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帝挈眷启程,顾不得途中狼狈,匆匆北逃了几百里,才在行宫停下。懿贵妃进言,劝咸丰帝不要远行。懿贵妃认为皇上北撤,京城无主,恐怕要遭洋人毁坏。以前周室东迁后一蹶不振,就是教训。咸丰帝这时已疲惫不堪,默不作声,让太监取出纸笔,潦草写道:命令恭亲王奕䜣留守北京,督促僧格林沁和瑞麟两军驻扎海淀。写完,就让太监交给怡亲王,命人飞速送去。
京城中传来奏折,咸丰帝大略一瞧,便扔在案上,倚枕躺着。懿贵妃取折细看,署名是副都统胜保,便对咸丰帝说:“这个奏折上所说的未尝不对,圣上认为怎么样?”咸丰帝说:“等到明天再说吧!”懿贵妃说:“胜保说他正催促南方兵将救援,虽然火速赶路,还怕路途遥远,远水不解近渴,哪里还能延迟?”咸丰帝说:“既然这样,就让载垣他们拟旨。”懿贵妃说:“这也不必,婢子虽是女流,也能摹拟一二。”咸丰帝说:“你现在拟来,让我瞧瞧。”于是懿贵妃就蘸墨舒毫,马上写起来:
据胜保奏称:“用兵之道,全在于以长击短。洋人以火器见长,倘若我军能奋身扑进,兵刃相接,敌人的枪炮在近处就无可施展,我军必能大捷。蒙古和京城的旗兵都不能奋身击刺,唯有川、楚的健勇能俯身猱进,与敌相搏,洋人必受惩创。请下令袁甲三等人在川、楚的兵勇中,挑选若干名精兵,派大臣统领,即日启程奔赴京师,以解除危急。”洋人叩犯我国,夺去我大沽炮台,占据天津。议和未能达成,现在已带兵到了通州以西,距离京师只有咫尺之遥。僧格林沁等人带兵屡屡失利,都城的情形万分危急。现在京外军营中的川、楚兵勇均是很得力,命曾国藩、袁甲三各挑川楚精兵两三千名,即刻令鲍超、张得胜统领;并命庆廉在新招募的彝族兵勇以及川楚兵勇中,挑选数千名精兵,即刻派副将黄得魁、赵喜义统领;安徽苗练一向勇敢,命翁同书、傅振邦让苗沛霖遴选练丁数千名,派妥善官员统领;都要兼程前进,按时进京,交胜保调遣。不得找借口拖延,坐视国家和君王危急而不顾。唯有殷切期盼各军云集,尽快扫除外寇,同获嘉赏,这才是最重要的。将这道谕旨六百里加急发往各地。钦此!
懿贵妃写完,便让咸丰帝看。咸丰帝瞧过,不由得夸道:“很好,就照这个颁发吧!”懿贵妃听了,急忙令人颁发出去。第二天,咸丰帝又要继续北逃,懿贵妃劝阻不住,只好随驾前往。临行时,咸丰帝亲自下令,任命恭亲王奕䜣为全权大臣,自己带领随从向滦阳进发。
此时京城里面混乱得很,文官主和,武官主战。僧格林沁因英国参赞巴夏礼出言不逊,要绑他回京。此时英国人越发猖狂,摇旗放炮,节节进攻。清兵的武器没有洋兵的快利,清兵遇着弹子飞来,都跑得不知去向。洋兵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攻到北京,很快把紫禁城三面围住。看到这种情况,恭亲王十分着急,与大学士周祖培、尚书陈孚等人商议。他们却都是面面相觑,不发一言。恭亲王接到被任命为全权大臣的谕旨,才决定主和。后来,恭亲王听说皇上在急召南方军队,又弄得疑惑不定。
