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公认下了叔宝,自然想要提拔他。可是幽州十多万雄兵,军法严明,讲究的是论功行赏,叔宝若是没有过人的本事,就算给了官职也难以服众。于是,罗公问叔宝有没有学习武艺,用的什么兵器。叔宝说有些功夫,常用的是双锏。罗公于是决定让叔宝第二天在演武场演示武艺。
第二天五更,叔宝和罗公起身出发,小公子罗成带着四位家将跟在后边也想出去,没想到却被旗牌官拦住了。说是罗公下令,罗成不许去。原来罗成虽然只有十一岁,但臂力过人,武艺出众。罗公担心儿子出去闯祸,所以不准他出府。罗成气呼呼地回到内宅,在母亲跟前哭闹着要去看表哥比武。若是平时,罗夫人或许不会答应,可是她心里记挂着叔宝,不知道叔宝武艺怎么样,心想让罗成去看看也好,就答应了,又吩咐四个家将好好看着罗成,别叫罗公发现。
罗公有心扶持叔宝,于是在演武厅集结三军。三声炮响之后,大小军官,全都披挂上阵。兵将们拿着刀枪剑戟,分列左右,罗公一声令下,就对打起来,声势浩大,喊杀声震天。演武之后,罗公下令把叔宝带上来,当众宣布,今日将选一位将领,不论出身,只论武艺。
罗公问:“秦叔宝,你可会武艺?”叔宝回答说:“小人会使双锏。”罗公说:“好,拿我的银锏给他。”手下将银锏拿给叔宝。叔宝握住银锏,轻轻一掂,大致六十余斤。瞬时挥动起来,银光湛湛,众人连他的身形都看不见,叔宝舞罢,三军齐声叫好。罗公点点头,心里觉得十分宽慰。罗成藏在辕门外,趴在家将背上看表兄舞锏,只觉得叔宝身形利落,将双锏舞得银光万道,犹如一条银龙。罗成虽然不敢高喊,但心里十分高兴,轻声说:“果然很好。”
叔宝将银锏交给兵将,罗公又问:“除了锏,你还会什么?”叔宝说:“枪也会一些。”罗公又叫人拿枪上来。手下取了一杆一二十斤的枪给叔宝,叔宝拿过枪,一挫,一抖,枪杆上的牛筋根根迸断,一连换了两把。叔宝跪下说:“小的用的是浑铁枪。”罗公点点头,说:“不错”,让人将自己的缠杆矛从架子上抬下来给叔宝用。那柄缠杆矛重达一百二十斤,长一丈八,要两个家将才抬得动。叔宝拿在手里,身形一转,舞动起来,耍的呼呼直响,不过,收枪的时候,稍有滞涩。众将领看他连这把兵器也舞得动,半滴汗珠都没有,罗公又在点头,也不管真好假好,反正纷纷叫好。罗公虽然点头,但心里想的却是:“虽有不足,但还能教。”罗公自己武艺出众,一看叔宝的手法就知道叔宝的枪使得并不很好,都是江湖上的野路子。
叔宝舞完枪,罗公又问他会不会射箭。意思很明白,会射就射,不会就算了。可是叔宝这个时候,早被四周的叫好声迷了眼,还以为自己当真了得,张口就说:“会。”哪知道罗公的军队中一千个人里,会弓箭的至少有三百,还能从中挑出六十个百发百中的。罗公先让将士射,叔宝看完之后,汗都要下来了,心里不知道有多后悔,心想早知道自己直接说不会好了。罗公阅人无数,一看叔宝神思不属,就知道叔宝的箭法恐怕差强人意。让叔宝过去,大声说:“你看见了,我手下这些儿郎,都是用箭的行家。”罗公这么说,意思是让叔宝谦让几句,免了射箭。谁成想叔宝不但没能领会,反而意气起来,大言不惭地说:“靶子都是死物,射起来不难。”罗公心中奇怪,问他:“你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射法?”叔宝说:“小的能射天空中的飞鸟。”罗公断定叔宝连靶子都射不了,不喜欢叔宝狂妄自大,于是下令让叔宝射飞鸟,命人取些生肉挂在旗杆上引鹰。
罗成在辕门外,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心想:“我这个表兄,今儿个弄不好怕要出丑,其他的鸟也就算了,鹰最难射,俗话说水不迷鱼眼,草不迷鹰眼。这一箭要是不能把鹰射下来,父亲都不好用他,算了,这一箭,我帮他射。”于是拿出一枝软翎竹箭装在弩上,隐在暗处。军士们都在看叔宝射鹰,谁也没注意到躲在暗处的罗成。
到了傍晚,终于有一只鹰下前来叼肉,叔宝刚想射,那只鹰就飞了。军士们一直催叔宝快些,叔宝没办法,将弓拉满,一箭射了出去。那只鹰转眼就裹着箭掉了下来。三军雷动,齐声叫好。叔宝晕头转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这鹰射中了。罗成怕人发现,藏好弓弩,立即带着家将回了帅府。只说表兄舞锏,舞枪,射箭,三军叹服,因为担心表兄尴尬,所以没说自己帮忙的事。罗公表扬了叔宝一番,为他簪花挂红,一路吹吹打打回了帅府。回到府上,罗公称赞叔宝说:“叔宝的双锏使的十分精妙,弓箭射的最好,就是枪法差些,不过我会好好教他。”从此,叔宝、罗成每天在府中练武,罗公若是得闲,就会亲自教他们独门枪法。
