，你陪大哥好好喝几杯，我现在去个地方，马上就回来。”李靖说：“奇怪，你要去哪儿？”张氏说：“郎君也不用猜，马上就知道了”说完提起灯笼就出门了。李靖见了，心里十分好奇。张仲坚倒是老神在在，说：“这个女子行为举止自有章法，显然是个人中龙凤，不用担心，一会儿一定回来。”两人又说了些各自的情况，没多长时间，就听到门外有马叫声，张氏开门走了进来。张仲坚问：“妹妹去哪儿了？”张氏说：“我将终身托付给李郎，原本就不是为了女儿家的心思。今天晚上趁着手里有兵符，去军中要了三匹好马。我们喝完酒，大家收拾一下，即刻出发。我想有兵符在这儿，不会有人妨碍我们出城，咱们借此脚力，去太原看看，怎么样？”两人听了，连连称好。于是三人喝完酒，简单地收拾一番，辞别主人，扬长而去。
到了第二天，杨素没看见张美人，派人去找，下人回复说：“姑娘的房门锁着，人不知道哪去了。”越公猛一拍大腿，说：“是我疏忽了，她一定是跟李靖走了。”说完，他让人将房门打开，里面金银细软一样不缺，桌上摆着物件明细和一封信，信上写着：
“越国府红拂侍婢张出尘，叩首上禀：小人出身微贱，孑然一身，能服侍老爷，实是三生有幸，老爷待我虽不比金屋藏娇
，也可比玉盘小秀，我还能求什么呢？可我今天仍要离开，因为我认识一位盖世豪杰。所谓弱草附兰，嫩萝依竹，就是如此。小女子自认光明正大，不愿学小女儿私奔之态。因此留书告知。谨上。”
杨素看完信，心中了然。他知道李靖确实是个人物，告诫下人不许传扬出去，然后把这件事丢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