桂良交来一张照会,是洋人索要巴夏礼,若清政府不还就开炮轰城。恭亲王看见照会上有三天期限,略略放心。等到三天期满,恭亲王还是犹豫不决。胜保等人要杀巴夏礼,桂良等人要放巴夏礼,双方相持不下。忽报英军已绕出城西,在攻打海淀。恭亲王得到这个消息,赶忙到海淀督防。刚一进圆明园,内务府大臣文丰就慌忙跑来,报称护守海淀的僧格林沁和瑞麟两军不战先溃,洋兵就要杀进园里来了。这句话吓得恭亲王回头就跑,一口气跑到长辛店才停下。大学士瑞麟、军机大臣文祥等人也陆续赶到,大家商议了一下,认为只有释放巴夏礼才有转机。这边照会还没发出,那边留守京师的大臣已将巴夏礼放了,并由海关监督恒祺将他送往英国军营。恭亲王听到这消息,以为外国人的愤怒渐渐平息,慢慢儿就可以和谈,让大家一心一意地等着。不料过了两天,军探报称圆明园被焚,火还没有熄灭。恭亲王嗟叹不已。又过两天,听说圆明园全被毁去,一切都是英国参赞巴夏礼得主张,大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恭亲王不禁顿足说:“百年心力,一旦成灰,叫人怎么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
话还没有说完,有人送进公文,是从京城发来。恭亲王拆开一瞧,是法国公使噶罗写的,说他愿居间调解,要求王爷进城议约。恭亲王还是害怕,回复到:等商量好了就马上进城。留京的大臣获悉回复后,料想恭亲王还是有戒心,就与洋人自行交涉,开城进行商议。巴夏礼带了一百余人进城,法国公使噶罗也跟着进去,先索要五十万两的抚恤金。大臣们搜括国库,如数付给。接下来双方开始议和,最后拟定:除承认咸丰八年的天津条约外,增加天津为商埠,增派驻中国领事,赔偿英国白银一千二百万两,法国白银六百万两。议定后,又报告给恭亲王。恭亲王除了答应外,没有其他办法。九月十一日,在京城礼部衙门换约,恭亲王奕䜣这才率领官员带着护卫进城。在礼部大堂等候了一会儿,英国公使额罗金、参赞巴夏礼来到府衙中。左右列座,安排筵宴。席间换了和约,两方尽欢而散。第二天又与法国公使换约。俄国公使非常圆滑,这一次俄国没有参战,反在旁代作调解人。后来俄国人与恭亲王另订立了北洋条约,除通商纳税和英法两国一样外,又把乌苏里河东岸一带割让给俄国,俄国算是最占便宜的。
咸丰帝途经滦阳,一直逃到热河。热河在京师东北,以前属于承德府管辖。设有围场,是历代清帝秋季打猎的场所,地名木兰,并筑有避暑山庄。自道光以后,就废弃不用了。这次咸丰帝避难逃到这里,清史上称作北狩。咸丰帝来到热河后,就借避暑山庄作为行在,处理政务。章奏陆续传来,起初各种军报咸丰帝还是一一看看,简单的就亲笔批谕;其余的由军机处拟旨,然后亲自过目,酌情增减。当听说圆明园被焚后,不觉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差一点晕倒。只有那拉贵妃反变忧为喜,和颜悦色地在旁劝慰。咸丰帝虽勉强应和,也从中看出三分意思来。从此心灰意懒,渐渐地染起病来。
和议完成,在京大臣们联名奏请皇帝回銮。咸丰帝只下了一道谕旨,让南方军队不必来勤王了。至于回銮事情,就搁了下来。在京大臣一再请奏,咸丰帝才颁出上谕,说天气渐渐变寒,因此推迟回銮,等到明年春天再降谕旨。