叔宝在姑母家一住半年,想到自己当初离开历城,只以为几个月的光景,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上次见樊虎,说是母亲病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很清楚自己此次若是来探亲的,说一声要回去照顾母亲,也就走了,可是自己是戴罪之身,要不是姑父帮忙,自己哪有今天,更何况姑父待人严格,自己说思念母亲,想要回家,姑父八成要说:“老夫在这做官,你才想回去,要是在这的不是老夫,你还回去吗?”一想到这儿,叔宝就没胆了。他本想让表弟跟姑母提提,没想到表弟常年没个玩伴,又和他亲厚,总是拖延,直到现在也没说。
那天罗公在书房看两人的功课,忽然发现墙上提着四句诗,是叔宝的笔迹。
一日离家一日深,独如孤鸟宿寒林。
纵然此地风光好,还有思乡一片心。
罗公看了这四句诗,怒火上涌,转身回了后堂。罗夫人见丈夫来了,起身相迎,问道:“不是说要看看成儿和叔宝的功课,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罗公叹了口气,说:“我刚才在书房看见四句诗,是叔宝写的,说是思乡情切。自他来了幽州,老夫待他和成儿一般无二,想着等他立了战功,封个一官半职,以后衣锦还乡,也有个前程。可他半点不念老夫的恩情,只当老夫关着他。”罗夫人倒了一杯茶,放到丈夫手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说:“老爷不要生气,我哥哥早逝,嫂嫂一人拉扯叔宝长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现在叔宝离家这么长时间,嫂嫂一定非常想他。叔宝孝顺,想念母亲也没什么。老爷现在扶持叔宝,想让他衣锦还乡,但不如让他回去,也不用母子两个彼此惦记。”罗公叹口气,“既然夫人也是这个意思,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夫人别伤心了。”于是让人准备酒菜为叔宝践行。又给了叔宝两封信,一封给潞州的蔡建德,让他归还叔宝的鞍马行李;一封给山东大行台兼青州总管,来护儿。这人是罗公的晚辈,罗公让他安排叔宝在手下做一名旗牌官。叔宝拜别姑父、姑母。又和张公谨、尉迟兄弟等人辞了行。他思家心切,之后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又到了潞州。
王小二远远地看见叔宝打马过来,飞跑回家里,气喘吁吁地喊:“娘子,糟了,糟了。”柳氏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王小二说:“还记得当初在我们家投宿,没钱付账的那位姓秦的官差吗?他出了人命官司,被发配幽州。没想到不过两年光景,就又成了官,我刚看见他骑马过来了。一定是回来找我报仇的。怎么办?”柳氏说:“俗话说,做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我当初那么劝你,你都不听,现在还能怎么样,躲一躲吧。”王小二急得跳脚,说:“不行,我的店在这儿,我能躲到什么时候,这样好了,你告诉他,我死了,所谓死者为大,我既然死了,他就不会计较了。等他走了,我再出来。”柳氏没办法,只得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叔宝在店外下马,见到柳氏说:“恩人怎么出来了,应该我进去拜见你才对。”之后将行李放下,让手下人看好,自己带着罗公的信去了衙门。
蔡刺史听人说罗公差人给自己送信,连忙让人请进来。叔宝不敢大意,带着信从进东角门进去。蔡刺坐在堂上,一眼认出叔宝,忙走上前来迎接叔宝。蔡刺史细细地看了罗公的信,又问了罗公的身体、起居。叔宝一一答了。蔡刺史告诉叔宝,当初没收的东西,只有五十两碎银没动,那匹黄骠马卖了三十两放在库房,十匹五色潞绸做了四件冬衣,一副段子面的铺盖、枕头。金马鞍熔了,不过金锏没动。叔宝一一点过。蔡刺史又命库吏取出一百两给叔宝做盘缠。叔宝谢过蔡刺史,接了这一百两,童环、金甲帮他把东西搬到王小二的店里。三个人正在说话,柳氏忽然跪下来,哭着说:“我那笨丈夫当年狗眼看人低,得罪了秦爷。现在他已经病死了。”叔宝急忙上前扶起柳氏,说:“当年是我自己没带够钱,才被你丈夫看不起,可是世态炎凉,自古如此,我没放在心上,唯一记得的就是你那一针一线的大恩。现在你的丈夫死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我曾说过,你对我的恩情犹如淮阴漂母。今天就暂时拿这一百两银子来回报你好了。”
之后,叔宝又去南门外看望高开道的母亲,邻居说高母半年前就搬走了。叔宝只得垂头丧气地回了王小二的店。童环、金甲本想帮叔宝把行李放到马上,结果东西刚放上去,那匹马就被压的站不住了。童环说:“叔宝兄弟,我陪你去趟二贤庄,找单二哥借匹马吧。”于是,三人辞别柳氏,一起去了二贤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