在京的大臣接到上谕后议论纷纷,都说京中不可无主,皇帝回銮最是要紧。于是,他们联合各省疆吏恭请皇上即日回銮。那拉贵妃也天天怂恿,惹得咸丰帝懊恼不已。咸丰帝拣出一大叠奏折扔给贵妃,忿忿不平道:“你瞧!你瞧!朕在京师时,已听说江南大营又被击溃,和春、张国梁都已阵亡。后来苏州、常州一带,相继失守。近日徽州又报被攻陷,还有捻匪骚扰山东,这样的形势还要回什么京城?”懿贵妃自受宠以来,还没有碰到这样的钉子,心里很是难过,却不露声色,婉言答道:“日前两江总督已经让曾国藩接任,对于山东的捻匪,已经命僧格林沁前去剿灭。他们两人都老成稳重,将来必能告捷,万岁爷何必多虑。只是京中无主,让人担忧,还请回銮为好!”咸丰帝并不回话,歪在炕上,好像睡着一样。懿贵妃不便再劝,只好随着咸丰帝在热河过年。
当年冬季,咸丰帝精神恍惚,坐卧不安,咯血、梦遗等症相继发作。十一年元旦,勉强起床,到诚敬殿受贺。之后转到勤政殿,举行赏赐亲藩的筵宴。六宫妃嫔也遵着京中旧例,庆赏一天。宴间咸丰帝一直怏怏不乐,午后便入内就寝,感叹不已。京内外各大臣陆续上表,除贺喜以外,还询问回銮的日子。咸丰帝还想拖延,经懿贵妃联合皇后彼此互劝,才下谕在二月十三日回銮。随从各员因回銮期临近,开始准备,唯独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及宗室尚书肃顺没有举动。大家怀疑得很,私下去问肃顺。肃顺笑着说:“据我看来,回銮的日子恐怕没有这么迅速。”大家说:“谕旨千真万确,哪还能变更!”肃顺说:“你们如果不信,到期便知道了。”大家不便再问,只好一天一天地等着。
到了二月初旬,并没有安排銮驾的消息,大家开始觉得惊疑。二月十一日,皇帝颁发上谕,回銮推迟到二月二十五日。过了十天,怡亲王载垣奉旨宣召大臣们商议。大家应召聚集,由怡亲王迎入。行过了礼,怡亲王才开口说道:“今天早上得到圣上口谕,龙体欠安,不便启程。因此让大臣们从长计较,究竟应不应回銮,具体奏闻皇上。”大家听后,一言不发。肃顺忽然说:“圣上意思是不愿回銮。但皇上说过的话不能随便更改,所以让大家商议。大家现在要体谅圣上,联合上奏,缓几天回銮!”怡亲王说:“我也这么想。”大臣此唱彼和,无不赞成。于是就由怡亲王领头,谏阻回銮。咸丰帝当即批准了大臣的请求。大家佩服肃顺的先见之明,见面时很是赞扬。肃顺说:“大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试想圣上在京时,整天住在圆明园,现在圆明园成为焦土,回銮后见了故址,能不伤心?何况皇上所宠的四春娘娘遵着祖制不能进宫,将来安置在哪里呢?眼下圣体不适,也是担忧这件事。咱们不能为皇上分忧,难道说还要给皇上添忧吗?”大家这才彻底明白。
这番话传入宫中,懿贵妃很不高兴。立即密派心腹太监安得海连夜入京,叫恭亲王奕䜣前来。奕䜣胆小,不敢前去,只好和军机大臣文祥一起上奏折,说要赴热河看望皇上。安得海回到热河,奏折也到。咸丰帝看完,就召载垣进去,拟定旨意,叫奕䜣不必前来。谕旨写道:
朕与恭亲王奕䜣自去年秋天分别后,一转眼已经有多半年了。朕时常会想起握手而谈的场面,心里也很挂念你。只是朕近日来身体不舒服,一直咳嗽,有时还会咳血,所以需要静心调养一段日子。朕与你兄弟情深,见面时回思往事,怎么会不感伤于怀;况且你把诸事都办理得不错,还没有必须面谕的地方。一切事情都等回銮后,再行详细面陈。所以你就不必前来行在,文祥也不必前来,特谕。
这道谕旨一经发出,懿贵妃的计策全然失效,一腔愤怒都洒在载垣、端华、肃顺身上,只等机会到来,把这三人立刻处死。可怜怡、郑两亲王还蒙在鼓里,不曾防范。只有肃顺有些察觉,多次告诉怡、郑两王,叫他们事先预防,不要落到对方手里。怡、郑两亲王势力正是强盛,哪里肯把肃顺的话放在心上?侍卫荣禄与懿贵妃有亲戚关系,贵妃与他暗中联络,作为外援。这件事被肃顺发现,就到怡、郑两位亲王处,让他们密奏皇上,废去贵妃。怡、郑两位亲王虽然怀疑肃顺多事,但心中也开始留意。
这年夏季,天气酷热,热河一带也是炎热得很。咸丰帝病情加剧,早晚卧在病床上,有时想起四春娘娘,就让她们进去服侍。懿贵妃便从中阻挠,不许靠近。就是见了一面,也是不能多谈。因此咸丰帝开始怀恨懿贵妃。怡、郑两位亲王揣摩到咸丰帝的意思,在看望他时,就屏退去侍从,密奏贵妃和荣禄内外勾结。咸丰帝半信半疑,说等病稍好时,再调查确证。到六月初九早晨,大臣们都到福寿园朝贺。咸丰帝还能勉力支撑,到园中接受朝贺礼,并亲自赐宴。欢宴未完,咸丰帝已支撑不住,令两太监扶着回寝。妃嫔们还等着行礼,后由太监宣布免礼。从此咸丰帝终日卧病在床,再也起不来了。
咸丰帝即位初年,很想干一番大事业。无奈国内有农民起义,国外有英法等国挑衅,乱事一刻不停,扰得身心疲惫。每天殚精竭虑却仍然没有成效,反丧失了许多土地和金钱。郁极思解,忙里偷闲,咸丰帝就选了几个绝色女子,作为消遣的玩物。谁知女色害人,容易乱性,损害了身子。后来仓皇出逃,饱历风霜,身体便渐渐松垮下来。他感叹作为一国之君的艰难,痛惜名园不复存在,于是变得愈发孱弱。一来两去,最终卧床不起。皇后、贵妃非常着急,急忙从京城召来御医。来了几个医生,只是能医病不能医命。
到了七月,咸丰帝病入膏肓。咸丰帝密嘱皇后,并把一份遗旨交付给她,叮嘱她千万不要遗失。皇后不敢怠慢,就把遗旨藏在怀中。凑巧懿贵妃也走进来,还以为是交付玉玺,便委婉地询问皇后。咸丰帝听见后,说道:“御玺吗?”就从枕边拿出来,交给皇后。命载垣、端华、肃顺、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流等八人进去写遗诏,拥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又嘱咐了几句,都是些托孤寄命的话。八人退出,又过一夜,咸丰帝驾崩,时年三十一岁,庙号文宗。载垣、端华、肃顺等人都进去哭临。
大殓后,六岁的皇太子就在柩前登上皇位。第二天,皇后钮祜禄氏和皇太子生母皇贵妃那拉氏都被封为皇太后。皇太后徽号慈安,生母皇太后徽号慈禧。并拟定新皇帝年号为“祺祥”二字。新皇帝年只有六岁,所有一切政务自然由载垣、端华等人独断独行,他们八人自称为顾命大臣。
过了几天,就接到恭亲王奕䜣等人送来的奏折,请求准许到热河奔丧。载垣、端华、肃顺等人私下议论道:“奕䜣这次来,肯定不怀好意,要阻止他才行。”就由肃顺拟旨,说京师重地,留守要紧,不需要来这里奔丧。这道谕旨才颁发出去,两宫太后便发下御史的奏折。载垣取来一看,不禁连声大骂。